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两个小孩子靠在一起,杜子陵不时拨弄着面前的柴火,胡风就靠在杜子陵的肩膀上,低低地说着话。
“大师兄,你还生我的气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没有。”
胡风轻轻笑了笑,然后说:“就知道大师兄最好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好了?”也不想想,今天谁把你赶下山,还害你差点露宿荒野?!
“大师兄虽然不怎么和我们这些师兄弟一起玩,可谁要是欺负人了,你一定把那个人狠狠教训一通,我还记得小六好几
次被你罚站,还不让他吃饭。”
“那是因为他做的事情不好!”
“可小六练轻功的时候,摔伤了腿,也是大师兄把人背回来,还千叮咛万嘱咐二师兄,不可以用奇怪的药。”
“你也不想想区小广那性子,师傅又不在,让他看病,他不定拿什么新研究的药整人呢。”
“所以,我说大师兄最好啊!”
这样就算好?你还真容易满足。
过了一会儿,胡风又说:“大师兄,我肚子饿了。”
朝天翻了个白眼,晚饭就没吃,都几个时辰了,你刚想起来肚子饿,已经算不错了。
“你穿上这件衣服,我出去打点野味。”脱下身上一件外衣,他站起身子,心里想着,这么冷的天,还有什么野味在,
也不顾身后胡风的阻止,便出了山洞。
冬天山里的动物很少,这么晚的天,更不好找,这还是个阵中心,只能走出去不远的路,不然的话,自己也得迷路。
他一路用剑坎了几棵树,在树上画上刻痕,以便自己不会迷路。他记得山那边有条河,这时节,还没有结冰,里面的鱼
似乎很多,主要都是冬天到这里来准备繁衍后代的。
下水有些不切实际,他的武功并不见得,能在冬天的河里撑上去多久。
他削尖了一根长树枝,纵身飞到河中央的石头上,今晚的月亮很好,多少能看到清澈的河水里,几条静止不动的游鱼,
他看准了一条比较大的,飞快一刺。
很好,一条。
就这样,也算成绩不错,他前前后后刺上来五六条,都是个头比较大的,在河边把鱼鳞拨好,处理了内脏,他慢慢往山
洞走去。
这些,都不是在山上学的,早在他们往这座山走的路途中,经常可以看到萧忘彦随处抓些野味当晚餐吃,他当时还说过
,抓鱼呢,不管天黑还是天亮的时候,都要在看到了猎物后,迅速刺下去,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自己饿肚子。
那也算是萧忘彦唯一的一次野外教学了。
“大师兄!”
还没走到山洞,就听到胡风的叫声,那家伙披着自己的衣服,站在洞口,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都是喜悦。
他问胡风:你不在洞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胡风说:我怕你出事……
他严厉起来:说实话。
胡风委委屈屈地:我怕你一走,就不管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杜子陵彻底无语了,他怎么就教了这么个小徒弟?!
吃饱了肚子,两个人都有些困了,就着地上还有的杂草,杜子陵铺得整齐些,和胡风两个人躺在上面睡了起来,他的衣
服充当了两个人的被,火堆添了不少的柴火,估计能烧很久。
天亮了之后,他们是听到林子里的叫声醒过来的,其中还夹杂着萧忘彦的声音,等到找到了他们,萧忘彦非但没有生气
,还觉得他们两个能够在山里过上一夜,挺有趣。
杜子陵已经不知道说这人什么好了,整个一怪杰。
9
从那次在山上两人共患难以后,胡风更喜欢粘着杜子陵,杜子陵做什么,他也跟着。
杜子陵要练武功,胡风肯定在他身边,练武练得怎么样撇开不说,反正就是在那;杜子陵要吃饭,他旁边的位子上一定
坐着胡风;杜子陵要下山,他必定随侍左右。
“大师兄,我们还要买些什么?”胡风一路小跑着,跟上脚步迅速的杜子陵,他手上都是购买的物品,不是很重,大部
分都是衣服,但很妨碍走路的速度。
这一年,杜子陵十二岁,胡风十一。
“还要买一些面粉米和菜,老三说,山上的储备粮不够用了。”
并没有注意到胡风的不适,杜子陵直直往一个店铺走。
“咦?”
