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黑猫临走前闪过一个极阴沉的眸光,那幽幽的绿色眸子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一般诡秘,忽闪如鬼火。
行动如流水,诡秘如鬼怪,这人影极突兀地纵越,倏忽间便是落在瓦片之上,轻轻地掀开一片黑瓦,低头注视。
月华如水,淡淡地透入窗纱,流淌出一片静谧的水气,泊泊然地散在床榻帘帐之上。透过那丝丝如软烟般的床帐,分明
能见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小的凸起。
冷眼细看良久,那人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黯然,一丝沉痛,陡然间便化为一抹决然。微微踌躇,那人自怀中取来一个皮
囊,抖开便是一只蓝汪汪的细长银针,只那根部却又系着一条极细白的丝线。
轻轻地拈起那跟银针,人影浑身的气韵便是微微转变,恍惚间散发出极淡的隔离之意。他的手指极巧妙地转动,不多时
,那银针便是如一道流光在空中流转,闪动出极绚丽的光彩。
似乎稍稍满意了些,人影那面罩下极柔和地浮动了些,淡淡瞄了黑瓦下的床榻,心里微微叹息,那银针便划过一道流光
,直直地往那小小的凸起上直射而去。
小小的银针,划开绚丽的光彩,直直地透过帘帐,极小巧地扎入那仿佛隐没在黑暗之中的微胖脸颊。
在此时,裴煦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惊醒,心思灵动如他,只略略一眼,便是见得那俯下脸的男子。
眼眸微微一眯,裴煦诸事不顾,抬眼便是将手上的箭支用一把手弩激射而出。这极迅速的应变,却是让那人影失了神,
眼见着那箭支如闪电般突破床帐,直击他的面目,他极惊险地一仰头,那箭支只在脸颊上划开一道裂痕,便自往空中腾
跃而上。
那人影却是极知情势的,眼见着事不可为,便连眼神也未曾落下,直接纵越而去了。
微微呼出一口气,裴煦心里微微松懈了些,但那极危险的感觉却未曾落下分毫,他细细一想,面色已然是变了。
这等声响,凤曦怎会如此安然沉睡呢?向日里,他虽是极易沉睡,体质却又极易惊醒的,如许的声响自是会惊醒他的。
难道......
裴煦强自按下碰触凤曦的心思,微微颤抖着手,却又极迅速地将边上的盒子掀开,使这房间之内猛然洒开一地的柔和光
芒。
那略带粉色的光芒里,裴煦脸色冷然,死死地盯着凤曦那已然是青白交加的脸颊。猛然闭上眼,裴煦手微微颤动,搭在
凤曦的手腕上,良久,方是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好了。
凤曦他中的是一种极奇特的毒,唤名青蕴。《祈氏药册》亦曾有详细记载,这一毒极是奇特,乃是祈渊晟研制解药时不
经意间产生的附加毒药,专以难缠难解,珍贵稀有著名。凤曦沾染的不多,倒也不至于夺人性命,只是于素日的精神体
质多有削弱,只能缓缓解去。
这时间却是要一年半载的,不过若是多多注意饮食环境之类的,倒是可缩短些时辰的。
见是于性命无碍,裴煦不由微微松懈了些,稍稍细想一番,他便是取来一颗极浑圆的丹药,细细地碾了,又混了温水,
一点点喂到凤曦的嘴中。
“公,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恰在此时,一道清甜的嗓子突兀地从屋子里响起,裴煦抬眼一看,却是那泓雁等三两个丫环,被这一番动作惊醒过来,
正是探头看了进来。
裴煦的脸微微沉了下来,比之素日里的和煦神色更是张扬出一番别样冷肃之意,让那三两个丫环都是惴惴然的看着他,
却半点声息也不敢透露出来了。
冷眼见着些丫环都是被压制住了,裴煦忽而一笑,只这笑意却未稍稍透出眼眸,道:“你们却不必担忧,只是一个小贼
罢了。”
泓雁脸带笑意,却有些发苦,双眼只看着裴煦怀中的小孩子,道:“公子,那小公子他怎么了呢?”
