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当还却平静地淡声道。
碧绫随着明当还进入殿中,幽静的殿内只有几盏昏暗的烛光。
整个室内透着清冷幽静。
碧苍坐在玉案后,却垂眉敛目,不敢迎视她。
“父皇。”
声音颤抖撕哑。
碧苍随着他的呼喊,心头又是猛跳,干涩低叫:“绫儿。”
两人相对无言,明当还走过来站在碧苍身边直直看着碧绫,将少女痛苦悲凄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由恻然,心下也是凌乱,碧绫是三人中最无辜被伤害的人,一个才刚刚十五岁的少女,要如何承受父亲与丈夫之间的私情?
低眸看到桌案下碧苍颤抖紧握的双手,十指几乎掐入肉里,丝丝殷红渗了出来。
当下心中一狠,平声道:“公主想必也明白了,我和皇上……”
“住口!”
碧绫痛苦低叫!登登逼近几步,凄怒道:“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泪珠如雨滴滴跌落,失声痛哭道:“父皇,我这么敬重你,这么崇敬你,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男人苟合,而且这个男人还是我的夫婿,但这话却怎么也难以出口。
君有明珠(帝受)43
“绫儿,我,父皇……”
碧苍颤声道:“都是父皇的错,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父皇和明当还……”
已到这般地步,已容不得他犹豫,干脆豁出去,什么无耻,父亲的尊颜,帝王的颜面,碧氏之耻等统统都抛弃了,横竖已是无法挽回的碎裂,父女的感情也在这一刹显得脆弱不堪。
愧疚也罢,忏悔也罢都无法挽转乾坤,已是无可退路。
“父皇!”碧绫却高叫一声,打断他,睁着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两人,拔高声音道:“你和明当还是翁婿!除此之外是君臣,父皇,驸马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儿臣来接他回驸马府了。”
碧苍登时错愕,惊愣地呆住。
明当还亦是震愣,呆了下失声道:“公主,我与皇上两情相──”
“驸马!你随我回驸马府。”
碧绫却强硬打断他的话语,盈盈地走过为挽他的手臂:“我们回驸马府,我们回家。”
“公主!”
明当还惊震得无以复加,屹立不动,“公主你听我说,我──”
“我不要听,我什么也不要听!我什么也不知道!驸马,跟我回府。父皇,儿臣和驸马告辞了。”
碧绫只摇头,死死拽着他要往外走。
碧苍僵硬地坐着,唇瓣颤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该怎样做?
难道对女儿说,父皇爱明当还,你放手吧。
哈,哈……
碧苍闭上双眼,无法说出任何字句。
明当还却低叫:“皇上!”
碧绫拉他不动,忽然松开手,拔下金簪抵在脖子上:“驸马,你随我回府!”
“公主!”明当还失声低叫。
碧苍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猛地睁开眼睛,见碧绫用金簪戳在脖子上,力道之大,已隐隐见红,大惊:“绫儿!放手!”
猛地站起来想去抢下她手中的簪子,碧绫却飞快地闪身盯着两人道:“答应我。”
碧苍面颊颤动着,悲哀地看向明当还。
明当还却也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碧绫手下愈见用力,以她的身手,要夺下簪子又保证不让她伤到跟是不可能的事,当下绝望地闭眼,低颤地道:“绫儿,放下簪子,父皇答应你。”
“皇上!”
明当还急怒地叫,抓住他双臂。
“明当还,你要看着绫儿死吗?”碧苍苦涩低问。
明当还僵住,难道当真置碧绫生死于不顾吗?
“跟绫儿回驸马府吧。”
明当还颤抖着唇瓣,几度张唇却终究未能发出声音来,颤抖的十指捏紧,闭了闭目,再睁开,一眸清明,走向碧绫,伸手拿开她抵在脖子上的簪子道:“走吧。”
碧绫呜咽地扑进他怀里痛哭,随着明当还的抚抱走到殿门边才渐渐止住,抬起泪渍斑斑的脸问:“你会恨我吗?”
“不会。”明当还回答。
碧绫这才笑了下,看向碧苍,“父皇……谢谢。”
推开门,跨出去,夜风袭来,明当还将她揽在怀里。
碧苍无力地坐在椅中,低喃地苦笑:“说什么谢谢……”
不知呆怔地坐了多久,刘瑞再挑着灯进来,“都准备好了,皇上……可要再去见上一面?”
碧苍看着刘瑞青,茫然地道:“什么事?”
“皇上?”刘瑞青惊了一跳,忙奔近了急问:“皇上?您没事吧?”
