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奇潭————银瞳

      “……就算是那样也……”我拼命摇头，“我完全不知道要跳的是怎样的舞蹈啊！”

      “没关系的，现在立刻开始练习的话，还来得及的……”村民们七嘴巴舌地劝说着，

“只是穿着女装跳个舞而已，很简单的啊！”

      “——什么——女装！？”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的，因为‘白先生’是指由年轻的男性打扮成少女模样的角色啊……”村长解释

道。

      “——不干——不干——我绝对不干！！”我条件反射地往旋背后躲。开什么玩笑，

要我跳舞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何况还要穿上什么女装！！

      “没问题的啦，”村长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堆出安慰的笑脸，“小少爷你长得

这么漂亮，穿起女装来一定很好看的……”

      “不干就是不干！！”我几乎是用吼的大声抗议，问题不是在这里吧，说什么“穿起

来一定好看”，也不考虑考虑别人的面子问题，在旋的面前被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这么

丢脸的事我怎么能够忍受呀！

      “够了，全都给我安静下来！”不耐烦地看着闹成一团的众人，巫女突然开口大喝一

声，镇住了我们的争辩，“你们两个，跟我过来。”对我和旋下了如此的命令后，便完全不

管我们惊愕的表情，移动着不太灵便的脚转过身去，在女孩的帮助下，用拐杖一下一下敲击

着地面向村后山坡的台阶走去。

      我和堂弟对视一眼，旋点了点头，然后跟了过去，无可奈何之下，我也只好一起登上

白卵石砌成的山间台阶。

      老人走得很慢，而且要走完一条长长的台阶对她来说是沉重的体力负担，我们也不好

催促，只能跟在她身后，用了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一点一点爬完了原本只需不到十分钟的山

路。

      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宽广的山顶平台。平台北面有一个四周插满白幡的小小的神冢，

神冢旁边是一棵足有二十米高的沉水樟。

      非常、非常漂亮的樟树，简直就像是延伸着宽广的碧绿色生机的，华丽而高贵的神明

：长长的叶柄上缀着微带着黄润色泽的青翠的羽状复叶，浓融的绿意像流动着的泉水一样渗

透在每一片树叶上；繁盛的树冠剪碎了潮湿的阳光，莹亮的水珠因而星屑般缀满在枝叶之间

，风吹动树稍时，金色的光芒会随着枝叶的轻声吟唱如同磷粉飞舞般沙沙抖落；带着不规则

的纵裂纹理的乌黑粗壮的坚硬的树干上，绑着一条干稻秆编成的绳索，绳上还挂了一串串金

色的铃铛——真的是，如同具象化了的，象征着“生命”的最美好的、最坚定的姿态。

      ……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净化一切的姿态……

      “感觉到什么了吗？”巫女这样问道。

      “……嗯……”我轻声地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棵沉水樟凝聚了非常强大的

力量吧……”因为在樟树四周，笼罩着山野的岚雾像是被强烈的能量隔开了一般，空气变得

异常清净透明。

      “没错，这是代表了‘净化’和‘新生’的树。”老人回答，“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常

年都充满潮湿的雾气，加上周边的盆地上又有很多沼泽，因此空气的湿度很大。虽然水是孕

育生命的根源，但也会积存了很多不好的东西，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举行封印恶念和

净化污秽的仪式，由打扮成美丽少女的‘白先生’跳起‘魂寂礼’的舞蹈，将恶念驱赶进沉

水樟所形成的封印里，再由舞动的铃声唤醒树神净化水和空气里的污秽，使得一切得以重生

，便是祭典的意义了……也许你们这些外地人不能够体会，但对我们而言，这样的仪式是非

常重要的，否则污垢会通过不干净的水源渗透到泥土里，使得土地也沾染上毒素而变得贫瘠

。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要想保住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守护我们赖最重要的故乡的话，典

礼是必须如期举行的，所以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们了。”

      “……可是……为什么选中我？……”我小声地问道。

      “因为你们两人是……”巫女停顿了片刻，“……是唯一能够胜任的人啊……你和你

的兄弟，拥有最接近彼此的气息……”

