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劝也让他受用不已,要不是火神一直不肯低头,他没台阶下,早就窜回那屋里,至少寒冷的冬夜有棉被盖,哪里像现在,又黑又冷,还赌着气不肯在火神面前吃东西,每次火神无耐离开,热饭也快冻成冰了。
心里一边骂着火神不早点过来哄他,也不多哄哄他,今天好不容易守了他大半夜,居然还无耻地质问他,更无耻地吓唬他,吓得他不敢在洞里待,又不愿就这么出来,不然多没面子。
火神听了哭笑不得,“你想让我哄你?你做了那些事,还想让我哄你?我不一把捏死你!”
小金狐哇哇叫,“你敢捏,你这恶神仙!有本事你进来捏!”
火神哼了一声,“你有本事出来,看我捏不捏!”
小金狐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窜出来让他捏,身子刚动一动,停下,没好气地说:“想骗我出去,哼!我才不上当。我再给你说一句话,就不是狐狸精!”
黑暗中幽幽闪光的碧目突然消失,火神心中大骂,这狐狸果然不好骗。
骗的不成,就用吓的,不信吓不出这死狐狸!
火神回想着前去地府见过的情景,添油加醋,把十八层地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个遍,而且很不要脸的每次都要把小金狐代入进去。
黑暗中传来牙齿捉对打架的声音,小金狐愤怒地大叫,不准他再说,发誓他再说一句,他就要窜到有法力的地方烧死,一定会烧死。
结果火神一句没关系,到了地府,有比他的火更恐怖的油锅等着炸他。
空中传来轻轻的笑声,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说:“浩空维淳,认识你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你会无聊地吓唬一个不成器的小妖,这事若是传出去,你还有什么面子在天庭立足?”
这声音冷淡得有点像水神,虽然在笑,却隐隐透着一种看破世事的淡漠。
火神僵了僵,破口大骂:“司命你这老小子,怎么做的身体?害得我进来出不去,快把我放出来,不然放火烧了你的山,把你养的那些禽鸟走兽全烧光!”
冷淡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既然这样,我还是走吧,我正愁那小崽子们太过懒惰,正想换新的,你去烧他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火神哀叫起来:“司命,算我求你,快下来,把我从这鬼身体里弄出去,以后你再有事,我二话不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金狐听出这声音就是刚才听到的声音,心中有些害怕,等听见火神叫司命的名字,心里狠狠地一动。
司命大仙,掌管仙妖命禄,法力无边,有他在,定能把邢宣的魂魄从地府里弄回,可是……
火神笑着站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四肢,笑道:“你造的这具身体,可把我害惨了,害得我直到现在也没能随意地控制,也出不来。”
司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双手背后,洞察一切的目光深深地注视在火神脸上,淡淡地“哦”了一声。
火神就多少有些不自在,同为仙友已久,他自然知道所有上仙散仙地仙和妖精的命簿都由他收录掌管,天庭大小事宜,发生过的,末发生的也都瞒不过他,也知道他由于厌倦提前知晓未发生的事情,所以几乎不看他司中管辖的各种宗卷案录,但是……
他心虚地打了个哈哈,提起比以前灵活些的拳头,不是那么很用力地捶司命一拳,“看看,我连揍你都不能使出全力,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如浅红的灵活?”
司命淡淡地说:“还不是你,修补浅红身体的时候我只需修补一半,他体内还有启垣的法力和仙力,只需凡间三年便可恢复他的灵性。至于他……”
点着火神此刻的身体,“他什么也没剩下,我只能用他的骸骨,用灵药重造血肉筋络,至少需人间一百五十年方可成功。你催得急,我用光我的所存珍奇,还从昆仑山讨灵药,这才勉强造出。他的经脉还未通,不能灵活自如,你附上去,当然行动不便。”
火神怒道:“你当时怎么不说?”
司命扫他一眼,冷冷地说:“我当时没说?”
火神心虚,“你没说清楚!”
司命淡淡一笑,“这是天机,我如何明说?你带他前来时,我是不是说过你万不可动情,万不可附身于他——”
火神一把掩住他的嘴,苦着脸低声央求:“行了行了,别说了,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司命厌恶地把他的手挥开,皱着眉头说:“一身烟火味,离我远点。”
回过头来,盯着藏在枯草后面好奇地盯着他的碧目,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你宁愿违反天规也要喜欢的小妖精?”
火神吓了一跳,“这话可不能乱说,谁……谁喜欢他了……”
司命冷冷地笑,“这样最好,你跟他无缘,偶然一时动心,趁早断了念头,省得日后陛下追查问罪,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火神一怔,“我跟他无缘?”