碧苍这才惊醒似地站了起来,牵了牵唇瓣,“走吧,最后一面总该见的。”
出了凌霄宫一路清冷,不多时,竟是到了那静心庵的冷宫。
里面一面漆黑,刘瑞青挑着灯领在前面,一手还扶着碧苍:“皇上小心。”
进了屋内,一个纤细的人影跪拜道:“皇上。”
刘瑞青将灯挑高了退在一旁。
碧苍顺着光线看去,床上,碧殊白玉一样透明的脸沉睡着,从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睡得很沉稳,
那拜在地上的纤细人影站了起来,纤长的身材,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脸,白玉无暇。
碧苍走过去抚了抚碧殊的脸颊,湿热的触感令他麻木的心也暖了暖,收回手。
“嫣无暇,殊儿朕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
“皇上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殊。”
嫣无暇坚定承诺。
“走吧。”
秋挽叶自门外进来,抱起碧殊随着嫣无暇向碧苍微微涵首,在刘瑞青的引领下自密道出宫,到达暗道出口时刘瑞青停住,“秋挽叶,皇上让你仍随侍王爷左右,若有什么事及时回禀。”
“公公放心,挽叶自幼侍在四王爷身边,早与王爷情如亲人,绝对会照顾好王爷,请你回禀皇上请他安心。”
刘瑞青回到宫里,碧苍仍伫立在静心庵,与黑夜沦为一体。
“皇上,回宫休息吧,夜深了。”
碧苍静立不动,过了许久低问:“刘瑞青,朕是不是做错了?殊儿也许并不感激朕为他做的。”
“皇上尽心了,至于四王爷感不感激得另当别论。”
“是吗?”
低促地笑了下,碧苍忽觉自己虽贵为帝王,身边除了刘瑞青居然无人可交心。
纵然是明当还,纵然是与他互相倾心,却也不能交心。
他们之间存在的距离遥远得仿佛日月。
只能遥遥相望,而不能相守。
君有明珠(帝受)44
“皇上,长皇子遇刺一案终于水落石出了,那舞姬原是昊亲王命人调教后送去清泠阁,再由清泠阁主推荐进宫中乐坊。”梅如晦立在御花园中,对依在梅树下对是否出兵西北胡人争执不下的碧苍与秦琦恭敬沈冷地道。
碧肃清的脸色刷地僵冷下来,秦琦的据理力争也陡然静下来。
一旁梅相咳了声,低声道:“皇上,既然结果已经出来,是交给刑部审判还是皇上亲自定夺?”
碧苍牵了牵唇角,冷笑:“朕倒真小看了碧遥北,什么时候他胆子也这么大了?”
与意料中的结果完全不同,居然是碧遥北?这怎么可能?
他猜过可能是三弟碧函,也可能是六皇叔碧葬花,再不然可能是大哥碧霖,却未曾想过与碧遥北有所牵连,这结果倒真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真相,真是如此么?
“交给刑部吧。”冷淡应了声,摇手道:“各位爱卿都退下吧,朕乏了。”
“皇上!微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梅如晦却挺挺地作揖站着续道。
“还有什么事明日再议。”碧苍皱眉,示意刘瑞青摆驾凌霄宫。
“皇上!六王爷迎接大汉婉公主已将到达京城,六王爷修书请皇上择吉日并主持婚礼。”
“嗯?”碧苍愣了下,慢慢折过身来视线自梅如晦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梅玉卿身上道:“这事就由梅相操持吧,朕近日精神不济,不喜嘈杂。”
梅玉卿啊了声:“皇上,此事不可如此草率,大汉将公主下嫁,有意与我大蔺修好,若皇上如此怠慢,恐引起大汉不满进而导致两因交恶。”
“梅相言之有礼,此事不宜怠慢。”秦琦亦是咐和地道。
反是梅如晦道:“皇上才痛失爱子,精神恍惚再所难免,微臣想大汉公主亦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此事皇上若不想烦心微臣到有个人选。”
“嗯?梅卿说来听听。”
“端和王。皇上,端和王是皇上胞弟,身份尊贵,由他主持婚礼再合适不过。”
“不错,不错,此法甚好,只是朕那皇弟一向不学无术,只怕不能胜任,梅卿就从旁辅助吧。”
“啊?!”梅如晦怔愣,焦虑道:“皇上,微臣……”
“皇兄!”正说着,碧函一溜小跑地走了过来,先跟碧苍作揖恭敬请安,而后笑眯眯地朝梅如晦道:“梅大人!”
梅如晦清俊的登时变色,像是被踩到尾眉的猫,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皇上,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都退下吧。”碧苍也不甚在意,淡淡挥手,已率先离开。
“恭送皇兄!”碧函倒是快活,草草作揖高声恭送。
进入凌霄宫,碧苍顿足道:“夜里你将碧遥北带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父皇!”
碧绫像是已在凌霄宫等候多时的样子,站在殿门前,与明当还并肩而立。
碧苍心脏随着她的呼唤颤了颤,宽大的袖摆下双拳紧握,“绫儿。”
“父皇,儿臣与驸马前来向父皇辞别,明日儿臣将与驸马同赴西薹。”
碧苍除了僵硬的笑容之外不知如何应答,看向明当还,对方垂眉敛目,宛如松柏,屹立不动,清高亮节。
“父皇,儿臣少不更事,犯了什么过错,请您多多包涵,儿臣以后会努力改正。”
碧苍只有僵笑,“绫儿乖巧乖伶俐能犯什么错,即便是有,父皇也不会怪罪。”
碧绫眼眶微红,又道:“以后儿臣不在身边,父皇要多保重身体。”
所有哀愁因这一句扩散,碧苍虽然笑得勉强终于还是挪动步伐走近两人,揽了揽碧绫,亦道:“绫儿也要保重身体……明卿亦是。”
碧绫咬着唇,不再似以往攀着父亲宽厚的肩膀寻求慰藉,只是点着头,拉着明当还的手一直不肯松懈。
三人相对,皆是无言,最后还是刘瑞青道:“皇上,有急凑!”