      “……‘最接近彼此的气息’？”我不明白老人话语里的含义。

      然而老人并没有接着解释下去，而是问道：“你愿不愿意接受？‘白先生’的工作。

”

      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我沉默下来。事实上，我不想答应，但也没办法干脆地

拒绝，特别是在了解到典礼的重要性后，我更是没办法轻易地向面前的老人家说出“不干”

这句话。

      “……答应她吧，悠。”站在旁边的旋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难得地劝说我接受。

      “……可是……”我仍然想要挣扎，但旋摇了摇头，无言地打断了我的分辩，“……

好吧……既然旋也这样说的话……”我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了。

      四周响起一片欢呼，村长和村民们露出“得救了”一般的表情在一旁手舞足蹈，而佟

酃他们则因为有好戏看而牵起手跳个不停。在这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一种真想就这样消失不

见算了的念头，虽然想要反悔，但是旁边的吵闹声已经让我明白自己错过了二度拒绝的时机

。

      “……巫女婆婆……”旋没有在意到四周骚动的人群，一个人走到老人身边，“我知

道，你所能看见的‘东西’，一定和我们能‘看见的’不一样吧……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

看我们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

      老人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旋，然后嘶哑的嗓音缓缓地说出一句很难理解的话：“……

看见了盛开的睡莲和菖蒲……”

      ……什么意思呢？

      ……那两种浜水而生的，安静地开着花的植物……

      事实证明，没有考虑清楚便答应担任“白先生”一职的我，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

      “不对不对！动作错了！”负责教给我典礼上的舞蹈动作的村中的舞蹈教练生气地大

声叫嚷起来，“刚刚已经说过，在左脚踏出去以后，右手要立刻挥上前啊！”

      “对不起——”我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按照他的指示重做那个动作——响亮的“噹”

的一声，拿在手上代替正式的舞蹈中用到的铃铛串的木棍狠狠敲到教练肩膀上，还好他带着

护具，否则的话很可能已经受伤了。

      “不是这样！你动作这么乱七八糟，会伤到和你一起跳舞的人耶！”教练大概是被我

粗糙的动作惹火了，毫不客气的批评道，“怎么现在的年轻人手脚都这么笨啊，这样子要我

怎么教！？”

      “……好啦，好啦，小少爷才刚刚开始练习嘛……”大约是担心教练的话说重了，会

令我一气之下罢演的缘故，站在一旁的村长连忙打起圆场，“反正还有时间嘛，休息一下再

练吧！”

      我默默放下木棍，接过村里的女孩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水，然后坐到从练习一开始

便在旁边观看的旋的身边。说实话，我真的感到有些气馁了，原本就极不擅长运动的我，现

在要在两天之内学会这种动作复杂的舞蹈，自己想想都觉得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想要嘲笑我的话，就趁现在哦……”我低头慢慢地喝着水，一边郁闷的对旋说

道。

      “笨蛋，跟我闹别扭有用吗？”旋望向我，露出不易察觉的苦笑，“刚才你练习的时

候，手肘的动作太小了，这样一来在还没有摆动到正确的角度的时候就伸直手，当然会打到

人啊。”

      “……抱歉啦，反正我本来就跟能干的你不同，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听到旋

的指点，只会令我感到更加郁闷。虽说早就了解了，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运动都没有

能够难倒旋的事情，但是这次，为什么明明他只是是坐在旁边看看而已，就能够明白我练习

了多次都掌握不了的动作要领呢？想到这点，我原本就低落的情绪更加跌到了谷底，“反正

巫女婆婆会挑选我做‘白先生’，是因为我与众不同的体质吧，既然这样，你也应该符合被

选中的条件吧。如果是我们两人之中谁都可以的话，由你来当‘白先生’就好了嘛，至少动

作会学得比较快啊……”

      “被巫女指定为‘白先生’的是你而不是我哦，”旋微笑着回答，“而且如果是穿女

装的话，你会比较漂亮吧……”

      “——难不成——难不成——”听到旋的回答，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难不成你怂

恿我答应巫女婆婆的请求，就是为了……就是为了……”

      旋笑而不答。

      ……如果不是碍于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有太突兀的动作，我想我绝对控制不住自己想掐

