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显露出来,繁复的魔法符文闪烁,隐隐地流动着汹涌的法力。
科斯特从不把这些放在眼底,那只是极富乐趣的自我挑战。那些一层层覆盖在土地上的古老壁障如同千年后依然执着不
屈的士兵,默默地守护着冰霜之舞者的遗体,保护着英雄的亡魂不被渺小者窥视玷污。在弱者的眼中,它们是规则;而
在实力者的眼中,它们只是玫瑰上的尖刺。
魔法阵不是太大的难题,关键在于如何召唤一头长眠地下的龙。亚瑟说过,因为它爱你,它能听见你的呼唤。但是心中
总是按捺不下茫然。科斯特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行走在半空中无法抓住可以支撑的物体,就算知道不会被甩下去,可
是隐藏于胸腔的不安定空落落地飘荡,始终挥散不去。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举起了一只手。
魔法是生命,魔法是永恒的情人,它的吻是最寒冷的冰和最热情的火焰,在无数相似或者迥然不同的黑夜中,法师们毫
无悔意地把自己献祭给它的饕餮之口,仿佛只要这么做就能获得无尽的勇气。
哑月沉默无声,在起伏地面上投下古怪的阴影,整个空间的光似乎都被死灵法师手中的魔法元素体吸了去,从那非自然
的光晕中升起了一片耀眼的冥色火焰,仿佛有生命一般变换着自己的形状,渐渐地,一身亡者长袍的亡灵使者在手掌幻
化升起,森然可怖的骷髅面具发出凄厉地嘶叫,渴求着最纯粹最黑暗的冥界生命之源。
死灵法师知道时候到了。他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宽大单薄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苍白的手臂和盘绕其上的丑陋伤痕。
那是在魔法学院的时候留下的印记,他最好的朋友在此之前就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呼唤你,黑暗中重生的被遗忘者,永不熄灭的愤怒之焰,我召唤你听从我的指令扫清一切阻碍,我不安静的下仆们
,让你的力量浴火重生。”
他已经不再向黑暗之神祈求力量,因为经历到最后才发现,那些强大的先驱们之所以在召唤黑暗之神的过程中死去,原
因在于他们其实毫无信仰。魔法者都是被神愚弄的孩子,自以为坚定而茫然不知。唯有真正经历过生死并且侥幸活下来
的人才明白,最伟大的力量源自内心的坚定。
然而获得真理的代价沉重。
他沉默不语,在空气里需求了风刃割在左手掌上,然后握紧了拳头让自己体内的黑暗圣水汩汩地流出来。亡灵使者贪婪
地弯下腰吮吸着这纯粹的黑暗之源,扭曲膨胀成更加巨大的幽灵形体,嘶叫着奢求更多。科斯特很快感觉到自己的力量
和血液一起飞快地流出再被这强大的魔法吸收得干干净净,他紧咬着牙关高举起左手任黑暗圣水在魔法的催动下肆意流
淌出去,汗水从他失去血色的脸上落下。
这个魔法因他的献祭而爆发了,冥焰躁动不安,在巨大的爆裂声中冲脱了法阵的压制,无法控制的狂舞着,在他的周围
呼啸盘旋,无数幽暗的亡魂被释放出来集体发出更为惊悚的哀嚎。它们来回地飞舞、奔跑、碰撞、翻腾,积攒成堆积死
者的云层。这个死寂的空间瞬间变成了一间燃烧的炼狱。死灵法师安然无恙地站在云层中间,像一位国王指挥着他的军
队向紧锢魔法阵发起一次又一次地冲锋,冥焰甚至没有粘到他的长袍边角。
那一夜,这片土地充满了神奇的光。当天将破晓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被隐藏的龙的气息在失去紧锢后迅速被释放,魔
法残渣与亡灵在瞬间驱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冰霜巨龙能量的元素波动,它们冷漠地来往穿梭在冰冷的空气