裴煦淡淡看了她一眼,冷然道:“他,他尚是好的,只是明晨你且报与母亲,请她好生个大夫方是。”
泓雁被裴煦这一眼一压,面色微微变化,却仍是强撑着一口气,笑道:“是的,公子。只是,你可是要喝些茶水,好压
压惊?”
裴煦一挥手,只淡淡笑道:“不必了,此时我却也无甚心情,你们且自去睡吧。便是有甚事,囫囵过两个时辰再说吧。
”
这一番话下来,那些丫环却也不好做事了,只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
落得裴煦一人,在轻轻地抚摩着凤曦之时,他的眼眸中闪现出极冷然的寒冽杀意。
今日之事,确是出乎意料,因此,裴煦生生吃了一亏,顿时间却把素日里的些微粗略之意收了大半,又暗暗起了三四分
谨慎的心思。
但这念头倒是也只稍稍一晃,便自收了起来。
裴煦现时想着,却只是那个刺客,这人来得奇特。裴煦此时事物尚未铺展,自不会引来这等刺客。凤曦身份不明,或有
可能,但这一几率却又极小的。这般想来,那刺客倒有几分可能是裴修夏鸾引来的。
以裴煦夏鸾富商之家,行商之处多有触逆他人的地方,这便是有一二分的可能。若是添上他们连肖璇也未能了解一二的
神秘身世,这几率便是又填了三四分。
这般想着,裴煦却总是有三两分违逆之感,似乎有甚事想不通一般。但细细想来,他的眼眸不由闪过一道流光。
那青蕴之毒,本是取自补药之外的副产品,极是珍贵,甚少使用的。这有两则缘由,一则,青蕴毒性虽大,却非是那等
剧毒,使用这等毒药,倒不如取来鹤顶红之类的;二则,青蕴毒性难解,但若是解去了此毒,那中毒之人的体质却是大
大增强的。因此,这毒倒有六七分的补助之意,非是那等夺人性命的。
再者,那刺客分明是只针对凤曦而来,行动间也只目视凤曦,倒是极少看上自己一眼。
这两者,都是违逆常理的,细想来,却只有一个缘由。
想来,那中毒之人想是知晓平日里自己于凤曦的情感,因此便想遣自己远离家门,去那深山。
只是,这等事又有何人做得呢?
裴煦眼眸微微眯起,心里百般思虑,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刺客的身影,心里不知怎地,倒是慢慢生出一丝极奇特的念头。
这,或是他也不定。只是看着明日的事了......
裴煦这般想着,微微低眼看了凤曦一眼,只叹了一口气,缓缓抚平那凤曦眉梢眼角下的淡淡折皱。
不论如何,且待明晨。
望着沉沉夜色,裴煦眉目微微蕴愁,轻轻地在凤曦略略嘟起的脸上落下一个吻。
第二十六章:细说源头
更香蒸细雾,夜深漏行迟。辗转亦反侧,注目待天明。漏断人不寐,晓看寒月没。闲事数百样,又听人语声。
一夜未得好眠,端靠着素日里养生有道,又稍稍遮掩一二,裴煦在人前倒仍是一片沈静安谧的模样,只那面色稍稍苍白
些。
泓雁却是极知事理的人,裴煦话音里虽是不甚在意凤曦病情,甚至于还稍稍有些推脱之意,但看着素日里的行色,那小
公子比之自己却重要得多。因此,天方露出一点曦光,她便是打发了个人,让她看着主宅里的夫人何时起身。
再好生送上一壶清茶,又细细做了些事,泓雁方是听得那小丫头来报。细细的问了三两句,知晓那边也无甚事儿,她便
急急地去了。
不多时,裴府的管家便被夏鸾唤了过来,要他带上名帖,好生请几个素日里颇有声望的大夫来。
这管家听闻如是,自是小心地应了,退了出来。不过半晌的工夫,他便是吆三喝四,招了些小厮,到处儿寻些大夫去了
。
于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裴府一反常日的清静无事,五六台各家大夫的轿子拥簇着纷纷进了去。
只是这青蕴之毒极是稀少,那些大夫素日里虽是极有名声的,却依旧是蹙眉挠头,再三地细细诊治,仍是摇头不知何故
。
这些行色,看得边上的夏鸾好不心焦,连连细问。好在边上的裴修却是沉稳的,见得自己夫人如此,倒是一阵安抚,总
算是让这夫人沈静了些。
稍稍吐出一口气,裴修见得自己夫人只是落泪不止,安抚之余,便又拉住一个年老些的积老大夫,叹息道:“罗大夫,
你是方圆百里出名的名医,难道这小儿的病,却是一丝也看不出的?”
