心中狂喜,看来这海蜘蛛网是靠她的意念催动的!谢天谢地,她什么都防住了,就是没堵我的嘴巴,刚才我还能开口说话,就隐约想到有机可乘,果然得手。
我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就见夏姬身子一晃,忽然一翻手,狠狠一掌拍出,深墨色的海浪从她掌心汹涌激射,飞光流电一般冲向我。
我一击得手,暗叫侥幸,明知道她是神力无边的海国之主,哪里还敢多留,想也不想拔腿就跑。身后狂飚巨浪轰轰追击而来。我又不好动手干掉自己嫂嫂,又不能找死,唯一的选择只有狗急跳墙逃命再说!
面前是高大的水晶宫墙堵路,我也管不到了,拿出十二分力气,拼命直接撞墙出去。轰地一声,我撞飞了厚厚的宫墙,不等惊恐的宫人们回过神来,立刻使用隐身术消去身形,再迅速没入宫外茂密高大的水草森林之中。
身后一声巨响,伴着强劲无比的墨色巨浪,高大的宫殿坍塌了一壁,夏姬如一羽夺命摄魂的银光,轻盈地飞纵而出。
“小越,小越。”她捂着手臂,盈盈微笑:“怎么说不了几句话,就和嫂嫂呕这么大的气……”
我躲在水草里面,哪里还敢回答。天光宛转,透入海底,夏姬面色如雪,身形飘然,衣带在水波中轻盈飞扬,当真风神秀曼,仪态轻柔,可我现在已经清楚她是怎样一个人了。
一阵心寒,我感到十分迷惘。
从小,我就深深爱着墨云海,为了海国与玄识作战,甚至废了他的法力,我并没有后悔。可是,现在的海国之主,却是这样的人……想起玄识临走时候苍白憔悴的脸,我隐隐感到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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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姬低声不住叫着我的名字,神情有些痛苦,我想着之间银针上那滴奇怪的血,心里隐约有了不妙的感觉。
忽然发现,夏姬被刺伤的手臂正在汩汩流着鲜血,血滴落到淡墨色的海水中,便晕散成一朵朵泛着银光的小花,慢慢飘走。
海国的侍从们被主人惊到了,纷纷上来扶她,夏姬却只是摇手,示意她们不要过来,口中还是柔声说:“小越,小越……你快出来。刚才有些误会,让我和你说清楚——”
随着颤抖的话语,夏姬手臂的血液不停流出,她身边很快积起一道银白旋转的花之飞流,徐徐晕向深不可测的海之尽头。
我看得心里一寒,那根银针果然骇人,如果我被刺中,不知道会变成啥样子?可看着夏姬痛苦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不忍。毕竟,她救过我,为我解开了烟霞烙。她想害我,但她是我嫂嫂,除了她,我和哥哥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夏姬一个趔趄,似乎就要力尽倒下。我一阵不忍,一咬牙横心,硬着头皮现身走出水草森林,慢慢走到她身边。
“嫂嫂,我来扶你。”我小心防着她别又出花样,但毕竟还是伸手扶住她。侍从们吓了一跳,纷纷涌上来。他们虽然不知所措,还是本能地想维护夏姬。我看在眼中,微微苦笑,知道我的根基在这墨云海还浅薄得很。
夏姬盯着我看了一会,笑了笑:“还好你出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人站定,不得为难我。众人虽然担心,慑于她多年的威严,只好沉默着一个个离开。
夏姬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只好把手放到我手中,触手冷得像冰雪,让我心里打了个突。却听她慢悠悠地说:“我能感觉到你在附近,小越。如果你不出来,我会毁掉这片海域。”
我额头冒汗,就知道她不好惹,果然心思狠毒得很,当下苦笑着说:“别提了,嫂嫂,你的手还在流血。怎么想办法止住?”
