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狐情话 上——芊芊雨

就在中年男人跑到大门外，捉到因法力用完而力竭的小羊时，红光一闪，院内有人惊叫“走水啦，走水啦！”

院内不少人奔走呼号、连滚带爬，有些人能逃出来，有的人一跤跌倒，只是在地上挣扎，就是起不来，活活被烧死。

偌大的一处楼阁院落，很快就在冲天火光中变成灰烬，湖畔这处方圆百里都很有名、拥有十几家勾栏男馆的花街，就这么因为小金狐和小羊的修炼而毁于一旦。

逃得性命的中年男子还不知情地向小羊表示感谢，要不是他，自己也得葬身火海，然后就痛哭，哭他辛辛苦苦挣下的钱财。

哭得火神很不耐烦，暗中使用法力，把他藏钱的地方的碎木砖块清空，揪着他扔过去，然后带着小金狐和小羊，还有一直被小羊拉着手不放的花魁扬长而去，在他们身后，传来中年男子喜极而泣的哭叫。

走到天亮，来到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临水靠山，青草地上开满鲜花，林子深处还有小小院落，低短竹篱缠绕着柔细藤萝，外面是有一块菜地，几只鸡在地间啄着什么。

小羊闻了闻，“这里有人味。”

火神笑道：“当然有了，不过被我骗走了。”

小金狐用力瞪了他一眼，火神正好低眼瞅他，说：“若不把他们赶走，你们住哪？不过你非拉着这个女人，屋子可能不够用。”

小羊看着又怕又累的花魁，低声下气地说：“你别害怕，我们都是……嗯，好人……”

火神不便在凡人面前露出神仙本相，早就变成那个红衣白胡的老头模样，带着他们走到小院里。

小金狐鼻头突然一抽，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

火神笑眯眯道：“去看看吧。”

小金狐狐疑地白他一眼，纵身跳到一间屋门前，伸爪子推开门，窜进屋里。

顿时，一阵哇哇大哭声响起，火神抢先一步捂住耳朵。

小金狐又窜出来，一边嚎啕一边窜上火神脑袋，用力抓了几下，再窜进屋里继续嚎。

小羊拉着的那个女人见发出哭声的居然是只小狗，两眼一翻，小羊手疾眼快，一把扶住腰。

女人呻吟着：“我一定是发了晕，以为那只狗会哭……”

小羊好心地解释：“你没有发晕，他不是狗，他是狐狸精……”

女人愣了愣，身子一沉，真的晕倒。

小金狐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放声地哭，尽情地哭，一边嚎一边叫：“宣宣，宣宣。”

火神笑眯眯地进了屋，看到小金狐趴在在炕上躺着的人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心情极爽，笑着说：“你老说我欺负你，我哪里老欺负你了，这不把邢宣的身体给你送过来了？”

小金狐痛哭不已，小爪子小心翼翼地摸着邢宣的脸，像摸什么珍宝。

火神的好心情稍微退了点：“我说，我帮你求仙造了他的身体，你好歹谢谢我吧？或者说，你们妖精就不懂得知恩图报？”

小金狐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哭得通红的眼睛第一次没有了哀求和恐惧，没有警惕和怀疑，而是充满了感激。

这下火神的心情好了许多，“我先跟你明说，他现在也只是一具身体，并没有活，他的魂魄不回来，他就一直这样躺着。小水为了他也出了不少力，只能保证他尸身不坏，你可不能再吃了他，司命那老小子只答应帮我们这一次，你若再吃了他，可就真没有邢宣这个人了。”

小金狐哭着点头，“我不吃……哇哇……我不吃……哇哇……”

火神看着，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扭头就走。

后面风声响起，他一个直觉就是把手放在葫芦上，但是小金狐这次真快，一下子就扑到他肩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哭得湿漉漉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呜呜……以后我再也不恨你了……”