第四十一章
司命却不再说话,对着黑暗招招手,不多时,小金狐烧秃的尾巴露出地面,然后是后腿、身子、死命扒着地面的前腿、咬牙用力又疼痛的头。
司命笑了,“明知不可为,还勉为其难,可笑。”
小金狐趁他法力稍松,身子一晃,挣脱无形向后的拽力,纵身向黑暗中逃去,下一刻,脚下突然一空,身子突然向下掉,不由自主“啊啊”尖叫。
火神不快地说:“你别吓唬他。”
司命挑高一边眉毛,冷冷地看着这个居然有脸说他的落魄神仙。
远处小屋里传来惊喜的欢叫:“司命大仙来了,司命大仙啊——”
随着水宝宝的欢叫,一道黑暗中也能看出艳色的红影飞快地跑来,到了近处,欢叫变成诧异:“金毛,你怎么了?”
可怜的小金狐被司命法力所困,以为自己正掉入万丈深渊,吓得啊啊惨叫。掉了半天也没掉到底,又听到水宝宝的叫声,他又伶俐机灵,霎时想起最近的山至少离这五六十里,当下不再叫,只是脚下还是空,水宝宝问他的时候他正试着伸爪子蹬蹬,猜测自己是悬了空还是中了迷魂术。
随着水宝宝的问话,小金狐“扑嗵”掉到地上,黑暗中看不清,原来只被司命用法力提到离地不到两尺高的空中。
小金狐翻了个跟头,纵身窜到水宝宝怀里,呜咽着死命往他腋下钻。
这司命大仙令他害怕,一见面就烧他半死的火神还没让他这么害怕过呢。
“司——命——你——好——”一句问候的话被水神说得咬牙切齿,寒意凛然。
小屋中灯光如豆。
呛人的油烟味让司命受不了,挥挥袖子,熄灭了油灯,赶走难闻的气味,这才施施然走进简陋的屋中。
墙上出现一轮皓月,映得满室生辉,简单的家具炕席流淌着月华,火神水神和水宝宝一时间恍若又来到天庭。
小金狐被水宝宝揪着耳朵从腋下拽出,“看,漂亮吧?我们在天上就是这样的,可惜你是个妖,还不能上天,不然跟我们一起住着多好。到时我带你去王母娘娘的花园,吓唬那帮仙花仙草们……”
小金狐根本不听他的聒躁,偷眼看火神。
月光下,火神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宇间锁满心事,显得忧心仲仲。
这一刻,他的神情与记忆中的邢宣合二为一……
司命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此刻微微一笑,只是这笑没有一丝暖意,反而隐隐带有讥诮嘲讽之意。
水神继续对司命怒目而视。
司命转过目光,看看他,又看看水宝宝,又是一笑,这次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温暖和调侃。
水神的脸变得有些扭曲,有些忿怒,又有些悻然,无可奈何。
水宝宝抱着小金狐送到他面前,“大人,你看金毛被烧得好丑,尾巴都快秃了,脸上的泡下去了,可也变黑了,怎么想个办法把他变成原样?”
水神摸摸小金狐的头,看向司命。
司命又是一笑,水神被笑得心头火起,低声喝道:“你笑什么!”
司命眼中闪过一丝捉弄的嘲意,用一种异样的口气说:“你很喜欢浅红。”
水神的脸在银光下也能看出红色,腾地烧遍整个脸颊,“你……你……”
司命又不笑了,看着小金狐,小金狐的痴迷目光还停留在火神的脸上,不由微微沉了脸。
火神也抬着眼望着他,即使被困邢宣身体的无措、被小金狐攻城掠地的无力也没有让他的眼神变弱,司命的一句话却打击得他前所未有的失落。
司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淡淡地说:“既知无缘,当早挥慧剑,斩断凡心,回归天庭,潜心修行。”
这句话说得无比冷酷,小金狐看着火神,见他听一句,身子抖一下,眼中掠过复杂矛盾的神情,其中不甘和失望像极了当日高台上邢宣临死前的眼神,只是,那双悲哀的眼只对着水神,而这次是对着他……
小金狐的心狂跳起来,心里一阵热一阵凉,仿佛又回到高台,又到了生离死别的紧急关头。
那一次邢宣为了水神奋不顾身,而他无能为力,这一次……
小金狐闪电般扑向司命,利爪带着风声,箭一般向司命脸上袭去,同时咬破舌尖,一口妖腥血水喷出——就算司命有天大的本事,受伤治了妖血救治不及时也一样或化石或成魔,看他还怎么敢拆散他们!
他想得很周全,水宝宝体内血有救死扶伤的花仙泪,应该能在事情变得危急前扭转,在此之前,他要跟司命讲条件,救回邢宣。
至于此刻顶着邢宣身体的是谁,他心头迷惘外加情急,已经分不清辨不明,一心只想要挟司命。
他跟司命离得不足两尺的距离,又突然发难,料想他没有时间抵抗,眼见着尖利的指甲几乎触到司命的脸,妖血也笼罩了司命整个脸部,而他身后是炕左边是墙右边是火神,根本没有逃脱的时机与地形,突然眼前一黑,重重地撞上什么东西,嗓子眼里一甜,在什么也不知道之前,胸腹间一阵翻腾,什么东西汹涌喷出……
等重新有了意识,小金狐看到狂怒的火神掐着司命的脖子,一只老大的拳头提起来,狠狠地轰在司命的脸上。
还看到水神很着急的样子,平时的优雅从容不复见,冷不盯回过头,愤怒到足以杀生的目光刺向青了半边脸依旧平静的司命。
水宝宝跪在地上,背对着,看不到表情,只是从肩背的耸动和双臂的动作能看出他也处于激动状态。
小屋虽简陋,倒也整齐,关键是爱洁的水神不允许他所能见的地方有丝毫的脏乱。而此刻,小屋里仅有的一张矮凳成了碎片,灶台也塌毁半边,一口铁锅破了一个大洞,窗外……
小金狐蓦地睁大双眼,窗子自然也不存在,炕倒还是好的,躺在炕上的那个人衣摆和头发被灌进屋中的风吹得横飞——
不对!