中,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法瑞恩。”
他停了一下,静静地叫了某个熟悉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并不是龙真正的名字。是的
,法瑞恩并没有把真名告诉他,似乎在起初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认定一个游魂是不需要有名字的。又或者
说,他是想把冰霜之舞者的记忆抛去,尝试做一名普通的人类去徒步跨越桑提亚斯的每一寸领土,看一看这片土地。在
这个时候,他只是法瑞恩,而不是背负使命的传奇。
两种回答迥然不同,没有人得知那个人真正的心意。只是一开始沿用的名字被一再重复,以至于他的契约者在呼唤时候
茫然无措,不论如何回忆都是一片惨淡的空白。
猝不及防,一道凶险的魔法之风划破死灵法师的脸颊,一滴血滴落半空。静默半秒,他忽然听见了来自龙的怒吼,亘古
之前利剑刺中银龙的躯体,传奇中的冰霜之舞者颓然而沉重地倒下。死灵法师被强制带入了那个时代,置身其中,被迫
感受大地在震动中无声哭泣。那双融银色的眼睛默默地睁着凝视着某个方向,流淌着无尽的悲伤。金发的龙骑士在不远
处被殷红覆盖,荒凉的褐土地被染成了一再的深邃。
然而战争仍在持续,被摧毁了依托的敌人在勇者呼喊的复仇口号中接连不断地歼灭,胜利迫在眉睫。龙洞晓周围发生的
一切,当胜利的号角吹响,它终于如释重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在责任的背后,如果一开始命运不是被束缚在一起,当死亡试图把龙与他的骑士分开时,悲伤不会这样汹涌地泪流成河
。
就像法瑞恩常常说的,请不要丢下我。他忽然明白了说话者的心境。很多东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能真正地体会。
“亘古的萨兰芬多,光明与希望的隔绝之地。这里静静沉眠着龙骑士佛莱德与他的巨龙。”进入出神状态的死灵法师无
意识地轻唱起了流传于整个桑提亚斯的古老歌谣,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在指引他如何去做,“伟大的冰霜之舞者,请
不要为你的契约者伤悲。请耐心等待,黑夜过去即是新的重生——”
当最后一个旋律落定,地面轰然裂开了。
雪白的龙骨完整地从地下缓缓升起。这就是真正的冰霜之舞者,即便在时间之沙的磨砺中,它成为了一具骨架,气势与
辉煌却是不可磨灭的。
死灵法师仰望着它,黑瞳倒映着沉眠的骨龙,沉沉的深暮色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在它最接近心脏部位,缺少了一块小小的肋骨。从法瑞恩的信件中可以得知,那条绝望的龙把所有的思念寄托在那一段
小小的骨骼上,在死灵咒语偏差与契约冲撞产生的意外裂痕中重新踏足桑提亚斯,茫然地寻找某个可以寄托的理由。他
知道,那才是法瑞恩。
而法瑞恩已经死了。
失去记忆的骨龙机械拍打着仅剩骨架的双翼,发出久违人世的长吟。黎明之光均匀地洒落在每一寸的雪白表层,为它铺
上新生的华冠。风已然臣服,从遥远的地方送来泥土的芬芳。没有亡者能够如此直接地曝晒在阳光下,然而真正的龙不
畏惧阳光,哪怕它被死亡拥抱。
这便是龙的骄傲,宁愿死去也不愿意作为佝偻的亡灵奴仆苟延残喘。
“请耐心等待。”科斯特长久地凝视,向巨大的骨龙伸出他的手,神情庄重。与其说是回答,更不像是在描述一个誓言
,“我还不能理解你的情感,但是你的愿望,我会满足。”
老国王的遗骨在陵墓最深处天真无邪地酣睡。