那罗大夫叹息一声,只连连跌足道:“裴老爷,你素日里接济老幼,极是个好人家,平白无故的,我又岂肯隐瞒。这小
儿病情极奇,按说应是中毒,只这症状却又似那滋补过度的。一时之间,却也不好下手的。”
裴修听闻如此,脸面上也是隐隐露出晦暗之色,良久,方是沉吟着问道:“罗大夫,我也不瞒您。这小儿乃是我新进收
的养子,平日里都是极好的,这一朝若是出了事,我们却是于心不安。您是这延陵城的积古老人,平日里也是多见闻的
。您看这满堂的大夫,可是少了那些解毒上有造诣的大夫?”
听着裴修那纹理细致,又妥帖安稳的话儿,那罗大夫虽是有些不愿,但细细想来,却也只叹息道:“这我原不好说的。
但裴老爷您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得不说个实在的。这里大夫都是极好的,只缺了一个颖大夫。他是那南门边上的渊水堂
的大夫,可是整治了好些病症,倒是一个后起之秀。虽是年幼些,但这丹药针黹上的功夫却是不低的。”
裴修微微点头,抬眼便是给那管家送去了一个眼色。那管家忙忙地向前,低声禀报道:“老爷,这颖大夫早便是去请了
,只是他今日早早上山采药了,黄昏时方是能回来的。”
淡淡点头,裴修叹息一声,又对这那罗大夫无奈道:“如此倒也无甚法子了。”那罗大夫也是连连点头,叹息了几声。
正在这时,一道极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这一室的暗沉:“裴老爷,今日可是安好?”
裴修抬眼看去,却是微微吃惊,又一思索,便是抬脚往前走了三两步,叹气道:“逍遥,你来了。只是今日煦儿,却是
不好听讲的了。”
那李逍遥一愣,再转眼看了周遭人等,不由一惊,急急问道:“难道裴煦他......”
未等他问完,裴修便是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将这前后始末一一地说了出来。
李逍遥细细听完此事,心里略加迟疑,便又问了三两问题,方是迟疑着说道:“这医药之事,我本不好说,只是听闻你
们所说,这病症倒是与容阗先生前些年所得病症有些相似的。不如请他来探究一二?”
听闻如此,那罗大夫也是灵光一闪,急急道:“是极是极,我这记性差了,竟是忘了三十多年前,先师曾为容阗先生诊
治过,也曾说道一二的。那症状却是分毫不差的。”
见是如此,那裴修忙忙遣了管家,去请那容阗先生过府一叙,这边又安抚这夫人裴煦道,说是如此这般的。
那夏鸾固然是含泪而笑,裴煦的沉沉面色上也是略略露出欣喜之情。
只是,如此的巧合之事,却让裴煦心中将昨日的疑惑证实了三两分。但碍着关系,一时之间,他也不和说些什么,脸上
更是微微露出欣喜之意。
时光如水,那容阗便是随着管家来了。
他在好生地细细察看之后,又唤一大夫,往那人中穴刺上一针,拔出一看,正是一色青青如新柳,碧色盈盈。
如此,容阗方是回首道:“果然是那青蕴之毒。此毒极是奇特珍贵,虽名为毒物,但若好生解去了,却是能轻身强体的
。”
裴煦听是如此,不由向前几步道:“容先生,这又是怎么说的?”