怎么???
小金狐急忙扭头,殴打司命的是火神,是那个熟悉的一身烈焰般红袍的火神——他什么时候从邢宣身体里出来了?
他看到水神站起来,走到火神身边,举手拦下那只带着愤怒再一次砸向司命脸的拳头。
这只拳头的力量太大,几乎没有法力的水神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墙……
两道红影一闪,但是那道青影比谁闪得都快,水神的后背还没触到墙,司命的袖子已经化为棉絮,轻巧地挡在水神与墙壁之间。
小金狐的注意力只停在他们身上片刻,然后就直愣愣地落在随着扑救水神而起身的水宝宝原来所待的位置,那里,一只浑身没了光泽的小狐狸僵直地侧躺在地上旁边,是一些散落在血泊里发着微弱光芒的碎片……
第四十二章
怪不得他在这看了老半天他们却不理他,怪不得他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在张却听不到声音,怪不得风从破损的窗子里吹得屋内每个人每位仙衣袂横飞他却感觉不到冷,怪不得他一直窝在墙角原来是被风吹得动不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小金狐心里一片迷惘和空洞,比他初时分不清火神与邢宣的时候更加无所适从,更加不知所措。
他居然死了……
在他的心目中,死亡远比什么都可怕,跟凡人待久了,惧怕死亡的心也与凡人相差无几,可能更重,因为他是妖,又做过许多坏事,火神吓唬他的那些话更令人深惧死亡,可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居然就真的死了。
呆呆地看着暴怒发狂痛殴司命大仙的火神,心里莫名有一丝安慰,至少他死了,还有位神仙在乎,哪里像邢宣……
小金狐的眼睛亮了起来,邢宣——
他可以去阴间找邢宣了。
对了,以前怎么这么傻?只知道修炼,等到法力高深时再闯阴曹地府,怎么就没想到自己死了,魂魄会自动回归阴间?
快乐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看到火神铁青的面孔,心里微微一酸——
他死了,他会伤心吧?
突然,一阵锁链抖动声由远而近,破损的窗外浓黑一片,阵阵阴风不住袭来,小金狐身上一阵阵的发抖,这冷,似乎传进了他的心里。
小金狐又想笑,他已经死了,还有心吗?
司命的眼睛突然从火神与水神之间向他注视,几乎像钉子一样,让他突然一阵胆寒——这可是杀了他的凶手啊!
本来就被狂风吹得紧紧卡在墙角的小金狐下意识地想往墙里挤,又怎能挤得进?司命的目光紧锁着他——这个神仙可真坏,人家都死了还不放过……
对了,我已经死了,还怕他干啥?
小金狐猛地昂起头,反正他已经死了,没死的时候都能想要挟他,何况死了,难道他还能再次杀死他?
小金狐呲了牙,努力地从强劲的风中做出凶恶的样子向杀他的神仙挑衅。
司命一直盯着他,带着面具一样的脸突然有了一丝松动,一直紧紧抿住的嘴角忽然有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弯翘。
小金狐心里立刻有了警觉——他想干什么?
这个念头刚浮出来眼前所有的光亮和影像全部消失,一种浓的几乎能碰触到的黑暗笼罩了他……
……
魂飞魄散了?
应该没有,不然不会有这个念头。
那……又被杀了一回?
有可能,不然眼前不会是这种浓到绝望的黑。
死了两次的妖会不会下地狱?
不知道,因为这里没有火神描述的阴到骨子里的风和能把他烧成灰的火,更没有煮红的、准备灌到他嘴里的铁汁子。
那……这是什么地方?
小金狐伸伸爪子,扫扫尾巴,什么也触不到。侧耳听听?连他的呼吸声也听不到。
嗯,想起来了,他已经死了,应该没有呼吸声。
小金狐觉得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不对不对,他现在死了,还是死了两回的幽魂,按理说不该有毛了吧?
小金狐摸摸自己,摸不到身体,跑了几步,足下一片虚空,运气大吼几声,连自己也听不到声音……
这……
这可比什么都可怕,此刻就算身处地狱也应该算好吧,至少还有点光亮。
小金狐又害怕又伤心,放声哭了起来……
哭也没用,没有声音,没有眼泪,什么也没用,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一阵翻腾,摇得他恨不得把五腑六脏都吐出来(要是还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