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位面的本代剑圣,之所以离开即将举行大典的武当山,原因与今早澄和蓝天的离开相同。卓的剑法固然独步天下,
医术却也不凡,当年榕遇刺重伤,就是他生生从鬼门关里把大半条命抢了回来。这一手医术正是骆大先生真传,所以得
知神隐已久的老师在左近出现,立刻赶来拜望。至于碰到他们,那也不是巧合。
“反正从金陵去武当,这里是必经之路。我也只等了一天而已,今天等不到,就要回去了。”
实际上,齐萱看着卓唇边的淡淡微笑,就觉得这人其实不是今天才见到他们,说不定昨天晚上就已经来过,说不定已经
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否则就没有办法解释,在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微妙的敬而远之。
在有没有被人特殊对待的问题上,齐萱一向非常敏锐。一个人的心情是很容易显露出来的,从说话时眼睛看着的地方,
到肩膀的姿态,全部的细节其实都有其表征。何况察言观色本来也是江湖经验的一部分,即便他没有感觉,楠也可以察
觉得到。
这位年轻的当代剑圣,正在谨慎的与他保持距离。
不过奇妙的是,即便如此,齐萱却没有被排斥的感觉。一直到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明白,卓的这种保持距离,其实已经是
分外亲厚的表现。在别人看来也许骄傲得不可理喻,但齐萱从小到大的朋友里,有的是这种脾气的家伙,所以一点也不
觉得奇怪。而且对于一个剑圣而言,过于像正常人的话,反而会让人民大众失望。齐萱一边在心里把卓和武侠小说里的
各位剑圣作比较一边偷笑,觉得那些小说家们的想象原来也有些道理。倒是楠在分享他记忆的时候,被小说里的高手们
逗笑了若干次。这一天的旅程,倒不像昨天那么无聊了。
这几天在路上天天换旅伴,只有一点雷打不动,就是同行的男生一个个都比女生讲究。从这一点来说蔡小小真是一个可
爱的女孩子,对一切物质的东西好像都漠不关心,从来没见她执着于什么东西。这个女孩子对一切美好的事物抱持有一
种奇怪的理性,只要有得看就觉得很高兴,不在乎是不是能够攥在手心里。赶路的时候看到路边漂亮的花,偶尔也会勒
马停下来看一阵子,可是从来不去摘。两个男生在这种时候就远远的微笑看着她,齐萱很谨慎的克制自己不和卓作目光
的交流,想来对方也是如此。
不过,应该是基于,不同的理由吧。
齐萱不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是要以与众不同为荣,之后的人生大致上也实现了这个目标,从
各个层面上来说都是如此。即便意识到在这个位面的自己也许过于与众不同,也并没有觉得会怎么样。反正周围的人和
之前一样全部都是怪胎,没什么立场大惊小怪。他的人生原则不多,底线也只有那么一两条。虽然之前没有先例,不过
不对朋友的男朋友出手应该是其中之一。既然最近自我控制的能力越来越差,能够做的,也就只有从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了。
虽然,遭到了楠的嘲笑。
“哦?我看你当初对戴歆出手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规矩啊。”
“那个时候我谁也不认识,不能作数。”
“那个时候,你好像已经知道了那是我妹妹的男朋友。跟现在的情况比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区别不但有,而且很大。”
最大的区别就是,戴歆看上去就是一个非常玩得起的家伙,而身边的这位剑圣,则绝对属于,相反的族群。
这样奇妙的三人行持续了一天半,在第二天下午遇到了变数。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在路上有来历不明的高手擦肩
而过。容貌上与中土人士不大相似,脸庞狭窄,高鼻深目,配黧黑皮肤挺拔身材,就算穿得跟此地寻常人一般无二,也
够引人注目的。说起跟异族人士打交道的经验,这个位面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齐萱丰富。虽说这会儿还没有那么多混
得乌七八糟精彩绝伦的血,多看两眼还是能有点苗头。刚觉得这帮兄弟长得很有尼泊尔风格,就听到小小低声说:“藏
密。”
楠“嘿”了一声,没有说话。藏密插手中土武林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前阵子魔教与江南联盟对峙的时候还曾经与费家
联手,楠之所以会昏迷不醒,就是着了藏密催眠术的道儿。当然那只是诱因而已,后来他醒不过来纯属是不高兴醒。但
身边的这些人显然都不这么想,不管是唐门、魔教还是江南联盟,都已经把费家、十二连环坞和藏密列入了黑名单。果
然小小一看到藏密的高手就兴高采烈,一扬鞭就想追下去。齐萱一把揪住她坐骑的缰绳,苦笑着说:“唐二小姐,你是
唐门大家长,武当山上,不能迟到的。”
按照齐萱的观点,报仇这种事情,倘若不是刚好很有空又很无聊,都是排在日程表遥遥末尾的。何况楠本人看来一点也
不计较的样子,要跑去揪住一帮过路的兄弟出气好像也有点搞笑。但当然不能这么对小小说话,只能说:“藏密高手来
中土,自然有他们的原因,咱们还是先观望一下,再作打算。”这种外交辞令他说得倒是熟得很,小小却撇撇嘴不大买
账的样子。说话间身后又是几骑赶上来,这一次对方正在用异族语言交流,大概是觉得不会有外人听懂,说得肆无忌惮
。齐萱真痛恨自己的语言能力,就这么不小心听了几耳朵,居然就给听明白了一半。
“……呃,我知道了。他们这次来,是来追捕一个叛徒的。”
小小怔了怔,勾起一边嘴角微笑,微微的收窄了瞳孔。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表情,说明她很想杀人。齐萱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惹到了她。魔教的流风使者和唐门的大家长不动声色的拨开了他抓住缰绳的手,慢条斯理的问:“
哦?那个叛徒,是不是一个女孩子?”