等到胡风注意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之后,大大地惊讶,他们进了一间首饰铺子。
“你练剑也有段日子了,那柄剑也不知道师傅从什么地方找出来的,什么装饰都没有。”杜子陵兀自说着,专心看着手
边的玉饰。
“要给我买吗?”胡风兴奋地叫道,把手上的纸包放在小店的柜台上。
杜子陵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跟柜台里刚刚出来的掌柜问:“这个怎么个价钱?”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块是新到的独山玉,玉色很不错。”
杜子陵看着那块玉,想到了曾经在家的时候,母亲经常佩戴的玉佩,是专属河南的玉石,同样是独山玉,只是样式有些
不同,母亲的是和父亲配对的龙凤玉佩,这一块只有一个圆。
“小公子若是觉得不错,给个五十两银子就可以了。”掌柜的又说,估计是发现了可以宰割的对象,他认为一个小孩子
不会对这样的东西有多少认识,自然也不会明白其中的价格比例。
“五十两?”杜子陵还没有说什么,胡风先叫了起来。
他拉着杜子陵,只说“走走走,不要了不要了”,不过,没有什么效果,杜子陵站着不动。
“大师兄,好贵的,我不要了。”胡风心里直叫苦,难得大师兄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可是那个东西那么贵,他怎么好
意思让大师兄掏钱?
杜子陵没有看他,转过身跟那掌柜说:“这个玉确实不错。”
稍稍停顿了下,等到掌柜奸猾的笑过,胡风又一声惊叫,他又说:“不过呢,好玉好样式才能配得上好价钱,这个……
”颠了颠手上的东西,“只至十两,我拿两个,这是二十两,请收好。”
说完该说的话,他拿过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放下银两,拉着刚刚就抱好东西的胡风,转身就走,完全不理会身后直叫
“亏本”的掌柜。
“大师兄,你好厉害。”走了好远,胡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无限感慨地说道。
“呵,你要是多和师傅接触,就会发现,我这只是小意思了。”杜子陵微微一笑,想起那两个月的四处旅行,萧忘彦杀
价的本事,真不是一般的高。
胡风傻傻地笑,目光都落在杜子陵身上,路都不看了。
撞了好几次路边的小摊后,杜子陵不得不提醒:“好好看路。”
胡风只应了一声,随后继续傻笑着看着杜子陵,杜子陵也不说了,栽跟头的话,胡风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他们往山上走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胡风小心地跟在杜子陵身后,自从那次山中迷路,他一直都不喜欢独自一个人走山
路,幸好每次都有大师兄陪着。腰间宝剑上的那块玉佩时不时打到自己的腿,尽管有些不习惯,他仍旧十分开心。
中途歇息了一会儿,杜子陵说:“你要好好练剑,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下山了。”
“下山?”胡风震惊。
“嗯,我有未完成的事情,一到十四岁我就下山。”杜子陵眼神幽深地看着黑暗的远处,当年的惨案,他仍旧记得清晰
。
自己的武功已经练成,之所以要到十四岁,只是因为放心不下胡风。
“那……还会回来吗?”
等了好久,才听到杜子陵的声音:“不知道。”
10
胡风从那天听说杜子陵就要下山了之后,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整天低垂着头,也不说话,除了跟在杜子陵身边的时候,
偶而出点声音,其他时候都很安静。
萧忘彦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徒弟的不对,不过觉得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也不需要多插嘴,其他的小徒弟,就是完全
被蒙在鼓里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杜子陵十三岁的生日,他们师门也增加到十三个师兄弟。
想到杜子陵再过不久就要下山了,胡风整颗心染上浓浓的哀伤色彩。
“小风。”刚练完功,杜子陵叫住要走的胡风。
“大师兄。”胡风仍旧低着头,人都不看。
“我知道你是不舍,可为兄真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不去。”杜子陵忍不住叹口气,他越来越拿这个师弟没有办
法了。
“我知道……”咬咬牙,胡风好不容易说道。
“那你……”
“大师兄!”胡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杜子陵。
“什么事?”被他看得浑身不对劲,杜子陵别过头问道。
“大师兄,你一定要回来好不好?我会在山上等你,一直等到你回来。”
胡风恳求着,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思,前些天师傅跟他说:你明白自己对你大师兄是什么心思吗?
他只有摇头,因为确实不知。
师傅又说:这里有一种药,是师傅最近刚做出来的,你留着它,在你下定决心要永远跟在你大师兄身边的时候,吃下,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对你大师兄是什么心思了。
那粒药,至今还放在他的身上,他谨记师傅的话,不敢有一丝疏忽,尤其是,在这件事情和杜子陵有关的时候。
“我……”杜子陵没有办法,他原来的打算是从此不再回来,他要做的事情,不是这些师兄弟,或者萧忘彦可以轻易接
受的,“我只能答应你,如果三年之内,我仍旧了无音讯,那便是不回来了。”
“那如果有呢?”胡风急切地问。
“那……我就会回来。”轻声呢喃,犹如叹息。
“好!”
算是得到了个承诺,胡风心情非常雀跃,从那之后,他再没有了之前,心思低落的模样。
转眼又一个冬天过去了,杜子陵眼看着就要下山了,但胡风心里有了期许,他也就不再担心,自己以后见不到杜子陵。
萧忘彦单独叫过杜子陵,面对杜子陵,第一次那么郑重其事的,他将一柄非常漂亮的剑,交到了杜子陵手里,并说:“
这把剑,叫做追风剑,是为师当年行走江湖专用的,你留着它,从此以后,你要用这把剑,打出自己的名堂来。”
那是一把及其上乘的宝剑,采用千年悬铁制成,非常刚硬,就像杜子陵的个性,刚毅而硬朗。
倒是杜子陵觉得奇怪,师傅用这样的一柄剑,不是很奇怪吗?
