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说完,消失。魔物们刚想站起,那个黑色的身影又再次显现。
“刚才忘了说了,剩下的九十二个祭礼就赏赐给众卿了,要怎么挑怎么玩众卿自己决定——当然,过会儿没被我选中的
那个也一样。”撒旦慢条斯理地宣告着对于祭礼最残酷的消息,然后目光故意地从德修尔身上掠过,嘴角一提,“那么
,狂欢开始。”
黑暗之主的身影再次消失的瞬间,房间里的混乱一发不可收拾。抢夺、争斗、流血、惊叫、呻吟、糜烂、死亡,所有的
原始本能元素都混杂在了一起。德修尔在混乱开始的时候就脱身出来,叫来可恩吩咐了些事,再走到门口时回了次头。
并不是所有的魔物都参与了宠物的争夺,有两道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
——大将军莱伊克。
他身边站着的魔将军格拉海纳正对着一个少年嘱咐着——那正是刚才被撒旦选中的另一个候补祭礼。
撒旦,究竟在打算什么呢……
德修尔用双脚向威尔德希行走,偶尔使用一次瞬移法术。他感觉自己在思考,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每次想到一件事,
又很快被另一件事覆盖上去,直到到达威尔德希,他也只得出了一路都在思考这个结论。
这种状态很不对劲。
威尔德希的下人们已经在忙碌地准备了。按照撒旦的吩咐,德修尔让可恩将两间大厅作为两个候选的房间,撤走全部桌
椅,只留了一张祭台。德修尔稍稍检查了一
下,对可恩的能力表示了满意之后回到卧室,打开衣橱,里面充满着琳琅满目的服饰。德修尔一件件地翻过,在看到一
套仿佛几百年前人界宫廷贵族的斗篷时手顿了
一下,头脑里几个信息乱七八糟地组合在一起,对手脚发出了指令,身上的白色丝袍被换了下来,换上了这件可以从头
遮到脚的深色斗篷。
走出卧室时,下人们已经忙完了。可恩把情况汇报了一下,另一个祭礼也已经到达威尔德希,刚才已经进入另一间大厅
了。德修尔看了看走廊中的座钟,离预定的时间还有近半小时,他遣退了可恩,独自进了大厅,躺到中央的祭台上。
祭台的冰冷透过斗篷传到皮肤上,那种凉意即使是拥有冷血的血族也感受得到。宽大的斗篷本是用来着装在其它衣物之
外的,但是德修尔并没有在斗篷内穿任何东
西。这种打扮他不是第一次,他第一次从天真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打扮。什么都不知道,熟睡中被送到了
某个陌生的地方,睁开眼是那个头发半白的公
爵,他的手上是有皇家纹章的信件,而自己身上,仅有一件豪华的斗篷。
德修尔闭上了眼,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但是很快这虔诚的样子被不由自主皱起的眉头破坏了。脑海里的少年哭叫着,
在那个肥硕得叫人作呕的老头身下挣扎,天
真地用王子的名义命令他停止,向屋外呼救。那个叫做德修尔•戈维拉的天真王子,被德修尔•戈维拉•威弗尔所唾弃的天
真王子。
可是这样的事,如果再发生一次呢?
当天真王子睁开双眼,看懂了现实之后,那个年幼尊贵却在床上显出老练而放荡的身体接受过多少男人,德修尔已经不
记得了。那时他没有能力,唯一的武器便是
这个身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成为血族的亲王以来,他拥有了真正的高贵身份,他有更多的床伴,但只要是他不
满意,谁都休想碰到他一根汗毛。这种状态一
直持续到了现在,除了他的主人撒旦,他有权也有能力拒绝任何人。
但是如果这样的状态被打破了呢?
那时他仗着自己的皇家血统,现在他依靠撒旦的宠爱,这两者其实并没有区别,都是虚无缥缈,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失去
的东西。
失去了王子的地位,他靠着自己努力到了今天,可是如果失去了撒旦的宠爱……
德修尔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他让自己把眉头松开,平静地等待主人给自己决定的命运。撒旦是他的主人,无论怎样,这
一点都不会变。
房间里没有钟,德修尔不知道那个预定的时候是不是到了。他开始回顾从与撒旦初见开始的各种事,琢磨撒旦一直以来
对他的态度,以及这次的。当他正回想到撒旦收走那条项圈并把它不屑地扔到地上由祭礼们争抢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但是进来的并不是撒旦。
“尊敬的大将军殿下,哦,也许该称前大将军殿下,看来您输给了我的祭礼。”
德修尔睁开眼睛侧过头,进来的是格拉海纳。他手里拿着一只怀表,漫步到德修尔面前,把上面的时间贴近那双翠绿的
眼睛。
子夜两点十五分,已经过了撒旦所说的时间整整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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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se XXXII
两点十五分,德修尔把视线的焦点停留在时针和分针形成的小小夹角上一会儿,移到了怀表的主人脸上。
“格拉海纳将军,你是经过谁的同意进入这里的?”