来人如猫一般柔软的步履落在积满尘土的古老陵寝,穿梭过的空气流动缓慢,连布料的摩挲都微弱了许多。
光线黯淡,硕大的夜明珠坚持了百年余力殆尽。被严密紧锢的空间里弥散着尘土与腐败的气息,角落覆盖上了陈旧的蛛
网,飘飘忽忽,因为年代太长连虫壳就无法留住。
雅戈兴趣缺缺地将一扇门阖上,门背后是整整一屋子的宝石与贵金属。对于常人来说,那是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财富,
然而在黑暗妖咒师的面前,它不过是一堆变异的石头罢了。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段,游刃有余地躲过壁垒发出的种种攻击,终于又看到了第二扇门。他念了段咒语,沉重的门
便自动向他展开。
里面是满屋子的剑器、盔甲、长枪,它们同样极尽奢华,剑鞘上镶满了各色的宝石,被绘上了精妙的图饰。这看起来很
像人类会做的事情,只是他们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宝石都隐藏魔力。这些精美的武器一旦被投放到战场,只有折断这一
作用而已。
这一切显然让黑暗妖咒师很失望。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叹气,背后就响起了魔法空间强烈波动的微妙声响。周遭的寂静衬
着平时不会留意到的小小电磁声分外清晰,仿佛连一粒尘埃落地就能分辨出它的方位。
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神秘的弧度,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气定神闲地凝视着突如其来的访客。
“我早知道你会来。”
灰袍法师的双足踏上尘封的大理石地面,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银眸中没有太大的波动。他的声音冷静而淡然,用一种
理所当然的陈述语调:“上次的赌约还没有结果。”
雅戈向他做了一个摊手的姿态:“看起来似乎是我赢了,因为我得到了龙骨。”
科斯特的眼睛里冷冷地:“不过那只是一小段,而我得到了全部的龙骨。”
“但你宁愿用全部来交换我手上的小部分,不是吗?”
雅戈的假设根本不需要推断,他的目光一向犀利,简直像一条毒蛇。死灵法师沉默了一下,但没有让步的迹象。
四周又重新陷入了宁静。被隔绝的陵寝阴凉,悄无声息地渗入肌肤。听不到任何有关阳光下的声息,一切是那样的万籁
俱寂,仿佛只要继续站着就会一同被地面遗忘,被深藏,永永远远地睡着。
对于一名站在黑暗系魔法顶端的妖咒师来说,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内心。当然,他的任性也不需要别人去理解。但一名
旗鼓相当的对手却是可遇而不可求。除了科斯特,再也没有值得挑战的对象,因此,他对于他的意义不仅仅是对手,甚
至可以说是相互追赶的路标,再奢侈一点地说,是唯一的朋友。
只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相互交心的机会。而对于黑暗魔法界来说,他们的字典没有朋友这个词,他本人也没有洞悉其
中的意义。
雅戈等了许久,在等待的过程中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收敛起来:“告诉我,那个游魂给你施了魔法了吗?”
对方看着他,既不辩解也不反驳,黑瞳深邃如曜石一般的星空。从那里面,雅戈捕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闪烁。
“你知道我要什么。”死灵法师说,“你的条件呢?”