师傅的个性,是硬朗,但不是刚毅,这个人非常的油滑,油奸巨滑。
他收下了那柄剑,那天夜里,胡风要求两个人一起睡,他答应了,这个师弟,有的时候,真得很像一个孩子,单纯而善
良,却也是多疑的。
就比如说,在山上的那次。
但他非常相信自己,只要是自己说过的话,他都相信。
就算自己对他撒谎,他也相信。
因此,就让他以为那个谎言会成真吧!
那样,至少自己的心里,除了那血海的深仇,还装的下别人。
11
杜子陵下山后,第一个赶去的地方,就是河南,他要拜祭自己的父母。
到了那里,他依据记忆里的路线,慢慢往曾经家的方向走去,他原以为那里早被别人购买,并重新建造,没想到那里,
仍旧一片废墟,还是当年大火后的模样。
当年五岁大一点的他,在整个烧红的宅子变得空无一人之后,凭借着意志力,爬出了冰冷的水井。
他原想看看自己的父母,结果,那群畜牲,杀了人,还将人烧成了灰烬,这更增加了他的仇恨,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
,鲁弘、方中允、毕清远。
来到这里,记忆里家的模样愈加清晰,这里曾是他所有快乐的源泉。
爹爹总会在忙完生意回来后,抱着他转圈,或者带着他在院子里玩儿;而娘亲,闲暇无事的时候,便会叫自己读书识字
,尽管自己那时候很小,更多的时候,他会看着娘亲针织女红。
娘亲是河南第一美女,针织女红是所有女子都艳羡不已的精致和绣巧,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进入杜府,就算是当个丫
鬟也无所谓,只要能够跟着娘亲学到一招半式,他们就心满意足。
还记得,爹爹曾经开玩笑说,让娘亲开一个绣班,收些徒弟,自己持家,然后爹爹就休了娘亲,让娘亲自己养他。
而娘总是嗔怪道,好啊,你嫌弃我了是不是?竟然这么说。
两个大小孩儿,就会当着自己这个孩子的面,追来逐去,再亲亲我我。
然后他就高叫着,将来一定要找个和娘亲一样漂亮的娘子,也像爹娘这样幸福。
那时候的爹娘听到他的话,一个十分赞同,一个羞红满面。
那时候的他,是那么幸福,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天真。
但这一切都被那些破坏了,统统都破坏了,连一点点痕迹都不留给自己。
握紧手中的剑,杜子陵狠狠地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把你们一个一个送到黄泉深处,永不超生。
身后传来脚步声,杜子陵飞快隐藏好自己的身体,待他看清来的人是谁,他不免疑惑,这老妪是什么人?他不记得他的
家里有这样的人物,那件事情不过过去不到十年,那么深刻的记忆,杜子陵不可能记错。
老妪进了烧毁的宅子,直接往后院的方向转去,杜子陵也悄声跟上。
进了后院,他已经惊讶地走不动路了,他看着那座年代久远的坟冢,久久不能回神。
那老妪手上提着一个篮筐,她到了坟冢前,便将篮筐里的祭品取出,放到墓碑前,随后拿出一束香,和一些纸钱,上了
香之后,她在旁边的石盆里,慢慢把那些纸钱烧掉。
老妪做完了这一切,方才转身,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站了个年轻人,她的脸上和那年轻人是一样的惊讶,而那年轻人脸上
更有些伤痛。
“你……是什么人?”老妪先开口。
“这话,该我问你吧?”杜子陵回过神来,危险地看着那个老人。
“……”老妪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走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说着话,就要上前推搡杜子陵,她自然没有成功,因为杜子陵飞快侧过身子,走到坟冢前,看着那坟冢上,孤零零的名
字──爱妻刘烟儿之墓。
他恍然,这个前缀的“爱妻”是怎么回事?
当年他从井底爬上来之前,是确定了没有了人的走动声才上来了,他更加确定,那些人在处理井边的尸体时,还说着什
么,将那个杜斯元的尸体扔到火里。
那么这个爱妻又是怎么回事?
是谁,是谁就连人死了之后,都不给人留下个清白!
“娘……”他呢喃出声,原以为看不到的,现在总算能够看到一个人的陵墓,他该欣慰的,可内心的愤怒,只因那“爱
妻”两字,愤然燃烧。
“你……”
12
不等老妪反应过来,杜子陵已经将剑驾到了老妪的脖子上,剑柄摇曳着那块独山玉的玉饰,是胡风在他临走前,刻意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