表示完感谢的小金狐再次趴到邢宣的身体上哭去了，留下火神摸着被泪水沾湿很是痛苦的脸愣了一会神，说：“下次再舔我，把泪先擦干……”

小金狐摆摆尾巴表示听见，火神继续愣着，想要弄清自己心里那莫名的喜悦因何而来，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又看看小狐，他的哭声已经小得多。

“以后你不能再吸人精气了，而且我也不准你出这方圆一里。你和小羊在这等着，启垣会偷偷下来看你。”

他等着小金狐再次跳脚，不过那妖精此刻没功夫理他，正围着邢宣的身体转圈圈，又是亲又是舔，还把毛脑袋放在人家肩窝上，一副喜爱依恋的表情。

火神心里的不快又隐隐冒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出门狠狠地呼吸几口，压下心头无名火，一眼看到小羊正想办法解救那个凡间女子，忍不住迁怒于他：“你非把她弄来做什么？你以为你就能跟她在一起？你可是个妖精！”

小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火神看了更气，这个妖精连让他想欺负一下的心都没有，哪像里面那个，就算吓得要死，也要想方设法搔他一爪子。

狠狠地挥了挥袖，驾云上天。

小羊这才敢喘气，看看晕倒在地的心上人，再听听屋子里的哭声，还是对小金狐的关心占了上风，跑过去趴在门上听动静。

小金狐哭一会，叫一声宣宣，再哭一会，再叫声宣宣，听起来又有点凄惨又有点狂喜。

小羊听了一会，觉得这小妖精本事真的比他大许多，至少这能在哭声里揉进两种截然不同感情打死他也学不会。

身后有点动静，他扭头看，那女人正想从地上爬着溜走，他跑过去，开心地蹲在她面前说：“你醒啦，你还认识我吗？半年前咱们见过。”

当小金狐哭得眼泪全流光时，这才满意地出来找水喝，一眼看到小羊跟那花魁坐在菜园旁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两妖一人就在这小院子里生活。

小金狐动过心思，跑出去再吸些凡人的精气，可惜这里被火神施了法术，他只能待在方圆一里内的地方，妄想强行突破的结果是地面上突起的一道火墙，好险烧掉他漂亮得皮毛。

聪明的小金狐也试着钻洞，从地底上跑出去，没想到挖洞的过程中突然着火，洞内又窄小，转身不便，饶是他机灵百变，也落得脑袋乌黑。

小金狐顶着一头焦毛大骂着，悻悻然忿忿然地回来，回来又骂了一顿小羊，理由是要不是他没跟中年男子据理力争，一晚上接四五个客人，现在他哪里会被火神小小的法术困住。

小羊早就知道他的臭脾气，装着没听到，给心上人做饭。

小金狐现在哪里也去不了，窝在邢宣怀里委屈地直抹眼睛，抹了一阵又发狠似地踹邢宣，都是他，死在阴间不回来，若不然自己哪会受这么多罪？

也曾对着小羊大骂火神，小羊还劝他，说人家火神没有他说的那么坏，反倒好几次都为了他好。又说他练魔功吃死人尸身本来就不对，在妓院（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吸人精气也不对，再说火神不但救了他们，还顺手把如嫣（心上人的名字）也救了出来。

小金狐哪里容得小羊跟他唱反调，怒火三千丈，口里念念有词，突然一指小羊，小羊“嗷”地一声叫起来，他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狼，吓得没命地逃。

小金狐恨恨地甩甩手，“敢顶撞我？跑上几个时辰再说！”

第十一章

到了晚上，累得只剩半口气的小羊终于爬到了自己的窝，他的腿都快跑瘸了，瘫在草丛里喘了半天气，骂道：“金毛你再这样，以后不给你做饭吃。”

小金狐懒洋洋地趴在邢宣胸口，一脸的坏笑，“活该，谁让你帮着他说话。”