“看起来您不认同您的失败。”格拉海纳总体来说是个稳重有涵养的人,但魔物的本性总是不可磨灭的,尤其在如此近
距离的美丽面前,他的目光无法抗拒地带上
了油腻。“莱伊克阁下见到您之后没有对您的容貌进行任何描述,现在我相信这是因为他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您的美
丽。但是真可惜——”
格拉海纳的手指向德修尔的脸颊伸去,在即将触摸到那雪花石膏时,突然被一道黑色的光弹开。
“我也觉得可惜,你认为单单一个怀表可以让我信服么?”
“也许不能,”格拉海纳意外地爽快承认漏洞,“但是如果您变得不可使用了,我想撒旦主人即使进来了也会再出去。
”
“听起来你打算采用的方式很暴力。”德修尔坐了起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微笑斜睨着格拉海纳。
“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尤其不想对您这样的美人动手。所以如果您能乖乖地听从我,我会改用其它温柔的方式。”
德修尔哼了一声,脸颊和眼珠稍稍改了一点位置,毫无保留地表现出他的高傲,“能够让我乖乖听话的,只有撒旦主人
。”
“哦,您忘了您的脖子上已经没有属于主人的标志了?”
房间里没有了话语声,取而代之的是力量的碰撞。很难判断究竟是谁先动的手,但很显然格拉海纳是有备而来。起初的
十几招双方几乎势均力敌,格拉海纳是直逼
大将军的实力者,这与奇袭索马塔完全不同。德修尔重新评估了格拉海纳的力量,瞳色正要变得金黄,门口附近的一种
波动传到了他的感官中。
那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仿佛在很早之前就一直存在的。就像一滴溶在水中的墨,现在才以倒转的方式汇聚起来。德修
尔震惊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视线向那个方向投去。
撒旦,的确是撒旦,只有撒旦才能做到这样无声无息。他选了一个只有德修尔才能看到的方位,脸上挂着邪恶的笑容,
身上的气息依旧淡得几乎辨认不出。德修尔
愣了一下,并不是因为撒旦没有制止这场胜负的打算,而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出现的。他的脚边跪着格拉海纳送来的那
个祭礼,少年脸色惨白,赤裸的身上到处是青
紫色的痕迹,腿上有着血污,孱弱的身体下一刻都会倒下去一般。
撒旦没有理会少年的痛苦,他在对着德修尔狡黠地笑,一如往常那样的调戏捉弄,但又并不完全一样。
德修尔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细细思考,他在一瞬间的反应只是撒旦去了那祭礼的房间,而接下去的含义让他浑身都僵硬了
。就像睁开眼的时候,看到那个红光满面的公爵,看到父王亲笔的宣判书,那种落入冰窖般的寒冷刺骨。
但是这次德修尔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一点颤抖。他看着撒旦的眼睛,然后垂下眼睫,眼瞳突然变得金黄,耀眼得那金色
简直要从眼眶中漫出来一样,右手猛烈地朝旁边一甩,带来一声闷重的撞击声。格拉海纳被飞出撞到房间另一边的墙上
,口中喷出两口鲜血。
“你……”
“你太小看我了,格拉海纳将军。”德修尔依旧面对着撒旦,“以为这种程度的偷袭就能奏效?”
“你难道……是故意……”
德修尔没有回答,他看到撒旦脚边的少年因为刚才魔力的冲击而终于倒了下去,正在用别扭的方式挣扎着重新跪起来。
他的两条小腿始终紧贴着地面,好似用不出
力一样,德修尔这才发现他的脚踝红肿着,也许粉碎了,不仅脚踝,手腕也一样。但就是这样一件残碎的东西,撒旦伸
手拉起了他的下巴,边看着德修尔便赏给了少 年一个吻。
德修尔心里有些麻木的杂乱,他从没有嫉妒过撒旦其它的床伴,因为撒旦是他的主人。但是他对于撒旦又是什么?那些
魔将军们在他眼里都是些可笑的狂妄自大
者,但是他自己与格拉海纳之辈究竟有什么区别?与那个奄奄一息的祭礼少年有什么区别?就因为是两者的综合体,所
以就拥有了轻蔑自傲的权利了么?
不,并不是这样。他高傲,与生俱来地高傲,因为他曾经出生便是王子,曾经初拥便夺得亲王之位,即使在丑恶的男人
身下下贱地呻吟,即使威弗尔被两大家族夹
在中间危如累卵时,他的骄傲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他的国家,为他的家族。而现在,他的骄傲是他的主人,是他的主
人赐予他的无上的宠爱,所以他可以蔑视那些
魔物,因为他自信拥有足够的力量和足够的头脑。
那么心里这种异常的翻涌究竟是什么?为什么总有道不敢去触摸的伤口,明明知道它从来没有愈合过,但无论如何却不
敢去碰触,甚至用层层蔽障把它遮盖起来,任其腐烂,企图遗忘——原本已经遗忘了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
又开始吼叫着自己的存在。
“格拉海纳,你在做什么?”又一个声音出现,看他的样子并不是被房间内的魔力吸引过来的,而是早就知道这里会发
生什么。
“莱伊克……阁下……”格拉海纳捂着胸,德修尔向后瞄了他一眼,他刚刚努力跪直起的身体顿时又双手撑地,血不停
地从口中涌出。咬牙,一个象征着暂败的防御接界在身边张开。
“莱伊克大将军,您莫非也是来让我乖乖听话的?”德修尔悠扬秀丽的声音包裹着让人恼火的挑衅,轻蔑的眼角指着前
一个失败者。但莱伊克没有吃这一套。
“只不过区区一个血族,一个地上界的懦弱者。”莱伊克低沉的男音尖锐地刺入德修尔的耳朵,德修尔眯了眯眼,眼睛
里的金色闪烁不定。
“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是你不敢承认吧。在人界失败逃到了血界,在血界失败又逃到了魔界。背叛?那不过是你逃避的借口,
说到底不过是个懦弱的失败者,以为仗着撒旦主人的宠爱就能目空一切?在被主人抛弃之后看你这次还能逃去哪里!”
