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流水
01 倚楼听雨
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作为当今七大世家之一,风影阁实力并无突出之处,但因其职能特殊,且在业内绝无抗手,却也立足武林百年而不败。
在各大势力中始终保持中立,冷眼旁观潮起潮落、兴亡更替。风影阁独善其身,赖其余荫,江淮一带也历来清平富庶,
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秦淮两岸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之所鳞次栉比,有所谓“灯火不夜、脂香不彻”之盛况,繁华程
度,较之古都洛阳亦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喧嚣场中,也不乏清幽宁静之所,听雨楼便是其中最富盛名的一家。
听雨楼的过人之处,便在于其名副其实,楼中聚集三教九流之人,江湖上各方的消息也随之在此汇聚,每日都可谓“风
雨”不断。不但武林人士将此处当作了交流据点,当地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们也都乐于在楼中流连,听取平日不能触及
的江湖轶闻。赖其捧场,听雨楼的生意自然是兴隆之极,门庭若市、日进斗金。
这一日也不例外,只不过早膳时分,楼中便已座满,人数虽多,却也并不喧闹。也不知是谁人打头,说起了近日金陵城
中轰动一时的大事,却是金陵保龄侯家的世子恣意妄为,为了一介娈童不惜与乃父反目,以致保龄侯气的一病不起、侯
府上下鸡犬不宁的事。几位平日与侯府世子相交甚好的贵家公子都不胜唏嘘。其中一人便道:“唉,说起来这平衍兄也
是糊涂,何必为了一个小戏子和家里人闹成这样?居然还想要娶他进门……”
另一人接口道:“听说老侯爷已经答应让他纳那戏子为妾了,不想他硬是要娶为正室,而且还发誓永不纳妾。这不是要
断了保龄侯家长房嫡系的香火么?”
原先那人点头道:“就是,为了个男人,值得如此么?也不知来日怎样收场,唉!”摇头叹息。
又有人笑道:“冯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这天下自有为了男子牺牲更大的男人,莫说是区区一个侯爷的爵位,便是整
个天下,也有人舍得。嘿嘿,自古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多了去了,但教是绝色的美人,原本就顾不得是男是女了……”
这话一出,楼中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那冯公子也莞尔笑道:“若论姿色,那个灵官儿倒也人如其名,真正一个水灵灵
的人儿。只是平衍兄未免处置不当,若是再多等两年,他便是闹上天去,又有谁能管得了他?此刻却不过无端担上个不
孝的罪名,却又何必?”
“不孝也比不智来得好啊。想那平显侯,好好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娶、皇位不坐,竟为了秋水庄的二公子生生被贬为侯爵
。榜样在前,也难怪世子大人效仿了。”
有人问道:“陈六公子,你不是看过秋水庄主的画像么?你倒说说看那‘天下失色’到底是何等风采?”
陈六公子顿时一脸得意,笑道:“不是我吹牛,虽则只是一副赝品,和风影阁的真迹相差着十万八千里,却也卖到了万
两银子之多!我原本还觉得心疼,展卷看了一眼,才知道自己是得了宝了,哈哈……”
其余众人大是艳羡,却知道他不会轻易拿出共赏。只问道:“那可是当真名不虚传么?”
陈公子笑道:“那是自然,秋二公子若是能有乃兄的十分之一,便也值得用天下相换了!”
众人齐声惊呼,有人却是不信,叫道:“你这话未免夸张了吧?秋庄主固然是千载难求,但是大昭公主也是倾国倾城的
姿色,并不逊色多少,这要算起来,慕容霁云不是仍旧吃亏了么?”
冯公子不屑斥道:“你这话才叫全无道理,这世间之事岂能如此算法?平显侯若非真心爱惜秋二公子,也不会冒着大不
韪举办婚礼了。既是真心相爱,秋若离便是长的不美,那自然也把江山美人比下去了。”
这句话说的先前那人哑口无言,多数人却各自点头。陈公子笑道:“也不知这秋二公子到底如何?秋水庄将他掩藏至深
,只怕当真是个倾绝天下的美人也说不定。”
有人回道:“这还用说?秋家历代哪一个不是绝色?这二公子定然也不例外,就算不及秋庄主,想来也不会比大昭公主
差。想那秋水庄先庄主和秋夫人都是何等人物,他们所生之子,自是非同小可!”
“你这么一说,那秋水庄年前新添的小公子,想必将来也定是个大美人了?”
那人笑道:“定是这样!十七长公主也是《落雁谱》上名列前茅的大美人,再加上令天下失色的秋水庄主,嘿嘿,青出
于蓝,未可限量啊!”