她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止不住了。是我先想对付你,这个结果也很公平,没什么。”
止不住?我听出了这话藏着的可怕结果,心里一寒,看着苍白的夏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是无所谓地笑笑:“呵呵……其实我不想杀你的,只打算让你听话一点。你是嵇臻的弟弟,和他长得这么像,我怎么会杀你呢?不过——还是报应罢……那根针上带着一滴至尊无上的龙血,龙血的诅咒,那是……我们最大的弱点,纵然只有一滴——”
“别说了,嫂嫂……”我看她着实站立不定,慢慢搀扶她回到残破的水晶圣殿之中。
夏姬下令传召几个海国大臣赶紧过来,等群臣聚集,她忽然吃力地坐正,徐徐开口;“我,海国第七代皇帝之元后,魔夏姬,在先皇死后,代为摄政多年。如今先皇之弟嵇越已经长成,从今日起,我传位嵇越。请诸卿好生辅助新帝,共振海国,勿负我意。”
群臣大骇,纷纷追问,却被夏姬淡淡压了下去。我大吃一惊,没料到是这个结果,连忙推辞。夏姬对着我笑了笑:“小越,你不是说以后要比乖还乖么?怎么不听话了?”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对这个女人全然搞不懂了。可看着她苍白得接近透明的样子,心中一阵惶恐,夏姬会不会死?
真见鬼,虽然她心狠手辣强横霸道,我可不想害死嫂嫂,何况她以前对我还挺不错……
“小越,别想太多。”夏姬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温柔地说:“我只是失去了海神的护持,不能留在墨云海了。一个时辰之后,我就得回到魔族。否则,这手臂的流血,永远也止不住啦……”
我觉得难受,夏姬倒是宛然一笑:“真的没什么。”她轻叹一声:“因为你哥哥,这场一万年的墨云海大梦,也该是个头了。我……本来就不该是海国的人啊。”
夏姬的口气十分惆怅,我知道她想起了哥哥。为了一万年前那场一见钟情的婚礼,她就在这里忍受了一万年的寂寞。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
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玄识的脸,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波澜。
今日,我意外地做了这苍茫墨云海的主人,可心中一点也不欢喜。如果可能,我再不想比嵇臻还嵇臻,比拽还要拽……我只想要快乐,想要玄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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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姬临走的时候,什麽也没有带。但她的侍女珠儿坚持要和她一起去魔族。海族的人离开了墨云海,多半很难过,可珠儿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以死相求。夏姬看了她一会,只好同意了。我看著她们主仆二人慢慢消失在苍茫的云深处,心中一片惘然。
隐约猜到,珠儿对夏姬大概有种特别的感情。夏姬也许是真不知道,也许装作不知道。珠儿这一路走下去,大概会十分辛苦。嫂嫂强势而多情,纵然在墨云海中寂寞深居了一万年,她的生命总不会缺少故事的。只是,那些事情今後和我没什麽关系了。
我从小胆大包天,什麽都想过,就是没想到真的会成为嵇臻的继任者。等我把海国的事情略微理顺,已经是一个月之後。作海国皇帝对於我来说,真是一个毫无趣味的头痛活儿。
帝王生涯枯燥得超出我想象,我干的最多的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说:负责主持热带鱼亲王和海马郡主的婚礼,给积怨已久的鲸鱼和鲨鱼家族划分势力范围,教育不听话的乌贼王不许到处喷墨污染环境……
我甚至怀疑,夏姬怎麽能有耐心在这个乏味的皇位上枯坐了一万年,她不会是逮个理由乘机脱身逍遥去吧?
为了排遣无聊,我派人去找到了收养过我的小妮,还有我唯一的粉丝雷雷。可惜他们现在看到我只会战战兢兢大叫吾皇万岁,令我十分意兴阑珊。连小妮和雷雷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再不可能是以前的嵇越。
郁闷归郁闷,我一点没放松戒备。上次天庭和龙族被我打得铩羽而归,玄识甚至被生擒,还废除了神力……天帝大概不会这麽容易善罢甘休的。天海之间的矛盾积累已久,就算没有嫂嫂,一样难以调和吧?我得随时小心天帝的下一次进犯。此外也担心玄识。他回去之後,连续一个月都是阴天,我看在眼中,知道玄识已经没有能力驾驭日轮车了……
一个失去神力的日神,不知道会遇到什麽遭遇。这都是我害他如此……我不能留下他的力量为难海国,可一想到他可能的磨难,又忍不住十分担心。海国的事情十分繁杂,我抽不出空去看玄识,要臣下打听他的消息,也一无所获。我的担心一天比一天更重。
终於有一天清晨,日轮车破云而出,把天和海都染成了壮丽的血红色。那一天,天海低沈,墨云海的每一个泡沫在阳光下都显得金黄豔红,犹如某种壮丽的涅盘仪式。
我看在眼中,心里一沈:玄识已经没有神力了,驾驶日轮车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他……难道,天帝终於废弃他了?新的日神已经产生?