“呈上来!”
刘瑞青立刻将那急贴送上,朱漆封口上盖着西南胜城府官印,大大的急字横在封面上。
碧苍只觉眉峰一跳,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急忙拆开封口,篇幅冗长,激动之词完全在于,大蔺百年一遇的雪灾,雪灾!这词在大蔺听来有如天方夜谈,西南地区虽然下雪,但也不过零星小雪,谁曾料,百年难遇的一场暴雪突然来临,百姓和朝庭都无所准备,灾难突降,令大家措手不及,灾情自然严峻。
“皇上?”
碧苍脸色剧变另明当还忍不住出声呼唤,碧苍恍惚回神,头痛不已,拈着那折子,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该派谁去处理雪灾最为恰当。
思来想去,朝堂上下竟觉无一人能胜任。
雪灾在大蔺来说实在稀少,文武百官里,有许多连雪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还谈什么治雪灾。而余下的心思都扑在水患旱荒之上,谁也未曾想到过雪灾。
明当还见他脸色几转,最后铁青着极为难看,知定是大事不妙,再度出声:“皇上可有何难事需微臣分忧?”
碧苍盯着他看了看,叹着气,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道:“天灾啊。”
碧绫蹙着眉与明当还匆匆看了遍,脸色也是大变,碧绫犹为惊震:“这……”
明当还自也是惊讶,颦眉思索,半晌作揖道:“皇上,这件事就交给微臣去做吧。”
“你?”
碧苍惊讶,治雪灾这种事,便是梅相只怕也要推三阻四不愿接这烫手芋,到没想到还有人自动请缨的。
“驸马?”
碧绫更是惊震,错愕地瞪着明当还,有些不悦地道:“驸马,你答应陪着我。”
明当还却淡道:“皇上放心,微臣在大汉三年也学到不少东西,应该可以派上用场,虽然不敢夸耀,但微臣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眉目间自信满满,另见者偕受感染。
碧苍听得激动,立刻下口御,封为钦差,即日上路,赴西南胜城求治雪灾。
君有明珠(帝受)45
结果,圣旨下时,终未能即日启程,奉天帝为驸马兼少詹士饯行,皇城上,奉天帝身着墨争龙袍,金冠玉簪,俊美无比,略显消瘦的面颊比起往日添了几丝红润,赐下三杯,自举三杯,为西南百姓祷福。
城门下,明当还蓝色官袍,高头骏马,他身后长公主一身嫩黄短装,腰配玉剑,面色如霜雪白,俏丽夺目。
“明卿,西南浩治雪责任重大,困难重重,但朕相信你一定能尽善,令西南百姓早日脱离苦海,朕代他们先谢过明卿。”
这些话自来是做样子用来鼓舞士气的。
明当还自然也是声词激昂地应承,君臣二人眉目转播间,说尽了离别,嘴上又冠冕堂皇地道了几句,地文武百官的目光中远去。
直到队伍走得只剩影子,刘瑞青才出声提醒道:“皇上,还要上朝呢。”
碧苍哦了声,却挺直的一动不动,寒风刮着面颊有些绯红,碧函不知何时到他身后来,“皇兄,臣弟有一事相求?”
“什么?”碧苍回眸皱眉问,这家伙在京里折腾这几个月,有不少大臣都来他这告过状,真是奇了,又闯了什么祸来求他?
碧函脸有点红,吱吱地唔了两声,用眼神示意刘瑞青退下。
刘瑞青面上带笑地退下,暗地里翻白眼,这个端和王,他是皇上的贴身近侍啊,有什么事最终他是不知道的啊?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朕还要上朝,忙。”
碧苍看碧函一个劲地脸红,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不耐地追问。
“呃……皇兄……,其实也不是大事……真的……臣弟想跟皇兄要个人,皇兄把他派遣到我的封地上做个官吧。”
碧函星星眼似地小声说。
碧苍皱眉,反射性地喝了声“胡闹!”
碧函却急了,抓着他的袖子嚷:“皇兄,就帮一下嘛,臣弟真的很喜欢他,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嘛,可是我又必需得回和阳,没办法只好请皇兄把他调去和阳了!”
碧苍听得一怔,碧函满头是汗地急急说着,神情急为焦躁,但很是坚决浓烈的表情。
不由问道:“谁?”
碧函正说得口若悬河,愣了下才省过来,“是梅如晦,梅大人啦。”
碧苍登时瞪大眼睛,大喝:“简真做梦!朕费了大把心思才费力把他弄回京城来为朕办事,你想讨去和阳?哼。”冷笑:“做梦比较可能,老三,无事就回你的和阳吧,朕很忙,没那么多闲功夫替你收捡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