陈公子却摇头道:“在我看来,‘青出于蓝’这四字未免太过,‘千载难求’绝非浪得虚名,若要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只怕是不可能了!”眼中一片向往神色。
众人听他极力推崇秋水庄主,愈发勾起了心中念想,顿时纷纷叫道:“陈兄,你就将那副墨宝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嘛
,又不会短了你什么……”
有人道:“你若不想吃亏,只管开出个价来便是,大家也不会计较。”众人纷纷附和。
陈公子一叹,道:“也罢也罢,这幅画原本是无价之宝,若是以钱财计较,不但是侮辱了这妙笔丹青,更加是唐突了佳
人。你们也不必以此相迫,反正我今日恰好带了出来,让你们看上一眼便是了。”说着便当真从袖中拿出一卷小小画轴
,神情郑重之极。
众人围在一处,都觉得心头剧跳,连大气也不敢喘。却听冯公子笑道:“你这般拿了出来,就不怕有人见‘色’起意、
出手抢夺么?”
陈公子笑道:“这个自然是怕的,不过在下自有把握,只怕这画卷一展,还能有闲心想到其他的,这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人来了。”斜眼看了一周,嘴角泛起微笑,意思再也明显不过:你们这些人,自然都没有这样的本事。当下小心展开画
卷,便听一片抽气之声,众人瞪大了眼睛,都一动不动。外围离得远的人看不真切,连忙向内挤去,却哪里挤得进去,
顿时不满地叫了起来。
正自吵嚷间,内里的人也叫了起来:“欸,怎么就收了起来?还没看清呢……”原来陈公子毕竟舍不得,只展开片刻就
收了起来。笑道:“是没看清呢,还是没看够?”众人一愣,都无话可说。
冯公子叹道:“知秋一叶,天下失色……不知今生可否有幸,能一睹斯人真容?唉……”其余人心有同感,也纷纷叹气
。
陈公子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分,在下能与此画朝夕相对,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怕见了真人,进而又要感叹不能长
伴佳人左右,徒添烦忧,却又何必?”
冯公子一怔,点头称是。便听有人笑道:“陈兄当真是怀揣千金而不知自用!有这等摹本在手,何以不善加利用?嘿嘿
……”俯身在他耳边一阵低语,众人见他笑的一脸猥琐,心知必是在说什么淫邪之事,顿时有人期待,有人不齿。
那人低语未绝,陈公子已经猛然站起,气的面色发白,握着手中画卷发抖。他尚未说话,忽听楼中一个声音响起,如若
雷鸣,只震的桌上杯盘齐动。有人说道:“阁下的胆色最好也能如色胆一般大才好,竟敢冒犯堂堂秋水庄主,试问你有
几个脑袋可掉?!”
众人心中一跳,都看向声音来处,却见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座位上坐了二人。说话那人着一身青衫,面色平静,却没来由
叫人心中生寒。仔细一看,却又见那人丰神俊朗、眉目如画,直可令满室生辉,更加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度,令
人不敢逼视。他身边那人一身湖蓝衣裳,长发如瀑、光可鉴人,却是侧对着众人,看不清面貌。二人在一起坐着,便如
一副山水画,说不出的和谐。这二人看来都是出众人物,却一直默默无闻,未引人注目,此刻青衫客显露了一手高深内
功,真正是一鸣惊人了。
那人不想自己小声低语也被隔着恁远的人听见,想到那得罪武林盟主的后果,心中已经慌乱,结结巴巴地辩道:“你…
…你哪只耳朵听见……听见我冒犯……秋庄主了?”
那边穿湖蓝色衣衫的少年也转过脸来,急切道:“你……你这个人怎么敢做不敢当?我明明听见你说、说要把我……把
秋庄主的画像制成……春宫图册,还说什么奇货可居……你真是……”越说越气,那些话又不便出口,哼了一声,瞪着
那人不语。
众人先前见这人面貌平凡,原本心中失望,一听他说话,却觉得华音婉转、温润动听,更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听来舒服之极。又见他一双眼睛清灵黑亮、炯炯有神,都觉得心中一荡,仿佛连魂儿也要被吸进去一般。那少年见众
人都呆呆看着自己,面色虽然不改,眼中却分明透出羞色,慌乱地垂下眼帘,又转过脸去。众人这才回神,仔细回味那
动人一瞬,又觉并非销魂蚀骨,纯如一股清泉在心中淌过,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那“秋水为神”四字。
而“春宫图册”几个字一出,众人更是大哗。若在平日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今日被这二人一堵,都分外正义起来,看
向那人的眼色满是鄙夷。那人成了众矢之的,更加惊惧,急赤白脸地道:“你……你们血口喷人!无凭无据,休想诬赖
本公子!”
“我就是证据!”陈六公子一声断喝,骂道:“姓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所言与这位公子一字不差,无耻小人,还
敢狡辩!”
那姓吴的见他捅破,索性豁出去了,挺胸道:“是又怎样?这、这里是风影阁势力范围,便是秋若叶亲来,我也不怕!