哪里……如果被撒旦抛弃了,他还能去哪里……
德修尔忽然颤抖起来,双脚好像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伤口被揭开了,毫不留情地,恐惧血淋淋地向自己扑来。他是
个失败者,他以为自己已经心狠手辣不择手
段,他杀了那些侮辱欺凌他的男人们,但是他的国家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重新化为了泡沫,因为亲人的自私和怯弱;他
凭着自己的力量带领威弗尔登上血族七家族之
首,但是那仿佛是昙花一现,现在的威弗尔族被追杀被迫流亡,因为六族的嫉妒和阴谋。背叛,被由血缘相连的亲人背
叛,被同样信仰黑暗憎恶光明的同类背叛,如
果他是不个失败者,又为什么会被背叛,如果他是个失败者,那么他的骄傲和自信又从何而来。
(人类是亚当和夏娃背叛了天界的产物,而你们又背叛了信仰光明的同胞,不是背叛者是什么?)
因为是背叛者的种族,所以注定要被背叛么?
不……不是!
(在人界失败逃到了血界,在血界失败又逃到了魔界,不过是个逃避的懦弱者!)
不——!他只是……只是在……
“德修尔主人!”
“……可恩?”德修尔恍如隔世般地惊醒过来,他看到可恩俊俏的脸上满是惊慌,朝自己扑过来,紫色的披风飘扬起来
,又无力地落下。
“德……修尔……主人……”可恩的双臂拖在德修尔的手臂之上,睁大的眼睛慢慢柔和下来,带着平时的那种尊敬崇拜
,“主人……”
血从可恩的嘴角流下,从披风上染出,侵占着奢华高贵的紫色。可恩剧烈地喘起来,黑色的瞳孔中目光也涣散起来,越
来越沉重的身体几乎要从德修尔臂膀中滑落。
“请……让我……再看一眼……”他伸出手,但是模糊的视野里德修尔一点点高大,怎么也触及不到。但是可恩笑了,
满足地笑了,就好像被德修尔看中时的满足。
他的主人,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也不会屈服的主人。
“德修尔……主人……您是我的……”
黑色的眼睛合上了,黑色的头发随着垂倒在一边的头而披散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怀里的躯体已经停止了心跳,没有了生
气。那是他的仆人,在魔界唯一的仆人,机
灵沉着好强,不会用异族的眼光看自己,他的目光中永远都是崇敬仰慕和信赖,做错时会承认,被称赞时会高兴得双眼
好像黑珍珠般发光,还有为他披上这件披风 时……
但是现在,披风下的仅仅是一具躯体,没有了任何意义的一具躯体。
就好像那个为了自己而被活活打死的护卫,成为诱饵使自己逃脱的皇姐;就好像为了自己在圣殿骑士的剑下化为尘土的
阿瑟,用生命为自己抵挡萨德和达德利的追杀的布兰迪欧,为产下了那个威弗尔未来希望的纯血婴儿而交换了自己生命
的安娜。
大厅的玻璃窗开始震动,然后“啪”地一声全数粉碎。德修尔抬起头,他的眼睛纯金,纯粹得可怕。莱伊克没有发动第
二次袭击,不是因为德修尔的身形变回了青
年的模样,而是他周身的气息也仿佛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一样,浓缩着混乱危险的因子,任何袭击都会变成引爆这巨大能
量的导火索。
德修尔紧紧地抱着可恩,人漂浮而起,从破碎的窗口进入无边的黑夜。他要宣泄,他要寻找足以平复他长久压抑着的情
感的方式。
“伊密尔!”德修尔对着夜空,被安排在莱伊克身边的没有地位的魔物很快出现,他从头至尾都在附近,正如德修尔所
说的,他舍弃了尊严以屈辱地姿态投奔格拉海纳,即使精明的莱伊克也相信了他的说辞。所以他目睹了一切,德修尔的
美丽,德修尔的失神,以及现在德修尔的愤怒。
他知道这头受伤的美丽野兽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请容许我为您带路。”穿着卑微的侍者服饰的伊密尔用仅有的魔力向西边瞬移,接着穿越时空通道,来到一座富丽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