那麽,玄识呢?我的玄识呢?他还好吗?
这个念头一起,我坐立不安,再也无心处置国事。不顾海国丞相痛哭流涕的劝阻,我决定再次私访天庭,寻找玄识。
其实也不打算怎麽样,我得了解天帝到底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我必须看看玄识,否则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怕我会想他想得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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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彻底摆脱了烟霞烙的束缚,我使用隐身术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就这麽大摇大摆走在天路之上,看到来来往往的天神们穿梭在我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忽然有很空虚的感觉。
我来到日神府的时候,看到门前芳草萋萋,青苔爬上了白玉台阶,感觉十分荒芜,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来往了。
我心里一颤,不祥的感觉更重。迫不及待纵入耀焕宫,再也顾不上什麽隐身,风一样在各个殿堂之间穿梭,寻找玄识。到处都空荡荡的,积著一层薄薄的灰,看来真是没人住的样子,我看著心跳如鼓,完全不敢想玄识发生了什麽事情。
寝殿没有他,天穹顶下没有他,星河边也没有他,云间断崖……还是没有他,连倩婀和耀焕宫的仆人们也失去了踪迹。几乎把耀焕宫翻了个底朝天,可我找不到玄识,看著这死气沈沈的空洞宫殿,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眼前慢慢有些模糊。
几乎是有气无力地慢慢走向宫门外,我忽然听到极轻微的琴声。那是玄识心爱的天琴,难道,是清风拨动了琴弦?那麽熟悉的琴音,为何弹出来散乱不堪的调子……
我大叫一声,疯狂地冲向天穹顶。这次我终於看到,高高的穹顶之上、天琴的背後,似乎有一幅衣带正在随风微微飘动,带子上的玉佩偶然撞到光之琴弦,就是清脆玲珑的一声叮咚。
那衣袍的色泽,我再熟悉不过,淡淡的月白,那是玄识最爱的颜色。
狂喜之下,我几乎是箭一般纵身而起,飞冲上了百余丈高的天穹顶。啊,玄识果然在这里!他的身子静静伏在天琴上,半侧著头,阖著眼睛。我虽然弄出这麽大的动静,他还是一动不动。
竟然是在天穹顶……呵这是当年他最喜欢和我一起盘桓的地方,他弹琴,我不耐烦地听。他知道我不爱听,却还是好脾气地微笑……
我的手忍不住簌簌发颤,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慢慢把他抱入怀中,触手烫热得可怕,又清瘦得吓人。他分明在发烧,一个人不知道在天穹顶上呆了多久。不是──不是说不爱我,一切只是误会麽,怎麽又到了这里……玄识,我的玄识,你到底怎麽了?
我哆嗦的嘴唇亲了亲他的脸,触到的地方暖热得火烫,让我的心也被烫得发抖。我的玄识,我的玄识,我的玄识啊!
慢慢地,我的神智回来一点,赶紧把一道灵力注入他眉心。大概是太心急了,灵力注入过快,玄识面色一红,忽然格格一阵颤抖,很难过的样子。我吓一跳,小心翼翼搂紧了他,颤声说:“玄识……傻鸟大神……你,你……快醒来啊!”
玄识睫毛微微抖动,慢慢睁开眼睛。他迷惘如梦的眼神看著我,轻轻叹了口气:“小鱼……听我弹天琴吧。我今天想了个新曲谱……很好听。”
我又惊又喜,连忙不住点头,哽咽著问:“玄识,你没生气吗?你……不怪我?”
他还是那麽迷迷糊糊看著我,忽然皱著眉头,吃力地说:“小鱼,你……你在哪里?”猛然一下子坐了起来,发抖的手在空中胡乱一挥,似乎想竭力抓住什麽。
我心里一寒,这才明白,其实他并没有看到我。玄识还在发高烧,他只不过在和自己的幻觉说话。
大概,幻境之中,我们还是嘻嘻哈哈地一起生活著,什麽也没有发生,他是日神,我是唯一陪著他的小鱼……曾经那麽乏味的日子,原来是我的幸福……
这,也是玄识留恋的过去吗?