住堂弟脖子的冲动。

      “……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吧！”因为这样，只是因为这样，我不得不消耗难得

的假期来练习这种讨厌的舞蹈，还要在众人面前穿起女性的服装来丢脸——我这是在干什么

呀！

      “让你跳舞实在是很难为你吧……”旋像是没有感觉到我的恼火，平淡地把目光移到

前方，“不过，如果能打扮得很漂亮的话，不是很可爱吗？”

      “……说什么…‘可爱’…的……”虽然仍然很不甘心，但是我却感到，在不知不觉

间脸颊已经开始发起烫来，“……也不想想人家有多辛苦……”

      “那么，作为你辛苦练习的补偿，”旋把视线移回我的脸上，难得地笑得很温柔，“

今晚我请你喝酒如何？”

      “……喝酒？”我不禁提起兴趣来，虽然我不喜欢苦的东西，但是却从小就很喜欢酒

的味道，如果说能喝上酒的话……

      “对。”旋回答，“平常在家里喝的话会被妈妈和婶婶教训吧，不过来到这里就没有

问题了。村长已经答应我，今天晚上会送给我们一些好喝的酒哦。”

      “那——一言为定！”仿佛是怕旋会改变主意般，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强迫他许诺道

。

      “好，一言为定。”旋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去练习了，”因为有了这个承诺，顿时感觉连麻烦的舞蹈似乎也开始变得有点

意思了，“记得你答应今晚陪我喝酒哦！”

      旋笑一笑，催促我快开始练习，然后像刚才一样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而在凶悍的教

练的训斥声中练习着舞蹈的时候，我禁不住在想，自己的性格早就已经被旋掌握得彻彻底底

的了吧，因为最近似乎被旋吃得死死的，而且被他耍着玩的时候也变得多起来了……

      ……但是，这样的我，为什么却还会因为这些琐碎的事情而感到幸福呢？

      稽阳山从傍晚开始下去雨来，不，应该说，是越来越浓厚的雾气终于化作浠浠沥沥的

细雨降落下来，原本温暖的南风也开始转凉起来，带着潮湿寒意的空气柔柔软软地缠绕在皮

肤上，好像只要伸手一摸就能触碰到潮气里的水份一般。

      好不容易撑到深晚，摆脱了纠缠不休的村民和表兄他们后，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

房间。

      “辛苦了，练习有点儿进展了吗？”旋坐在敞开的窗户前，从手里捧的书已经翻到一

半的情形看来，似乎已经等了我挺长一段时间。

      “勉强算是记住动作了，但是还是老是会出差错……”我不由得叹起气来。

      “不是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吗？”旋放下书看向我，安慰道，“再多练习一下，应该

就差不多了吧。”

      “……是我的话，再多练半个月可能也还不够……”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我想自

暴自弃，而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的缘故，“好了，现在别提这些扫兴的事情啦，你答应我的

酒呢？”一天下来的练习，我已经受够了，比起舞蹈和典礼，酒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东西。

      旋以一副拿我没办法的表情叹了口气，从一个装满冰水的小桶里拿出两个塞着软木塞

的白瓷瓶，然后把其中一瓶递给我，“明天还要继续练习，可别喝醉了啊。”

      “要比酒量的话，我可比你好太多了。”我一边拔出瓶口的木塞，一边不屑地答道。

比起对酒的兴趣不大的旋，从小就常常从爸爸的酒瓶里偷喝白酒的我，早就习惯了酒精的刺

激，从来没有醉倒过。

      冰凉的白酒沾在唇上，滑过舌尖，冷凉激烈的触觉慢慢变得圆融温润，清爽的感觉流

进喉咙里，透出金黄的稻谷的醇厚香气，非常干净而且甘美的味道……

      “……好喝……”我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嗯，的确很好。”旋浅浅尝了一口，难得地对酒的味道表示欣赏。

      “这是由稽阳本地产的稻米酿成的酒吧？”我问旋。

      “嗯，村子在拿酒给我的时候，还曾经很自豪保证地说一定会很好喝。”旋点点头，

回答道，“现在看来果然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