小羊又喘了几口气，懒得再理他，跟这坏蛋论理，简直能气死。

小金狐乐哈哈地舔了几口邢宣的脸，毛脸挨在他脸上，依恋之情溢于言表。

再好的脾气被狠狠地欺负了，心里也会生出报复的想法，小羊这次决定不再原谅小金狐，偏又打不过他，想了想决定从邢宣入手，说什么也要出了这口气，于是说：“你老这么对他也不是办法，他现在死人一个，又不知道你的心。再说，他就算活过来，也不会喜欢你。换了我是他，也会喜欢那个水神，人家长得多好看，性子也比你好，至少是个人模样。”

小金狐在他说出第二句话时已经眼冒怒火，听到后面几句气得金毛直竖，前爪压低，后腿弓起，身子前伏后高，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声音。

小羊气得太狠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羊比兔子太多了，要是真的打起来，就算打不过也能咬掉他几撮毛。

反正小金狐现在只会一点迷魂术和幻影术，大不了他壮起胆子，不管眼前出现什么都闭上眼不看就是。

小金狐见吓不到他，又露出一口小尖牙，愤怒地掀起嘴唇，顺便骂他几句。

小羊索性气他气得更狠点，“你看，你就算骂我，也只是这些老词，也不会骂出点新花样。你看人家墨墨，骂邢宣时一百句都不带重样的。这才算本事。你连骂人都不会，怪不得邢宣宁可在阴间里当死人也不活过来和你好。”

小金狐做梦也没想到从来都像面团一样任他捏扁揉圆的小羊会说出这些刀子似的话，一句一字都在扎他的心，偏偏他说的还都是真的。

邢宣临死之前的眼睛都还是看着水神，邢宣死后明明有机会复生也不肯回来，宁愿守在奈何桥上苦苦等着与水神的下辈子，而自己，空守邢宣的尸体几十年，如今又守着他的尸体，转了一大圈，自己的痴缠依恋还是白费。

小金狐虎虎发威的表情渐渐地弱了，眼中渐渐噙上了眼泪，低下头，看着邢宣的脸。

小羊满腹的怒气在小金狐的无声的悲切下渐渐消失，觉得不好意思，搔搔头说：“那个，你没事吧？”

小金狐默默地瞅他一眼，再也没有平日里那嚣张到不可一世的不讲理样子，闷闷不乐地跳下床，钻出门去。

小羊看着，觉得自己真的很过份，正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平时小金狐老欺负他，欺负到习以为常，不过还真没对他有什么真正的坏，除了那次耍奸骗吸他内丹，可是后来也还了，在妓院里吸人精气，每次也会分给他一些。

想到这些，赶紧出去找小金狐，后者正对着月亮抹眼泪。

小羊轻轻抱起他，轻声道歉：“金毛，我不该那么说。”

小金狐抽了一下鼻子，闷闷地说：“你也没说错……”

小羊安慰他：“其实你挺好命的，先后有两个神仙照应，还有个宝宝跟你好，邢宣也很照顾你，要不是他先喜欢上水神，没准就会喜欢你了。”

这个安慰还不如不说，本来小金狐泪流无声，听他这么一说，反倒抽抽泣泣地低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报怨，说水神怎么怎么欺负邢宣，又是打又是骂，不给个好脸，有时连饭都不想给他吃。可是邢宣偏偏就喜欢他。

唠唠叨叨的讲来讲去，其实那些话，小羊听了好多遍， 还是很喜欢听。

小羊说：“好了，其实你挺幸福的，虽然爹爹被雷打死了，娘也认不出你，可是墨墨宝宝他们都对你很好啊，还有邢宣，其实他也很喜欢你，不然怎么会对你那么好。”

小金狐揉揉鼻子，“你刚才不是还说他不喜欢我？”

小羊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那不是刚被你欺负过想报复一下嘛，谁让你用幻术吓我，人家最怕狼了。”

小金狐问：“那他喜欢我，为什么躲在阴间不肯回来？”