眼前有些模糊,我温柔地按住玄识的手,把他紧紧搂在怀中,不住说:“我在这里,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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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著眉头,迷惘的眼神看了我良久,忽然清醒了一些,竭力想移开身子,口中淡淡道:“原来是嵇越……这里不欢迎阁下……咳咳……你走罢,否则,否则──”
我没等他威胁的话说出口,亲密地堵住了他的嘴巴。谢天谢地,他醒来了,不管他怎麽冷淡,我得带他回墨云海,不能让他这麽孤独地留在天琴上发烧了!
玄识奋力挣扎,被我紧紧抱住,他不能挣脱我的怀抱,侧头避开我的嘴唇,十分愤怒,嘶声道:“放手,放手!”
“不放,死也不放了!”我看著他厌恶的神情,心里一痛,低声说:“玄识──那个驾驭日轮车的人,不是你了,是吗?你不是日神了……跟我回墨云海吧!”
他闻言一震,清冷散乱的目光盯著我看了一会,冷冷一笑,近乎呓语地说:“不可能了……我不会原谅你……”
随著这句冰冷的话,他眼帘微微合上。大概是病中乏力的缘故,玄识脸色苍白,胸膛激烈起伏著,呼吸急促艰难,当真是恹恹欲绝,脸上却带著毫不犹豫的决裂之色。
我心里一痛,狠狠抓紧了他清瘦的腰身,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由你作主──”
他听了冷冷一笑,我本要发狠,忽然想起之前墨云海的事情,心里一寒,只怕他被逼急了真会散去神骸,连忙低声哀求:“玄识,你还留在天庭做什麽?天帝用不著你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玄识皱著眉头,恍如没听见,忽然拼命一挣,一声裂帛,他的衣襟被撕裂了,露出一截苍白的胸膛,上面带著一道长长的隐约红痕。
我心里一惊:“你受伤了?”
玄识吃力地摇头,胡乱掩上衣襟,似乎还想竭力维护他的高傲。我一阵难过,柔声说:“让我看看,玄识,我看看你的伤……”他喘息著,还是摇头,但抵不过我,被我慢慢解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苍白如玉的肌肤上,布满了可怕的鞭痕。
怪不得玄识会发烧到奄奄一息,他受了这麽重的鞭刑,大约没得到什麽治疗吧?
“为什麽?玄识?是天帝惩罚你打了败仗吗?”我看著他身上的伤痕,心痛得忍不住声音颤抖。
玄识迷迷糊糊地笑了笑:“天帝说,我既然没用了……就去墨云海诱惑你罢……呵呵,他当我是什麽人──我──我──”
他激烈地冷笑一声,忽然呛咳起来。我这才明白缘故,心里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天帝竟然如此安排,高傲的玄识怎麽可能同意?忽然有个古怪的想法:也许,他宁可忍受残酷的鞭刑,不肯投身墨云海,多少也是保护我的意思罢……
我的玄识……
心头一烫,我看著他,只觉百味杂陈,只能不住地说:“玄识。”
他已经没什麽力气说话了,阖著眼睛,固执地微微摇头,嘴唇轻微地开合著,好半天,我才听清楚,他在说:“放手。放手。”
“不放。”我咬著牙,慢慢回答。发抖的嘴唇轻轻拂过他苍白滚烫的肌肤,海神的力量所到之处,鞭痕慢慢褪去。
玄识的身体在我的爱抚下微微颤抖,似乎想挣扎,却已力竭。只能轻轻喘息著,锁著眉心。他还在发烧,没什麽力气抗议,我不断用轻柔的语气安慰他,竭力用我的手和嘴唇爱抚他的每一道伤痕。每一次轻柔的抚摸,带来一溜闪烁的淡淡星光,消去了他的伤痕。
慢慢地,玄识的眉心展平了一些,闭著眼睛不说话,呼吸微微起伏,终於进入了平静的睡眠。只有滚热的肌肤微微发红,忠实记录著我竭力给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