是不是一个女孩子,齐萱其实并没有听明白。不过看小小这么笃定的样子,也不太好反驳。小小冷笑着看了看他,说:
“那么,他们在追杀的,是你的救命恩人。”
法王的清净明妃,奉命前来支援费家当初的行动。在催眠了楠之后,没有把他交给敌人,而是独自带他逃走。那个女孩
子不会武功,一路上逃得惊险万端,好几次差点被慕容家和费家追上来的高手杀掉。直到小顾追上她,才把楠带了回来
医治。本来也邀约了那个女孩子同行,可是对方的答复是“既然他有妻子,我不想做第二个女人”,就此离开。
果然这么快就有追兵前来,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到没有道理。
齐萱呆了呆,终于觉得这个本子开始像一个八点档了。在心里问楠:“怎么样?你无论如何也应该去救人吧?”不过倒
是一点征求意见的意思都没有,已经决定要追下去了。小小看着他的表情,露出“胜利”的笑容打算催马去追。这一次
阻止她的,是卓。
“你给我乖乖的去观礼吧。我跟他一起去好了。”
“……欸?”
对这句话表示诧异的,不只是小小而已。齐萱吓了一跳,连楠都颇有些意外。白衣的剑圣掸了掸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你放心去唱戏,过两天把人给你带过来。”
就“李青卓与萧楠的组合”来说,的确不论要完成什么样的行动都足够了。不过老实说,从齐萱的角度,要组战队的话
,一个剑圣加一个圣骑士的配备,远远不如骑士加巫师来得安心。幸好这位剑圣看来有兼任法师的能力,但那种不自觉
的魅惑系法力要是不收敛一下的话,不论是敌人还是战友都会很头大——这样想的齐萱并没有意识到,倘若说到魅惑系
,自己也是一样的事实。
他这一串念头太过天马行空,楠一时有点跟不上。齐萱自己想一想也觉得搞笑,解释给他听,意外的费了不少口舌。西
式奇幻的架构,对一个从来不知道小说和电玩是什么东西的人来说,还是稍微难于理解了一点。齐萱拼命回忆游戏的画
面给楠看,听到楠在笑自己也很想笑,可是又不敢直接笑出来。瞄一瞄旁边的卓,果然已经狐疑的看过来,超一流剑手
大概总能有那种不可思议的直觉吧,齐萱开始觉得他之所以对自己保持距离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不过现在只有两个人
同行,再保持沉默就有些太着痕迹。只能微笑一下,说:“咱们就这么不打招呼的跟上去,你觉得那帮兄弟最多能忍到
什么时候?”
他们和小小分别之后,就一直远远跟着那一帮异族骑士,既不表明态度,又不亮出身份。对方的首领已经给他们跟得心
中发毛,一路上频频回首,显然心中惊疑不定。这就是资讯不发达的好处,以前齐萱不管走到哪里就算戴墨镜都没有用
,半小时之内自然有粉丝拿着相机冲上来,被强吻那是家常便饭,可以和不可以的地方都被莫名其妙的摸过,袖扣和皮
带扣都曾经失踪,最离谱的一次,是被体重超标的少女粉丝从若干米开外冲过来索吻,几乎撞断牙齿。像现在这种大摇
大摆跟在别人身后,摆明“就是不告诉你我是谁”的快乐,在他本人的身体里是无论如何享受不到的。虽然也会觉得“
这样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但既然现在的配备是剑圣不是刺客,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显然卓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大概到明天中午,就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了……如果他们自己行动不顺利的话,今晚也许
。”
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卓看起来要随和得多。之前在小小面前的那种警惕的态度,到了傍晚已经消失不见。他们跟着藏族
骑士们进了同一间客栈投宿,小地方没有太过讲究的上房,甚至连房间也不太够。齐萱刚在紧张怎么办,卓就已经表示
“那就只好两个人将就一下”。晚饭的时候,面对着粗陋的饮食,一贯有洁癖的年轻剑圣,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
“当然,我希望他们越早出手越好。”
齐萱拿着筷子,对着桌子上的饭菜,终于有了一点江湖的感觉。粗瓷的碗盘,硬木筷子,桌凳更是旧得不堪,已经磨得
露出了原木的色泽。不过是偏离官道半天的路程,就和前几天的繁华景象大不相同了。菜倒是很好吃,胜在清淡新鲜,
据说都是在附近山里采的蘑菇野菜,略加了些油盐就很不错。楠先看了看说是没有毒,齐萱心想原来这里有一个巫师,
顿时对自己战队的实力评估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吃饱了之后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回了房间倒头睡下,居然还兴高采烈的
唱了几句歌。最喜欢的拉丁歌手在他回国之前刚发的新专辑,只听过两遍,记得起来的只有一些碎片而已。翻来覆去的
唱了几句,回过头对上卓玄冰般的目光,忽然之间,就笑不出来了。
白衣的剑圣远远的坐在房间另一角的桌子旁,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打着刚才那几句歌的节奏,看了他很久,才露出一个
有不如无的笑意。
“从昨天开始我就想问你,你究竟是谁?”