黑暗妖咒师挑了挑眉毛。他的目光在对手脸上逡巡希望找出一些不同以往的蛛丝马迹,然而那家伙把门关起来拒绝透露
任何端倪。
“科斯特,你越来越像人类了。”他再次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再打个赌,如果你能平安地走完阴影长廊,我会满足
你的愿望。记住,这次我不想看到你死,上一次已经让我后悔了。”
十八章 幻象之尘
死灵法师笔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从扭曲的灰暗之门深处。
雅戈看着他坚决而从容的神情,意味深长的目光被隔绝在外,因而无从觉察其中的深意。
灰暗之门的背后联系着一个散发着幽暗光芒的地方,似乎永远只有黑白两色。环境中的所有颜色都被灰化,天空低沉,
无数浓重的灰色云彩翻腾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休无止,旁若无人地遵循自己的轨迹。
那里缺乏光源,时光被拉长了数千倍迟滞。空气里飘散着一粒粒闪光的物质,宛如点点的星空。长着双翼的游鱼在空中
极度缓慢而优雅地挪动着纤长的身躯,间歇歌出同样拖弋而绵长的鸣唱。影影幢幢的歌声此起彼伏地和着,飘渺且方向
不明。清脆的声音在时光逆流的沙沙中出乎意料地明晰,一波三折,听起来有无数的生命在阴影中叹息。静下心来,你
还能听到另一种近似流水潺潺的声响,那是各个位面在顺着时间流滑动。是的,阴影位面属于魔法变化形态,其中各个
部分都在不断地流向其它位面。这样的结果总是使绘制该位面的准确地图变得几乎不可能,虽然那些特殊的地域标志还
是存在的,但在接连不断地穿越各个记忆层面的过程中,你总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然后再也出不来。
死灵法师的步履坚定,正如他始终坚持的,没有任何惧怕的东西。
“——科斯特!”有人在背后喊他。
他猛然回过头,睁大了眼睛。
从天而降的大雨像一页幕帘将闯入者关进蓦然上演的戏剧里。
一名瘦弱的少年站在屋檐下愣愣地注视着前方。离他不远的树上,一只灰色的猫被冷冰冰的绳索勒死在上面。
恶作剧的少年们嘻嘻哈哈跑远了,但是他们的声音却被一一铭记。
他认出了那只凄惨的猫。他的朱诺,学院附近商业街上的那个杂货铺老板在搬走之前送他的,老头总是说科斯特是一个
可怜的孩子,所以把心爱的猫留给他做伴。很多人总是在听说科斯特是弃儿的时候,内心很同情这个单薄的孩子。虽然
孩子本身不觉得习惯了之后有多么悲惨,然而对那只猫却一直很喜欢。
他听出了那些奔走的熟悉的声音。那些贵族子弟们,随心所欲地做着各种令人发指的行为,却没有人制止。他只是在上
课中指出了不可以在课堂上对同学恶作剧,然后在黄昏,他的猫就死了。
“科斯特!”另一名少年在雨幕中跌跌撞撞地跑来,发现了这一幕的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显得很愤怒,相比于科斯
特的镇静,浑身湿淋淋的他看起来更像受害者。
“科斯特,别难过,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少年揉着红红的眼眶试图安慰应该更悲伤的受害人,但是当他把脸转向
寂静无声的好友,那过于淡漠的表情令他把接下来的话卡在咽喉中。他停了一下,迟疑地,轻轻地问,“科斯特……你
为什么不哭呢?”
为什么呢?
人总是习惯于用弱肉强食的堂皇强加于人,就像小孩子捉到甲虫之后会折断它的翅膀扯下它的细足然后丢进水里看甲虫
不断挣扎最后悲惨死去,那是一种天真而残酷的本能。如果你没有依靠,如果你没有压制住对方的筹码,你就会被人踩
在脚下做那只甲虫。
今天是他的猫,明天又会是谁呢?
死灵法师的薄唇抿了一下。
显然他闯入了某个过去的时空。雅戈喜欢剖析人的心理,他总是那么自以为是地撕开对手曾经的伤口,所以现在看到过
去的自己并不是太惊讶的事情。
他轻声念了一小段阴影咒法术,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个符印。
雨幕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取而代之的是某个秋日下午,他的好朋友倒在血泊中。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远处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柔软的法袍在行走间沙沙作响。
他蹲下来看着好友苍白的脸,异常冷静地叫他的名字:“乔亚,你还能活着吗?”
曾经率先在大雨里为一只猫哭泣的少年吃力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科斯特,再晚一点你就看不到我了。”
“你不该答应和他们决斗的。”
“但我逃得过么?”他看着他虚弱地笑,“……你是魔法天才,任何法术都能做得最好,他们不敢挑衅你;而我呢,我
没有你那么强的天赋,我没有选择。”
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有许多人,隐隐约约已经听得到导师们低低地交谈与驱逐好奇学生的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