小羊搔了半天头，想了好久，“这个我也不懂，要不咱们问问如嫣去，她是人，应该懂这些。”

小金狐立刻摇头，“我才不去，她一见我就跟见了鬼一样，上次我想跟她玩，刚扑到她脚面上，就被狠狠踩了一下，喏，我的前爪现在还是肿的呢。”

小金狐举起左前爪让小羊看，小羊摸了摸，表示了同情。

小羊出了半天神，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老骂墨墨不好，说他这个那个，其实我很喜欢他，被他抱在怀里，心里很安稳，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小金狐嘴巴一咧，“所以我才生气，本来他对我还算挺好，可是一当神仙就翻脸不认人了，还不管我家宣宣……”

小羊手疾眼快，一手捏住小狐的尖嘴，一手从他脑门顺着向后摸，一直摸到那条漂亮的大尾巴。

小金狐呜呜地哼，两只前爪抱住小羊的手腕。

小羊说：“你别哭，我松开你的嘴，咱们好好说话。”

小金狐点头，于是嘴巴被松开，立刻扑到小羊手上不轻不重地咬一口。

小羊捂着手腕瞪这说话不算数的妖精，“你……其实你跟水神挺像的，他光欺负你，你光欺负我。”

小金狐哼哼呜呜地说：“谁让你好欺负。”

两只妖相互瞪了几眼，然后扑哧一笑。

小羊说：“如果你早跟现在这么可爱，我哪里会喜欢如嫣，肯定会喜欢你。”

小金狐说：“那你就喜欢我吧，你喜欢我我挺高兴的。”

小羊说：“真的？那我就喜欢你了？”

小金狐嘻嘻笑。

笑音未落，后面就传来动静，小羊扭头一看，如嫣脸色发白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脸上一片震惊。

小羊还没反应过来，小金狐突然露出一个得意而邪气地笑：“你听见没有，他说要喜欢我，他不会喜欢你了。”

小羊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说？如嫣，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说。”

小金狐甩着蓬松大尾巴，眼神变得很奸，对着小羊挥挥手，小羊目光忽然呆滞，面无表情地说：“金毛，我真的喜欢你，我一点也不喜欢如嫣。”

等小羊清醒并明白发生什么事时，如嫣已经不见了。

小羊真的生气了，骂道：“金毛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

小金狐笑得跟偷了几百只小鸡一样，“这样多好玩。”

小羊气坏了，“好玩？你就为了好玩？”

小金狐昂起头。

小羊指着他，气得手都打颤，“你——算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太过份了！”

气恨恨地顺着如嫣留下的气味追下去。

小金狐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喜孜孜的表情渐渐消失，眨巴着眼，“我做错了？”

“小羊，小羊，”他叫着奔过去，跑得忘自己的行动被制约，被突然而起的火苗烧得翻一个跟头。

“哇——”小金狐在地上打滚，等身上火苗灭后一摸，又被燎了几处毛，气得大叫，“死小羊，不理就不理，等我法术修练好了，非叫几只真狼过来咬你。哼！”

话虽这么说，却是眼巴巴地看他们消失的方向，脸上追悔莫及。

“你这妖精，人家在的时候你欺负人家，人家走了你又叹气。你这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本领跟启垣倒是有得一拼。”随着话音的落下，地面上爆起一溜火光，一个红衣白胡的老头出现在当地。

正是火神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另一副模样。

小金狐下意识地摸脑袋——他上次挖洞逃跑时被烧焦的毛还没长出来。

火神眼尖瞧到，笑眉呵眼地说：“想逃时被烧的吧？”

小金狐此刻没有跟他顶嘴斗气的心情，下巴搁在前爪上，意气消沉到极点。

“要不我帮你把他们叫回来？那小羊在这还能给你做个饭，不然你不得饿死，除非你天天吃老鼠。”

小金狐还是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