告诉你们,风影阁主就是我表舅,你们能有多大本事,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犯事!”
话音一落,场上蓦地青影一闪,便听一声脆响,有人“啊”的惨叫一声跌出门去,远远摔在街上。众人心中一跳,正看
见那青衫客站在吴公子原先的位置,仍是一脸漠然。冷冷扫视了一眼,回身走到同伴身边,却自然的换上了笑颜,道:
“离儿,你看看!”抬手拿起一副画卷交到蓝衫少年手中。
陈公子这才发觉手中已空,惊呼道:“我的画!”举步要冲过去,却被冯公子拉住。他焦急如焚,却苦于挣脱不开。只
听冯公子道:“两位光天化日之下恃强明抢,何尝不是无耻?”
青衫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耐道:“你们未经同意,私自搜藏他人画像,更加立心不正、旨在意淫,我未加追究已是
手下留情,还敢在此胡言纠缠!”二人一愕,顿时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那蓝衫少年看了那画一眼,笑道:“我还以为真是……呵,一点也不像!这么一幅画也卖到了一万两,真是鱼目充珠了
。”
青衫客走到他身后,握着他手一同观看,笑道:“画工尚可。虽然全无神采,不过也有五分形似了。”他这举动太过亲
密,蓝衫少年颇显羞涩,轻轻将手移开,回头道:“我看这画也并不是……这两位公子不像淫邪之辈,不如就还给他们
吧。”
“离儿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举手顺着他鬓角秀发一捋,满脸尽是宠溺的微笑。看着他眼中含羞带嗔的神色,更加
笑的得意。取了画卷,也不动身,挥手便扔了过去。陈公子赶忙接住,又小心摩挲一番,惊喜交加。那青衫客又道:“
此画乃不祥之物,怀璧其罪的道理两位想必也明白,还是将其毁去为妙。忠告至此,两位好自为之!”牵了蓝衫少年的
手,举步向外走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二人下楼出门而去,都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二人背影已然消失,陈公子才愣愣问道:“这
两人、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冯公子叹道:“出尘脱俗、不畏世道,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我听见、听见那青衣人似乎叫那蓝衫公子‘离儿’,难道……”陈公子话未说完,忽见对方眼中似有深意,不自觉便
住了口。冯公子道:“果然与众不同,单是那双眼睛,便足以叫人沉溺其中……唉,也不知这天真无邪的人儿,能否经
得住这外间的江湖风雨啊……”
02 抛砖引玉
出了听雨楼,二人信马由缰,慢步向城外郊野行去。耳听得波涛拍岸之声渐进,人声也热闹起来,知是江边游玩之人。
慕容霁云见人迹尚远、四下空旷,一纵身跳到若离马上,拦腰就将他抱住,贴着他耳鬓厮磨。若离吓了一跳,回肘推开
他道:“光天化日的,也不怕被人看见……”
慕容霁云笑道:“看见了就看见了,咱们夫妻情趣,天经地义,怕他们做什么?”说着便在他腮边轻轻一吻,手上也不
老实起来。若离大羞,将他双手推开,啐道:“越发没正经了。哼,今日你出手打人,便是因为那人诲淫诲盗,说什么
‘春宫’之事,却不想想你自己晚上看的那些……呸!”说到这里,想起那些春宫图册中的羞人画面,心中一热,再也
难以启齿。
“这个……”慕容霁云一愕,讪笑道:“我这不是没经验嘛,若是不学习学习,伤到离儿了,我可要心疼死了……”
若离越发羞窘,垂头嗔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事儿,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哼,武功也不好好练。枉我那么
辛苦,每天为你导气归虚、疏通经脉……”
慕容霁云却轻声问道:“离儿,你是不是被刚刚那些人勾起心事,想家了?”
若离一震,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道:“霁云,你说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找到那风聆鱼啊?都快四年了,还是一点下落也
没有。我真的好想娘和哥哥,还有小安,也不知道他现在多大了,会走路了没有?”忽然回头看着他笑道:“上次走的
时候,他都会叫‘叔叔’了,呵呵,我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做长辈了!”
慕容霁云笑道:“是啊是啊,他连爹娘都不会叫,舅舅也不会叫,就先学会叫‘叔叔’了,难怪若叶和兰馨会吃醋。”
若离呵呵直笑,大是得意。笑了一阵又叹气道:“这么久没见,恐怕他都已经忘了我了……”
“怎么会?离儿那么疼他,他虽然是小孩子,也自然记得谁对他好的。”又故意笑道:“再说那一个月你们形影不离、
如胶似漆的,他怎么可能忘得了你?”
“欸!”若离打他一记手肘,嗔笑道:“你还在吃醋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小孩子,小安又那么可爱,我当然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