见着自己素日极喜爱的弟子如此问来,容阗的精神却也好了不少,只笑笑道:“你却不知,往年我也曾得过此病,常日
虽是恹恹的,但是于性命无碍。那名医方士家里请得极多,后来终于有一出家之人认了此病,将这病好生地细细说了一
通。因此,我现时方是记得的。”
说到这里,那容阗微微一顿,便又说道:“这病症却也不难,只采集山中的鲜嫩草药,再行捣汁喝下便行。素日饮食,
却也无甚忌口的,一应新鲜便好。如此修养半载,这病症便也好了。”
这般说完,容阗又取来笔墨,好生地那些药草写下,交与裴煦,方是在裴家父子的感激中离去了。
众家大夫见是如此,却也放心了些,只淡淡说了三两句,便也在管家的奉送下一一散去了。
只留得裴煦、裴修、夏鸾、凤曦四个人,好生待在这小巧的屋子里。
微微咳嗽一声,裴修黯然道:“煦儿,你且听好。”
裴煦心中正是细细地思虑,听闻如此,却不由抬眼向裴修望去。
裴修脸色暗沉,目光幽远,只淡淡道:“凤曦此事,却是我连累了你们。只是这商场复杂,我却是不知何方人士动的手
脚。不过,家中你却是不好呆下了。而凤曦所处之处,又是山中较好。
恰巧,我先前也曾在山中居住些时日,那里倒也有一所好居处,便是现在也是有仆从在的。不如你且带着凤曦在那山中
居住些时日。等此事一了,我再行派人接你们回来。
不过,这里的丫环仆从却是不能透出分毫嘴角,若是要带上什么细软的,你且自行收拾些便好了。”
如此一说,裴煦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连连点头,送了父母出去,心中的猜测却是越发得证实了下来。
昨日的刺客,大约就是裴修派来的。至于目的,倒是要让肖璇好生探查一番才是的。
这般想着,裴煦再看了裴修夏鸾的背影一眼,便是回转,自掩了门庭,按着裴修说嘱咐的那般,自己收拾些细软事物去
了。
天光越发得明澈,照着那纤细云丝,一发得轻巧,幽幽地越过一层层的山脉。此时的裴煦,却是不知,这一去,这裴府
会如那昨日黄花难再见,便是有,也只在梦中隐隐透出一些微末吧。
第二十七章:归去来兮
哓雾浓昼,翠寒湿红,冷瑟烟里,裴府不远处地一所小宅院里突而驶出一架极小巧的轩车,骨碌碌地往前驶去。
这轩车乃是极清素的面缎,清雅之中透出一丝自矜的意味,却像是那等中等人家的小车轿。这车轿前却有一个穿著深色
衣衫的小厮,挥鞭赶着那两匹花斑马,他口中吹着口哨,神色惬意,举动无不形似那等一般人家的长随。
徐徐地滚过那路径,那平常的轩车便缓缓滚入蔓延的白雾之中。其后,一男一女默默地站在宅院的阴影处,两个人四只
眼直愣愣地看着这小车埋没在沉沉白雾之中,方是缓缓向院子里走去了。
曦光下,两人的眸子里闪现出点点泪光,怅然叹息了数声。
良久,其中一人方是略带几分疑虑地问道:“修,我们真真是要如此行事么?煦儿他还,唉......”
这声音浑圆悦耳,淡淡地散落满地的叮咚音调,若是裴煦在此,必是听得出这是母亲夏鸾的声音。
这一人是夏鸾,另一个被称为‘修’的男子便必是裴修了。
裴修默不作声,只扶着夏鸾往门里走入,与她一般坐在庭院之中的山石上,才是叹息一声,却仍强自淡然道:“我知你
是心疼煦儿年幼,尚未全然知事的,只是此事若是能如此了结,于煦儿却是比其它更好些。”
说到此处,裴修平素那温润稳重的神色也不禁起了几分深深的折皱,顿了顿,又温声慷然道:“况且,煦儿素日里的行
事一向稳重平和,便是那心里疼溺不已的凤曦中毒受伤,也是能沉静以待,不露分毫心思。想来,他却是不需我们多番
提点着了。只那件事,身为父母的,又怎能不帮着磨洗干净,还为他平添上血光之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