“……我还以为你认识我。”
“我认识的,是萧西城的儿子,萧榕的哥哥。”卓冷冰冰的说,“那个人跟你不一样,别人看不出来,我知道。”
齐萱收敛笑容,花了一秒钟思考要怎么从实招来。基本上他根本没有抱“靠演技隐瞒过去”的想法,面前这个人的直觉
太过可怕,而且到现在都没有摸清楚对方的个性,万一翻脸又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齐萱才不想面对一个暴走的剑圣。
在心里问楠:“怎么办?”好像听到对方冷笑了一声,然后身体的控制,就被楠夺了过去。
“现在呢?”
卓凝视了他一会儿,表情难得的发生了动摇。一向不动如山的眼睛里,露出了些微的诧异。齐萱的诧异比起他只多不少
,怎么都想不明白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耍诈。
“要是你肯保守秘密的话我会很感激,从这次醒过来之后,我脑子里,就好像有两个人在。一个是我自己,另外一个…
…应该还是我自己。”
要是齐萱现在有身体的话,他一定会鼓掌的。除了关键性细节,一切从实招来,这正是说谎的精髓所在。记忆里那个谦
谦君子,温良如玉的楠,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有了这样的本事。
卓保持那个坐姿没有动,半低着头沉默的听着他说话,桌上灯火摇曳,照得他的神色也闪烁不定。过了好一阵子,才抬
起头来,冷冷的微笑。
“好吧。虽然我觉得的变数,应该不止是这一条而已……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楠舒了一口气,重新缩回意识的迷雾中。齐萱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一脚踢到了前台,有那么一两秒钟手足无措。不过他倒
也没有笨到要问卓“放心什么”,因为对方已经走到床边,径自在他身边躺下,只用了一分钟时间呼吸就细微缓慢下来
,看来是睡着了。
齐萱在枕头上转过头,不禁有些瞠目结舌。在这样的距离看来,对方的那张脸居然仍然无懈可击。他想了好一会儿熄灯
和不熄灯哪一个更危险,最终还是叹着气遥遥弹指把油灯灭掉,苦笑着喃喃说:“你倒是放心……可惜连我自己都不放
心得很。”
说完这句话,忽然心中警兆大现。再扭过头,黑暗中那个本来已经睡着的人慢慢睁开眼睛望着他,目光灼灼。
齐萱吓了一大跳,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卓和楠一起轻轻说:“嘘。”
然后齐萱就听到了声音。
成为武林高手以来,的确觉得耳目比以前灵敏了许多,但从来没有想过,在夜深人静仔细聆听的时候,会达成这样的人
体雷达的效果。所以在发现自己连远处的窃窃私语都能听见的时候齐萱小小吃了一惊,微微分神的同时,对破窗而入的
刀光,反应就慢了那么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并不足以令他无法避过敌人的奇袭,但显然足以令他的出手落到了卓后面——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
出手的机会。脑子里刚刚转过“遇袭”这个念头,就看到一抹水色的淡淡光芒在黑暗中漫了出去。
淡得以他目力也只可仅见的剑光,在敌人璀璨明亮的刀光下只是一闪即逝,平和得毫无杀气,齐萱几乎还来不及察觉身
边那个绝世剑客的锋芒他就已经还剑入鞘。黑暗中传来肉体摔倒在地面的沉重声音,然后烛光亮起,卓披衣走过去淡淡
下顾,冷冷问:“其他人去了哪里?”
这个时代当然没有自白剂一类的东西,逼供必须依赖技巧。齐萱吸了一口气,刚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让自己的人道精神接
受考验,卓却回头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掠了出去。
……咦?
齐萱稍微觉得有点郁闷,跟着卓掠出去,并没发现自己现在搭档意识空前高涨,正在为了卓刚才那个眼神生闷气。感觉
上,好像自己完全不被依赖和信任,对方包办了一切的事情,行若无事,完全没打算把自己当作对等的伙伴。而且这算
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真正的介入一个武侠小说的典型事件,新鲜有趣之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比如现在就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