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藤木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
他不想和高桥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总觉得要是告诉这只老狐狸太多事情,自己的底很快就会被掀出来。
高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识趣地不再多问。
"我说藤木,你打算跟在津村拓身边一辈子吗?"他干脆换个话题。
"这不关你的事情吧?"
"津村拓是我好朋友,我关心他是当然的。"
"少假惺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藤木没好气地说。
"很好,既然你不想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是谁?接近津村拓有什么目的?就算你真的喜欢他,可你一直隐瞒自己的身分,你以为他会不在意吗?"
藤木瞪了高桥一眼,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但是他却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时机把自己的身分说出来啊!因为他知道,一旦津村拓知道了自己的身分,一定会把他丢回那个可怕的地方!他不要!
"我不能说,说了我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
"为什么?"
"因为……"藤木咬咬唇,"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突然警戒起来,后退一步。"你怕我接近津村拓别有目的,我又怎么知道你肚子里在打着什么主意?说不定是想把我卖了?还是利用我来威胁津村拓?"
"唷,小猫很聪明嘛!"高桥想要拍拍藤木的头,藤木却马上闪过。
啧,摸一下都不行啊?真是偏心的小猫。高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很明显的,你并不是一只没有主人的流浪猫,甚至应该来自于一个环境相当不错的家庭,说不定还富可敌国。有这样的身分背景,我怎么能不提醒津村拓小心一点?"
藤木微微吃了一惊,这男人怎么会知道他来自于什么样的背景?
"你不想说没关系,我会查出来的,毕竟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我查出来之前,你最好真的乖乖的,不然我一定不会饶你!"
"你都是这样威胁人的吗?"藤木对于他的威胁根本不为所动,这样的威胁他看过太多次了。
"差不多。"高桥见他不害怕,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真的喜欢津村拓你的身分又没什么大问题的话,我倒是很乐意看你们两个混在一起。津村拓有时候太寂寞了,脾气才会这么暴躁,养只小猫应该对改善他的脾气有帮助。"
"我的身分……"藤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重复这两个字。
他的身分……他到底该不该说?
他知道津村拓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逃家的富家少爷而已,但他却不是,他的真实身分是……
"啊!我该走了,等一下还有客人在六本木等我呢!"
高桥突然爽快地拿起外套就要离开,反而让藤木有些愣住。
他怎么这样就要走了?
那他来做什么的?专程来放话挑衅他的吗?
这位大律师是不是太闲了一点?
东京英国大使馆
一位贵族模样的外国男子正在大使面前难掩气愤地质问着--
"为什么还没找到那小子?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做事?"
"日本就这么小?他能躲到哪里去?他身上又没钱,这么多天没回来也应该饿昏了吧!你们为什么还找不到他?"
英国大使被念得无力招架,只有不断点头道歉的份。
冤枉啊,他哪里知道从苏格兰来日本的贵族少爷会走失一位,而他们也不肯让他报警,只准让他暗地里寻找,这怎么找得到呢?日本虽然小,那位少爷又是在东京走失的,但东京就有近三千万的人口,人海茫茫,他又势单力薄,怎么找?
而且……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了,谁知道那位少爷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测?还是一时想不开所以……
大使偷偷看着仍在怒骂不休的外国男子,心想他要是有这样的哥哥,恐怕也会想跳海吧?
虽然这外国男子为了找不到那位走失的少爷而生气,但大使知道,男子并不是关心那位少爷,只是不想让家丑外扬而已。
司图亚特家族在苏格兰的地位无人不晓,关于这个家族的一些传说与秘闻,大使多少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传说司图亚特家族上任掌权者曾经到日本念过书,爱上一名日本女孩,后来他并没有把这名日本女孩带回去。
如今司图亚特家族为了巩固新任掌权者的地位,特地派遣家族内的兄弟们四处向各国权贵王族交好,举凡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摩洛哥……等国家权要人物都莫不把握这次机会与司图亚特家族拉拢关系,毕竟这个家族有着辉煌的过去,他们曾经一统整个苏格兰,并与当年的英格兰国王平起平坐。
而威廉·司图亚特,则是司图亚特家族的第六个儿子,被派来日本与目前当权者与皇太子暗中表示友好关系,期待日后能有机会互相帮忙合作。
可这位暴躁的大少爷一到了日本,就发现一直缠着也要来日本的小弟思凡不见了!
一开始他根本懒得去注意,反正思凡是个杂种,在家族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当年要不是爷爷一念之仁将他带回来,这小子根本没资格冠上他们高贵的姓氏!
结果一天后,他接到绑架思凡的绑匪打来的电话。
虽然思凡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但是敢动他们司图亚特家族的人,他绝对不会轻饶!而且他又不能把思凡的事情给公开,那小子本来就是他那风流老爸的私生子,家丑不可外扬,他怎么能让日本警方,甚至是全世界都知道有思凡的存在?
"你!给我再努力地找!找不到他,小心我找日本黑道轰了你这大使馆!"威廉把气都出在无辜的大使身上。
大使只能拼命点头,心里同时嘀咕着,要是他真的找不到这位失踪的小少爷,干脆趁半夜逃走算了,他才不要被日本黑道架着丢到铁桶里,然后灌上水泥丢进东京湾去喂鱼啊!
第六章
藤木无聊地看着电视新闻。
淹水的新闻、打棒球的新闻、国际新闻……没有,还是没有,没有任何关于自己失踪的消息,仿佛他这个人原本就不存在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他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吧?
母亲因为他,最后因精神耗弱住进疗养院,没多久就去世了;外祖母扛下照顾他的责任,偏偏外祖母家境又不好,年纪一大把的她一面要出去替人工作洗衣好赚取微薄收入,一面还要忍受外祖父严厉的护骂,终也积劳成疾,病倒在床上。
然后,那个自称是自己父亲派来的人,找到了外祖母家,把他给带走了。
他其实不想走的,但那个人告诉他,只要他离开日本,外祖母就能拿到一大笔钱。
年纪小小的他心想,如果外祖母有这样一笔钱,就可以不用出去辛苦工作,也能好好养病了,说不定外祖父也会因此而高兴一些,不会再骂外祖母了。
于是他答应了。
他记得离开前,外祖母已经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干枯的手一直握着他小小的手,眼里净是不舍。
唯一的女儿走了,如今女儿留下的儿子,她最宝贝的孙子,也要离开她了。
老妇人的泪水不断落下,嘴里呜呜咽咽,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藤木也很想哭,可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握住外祖母的手,对外祖母说:"我走了,你就能有一大笔钱喔!你可以不用再去工作了,还可以买好多好吃的东西,让自己吃得饱饱的喔。"
外祖母只是眼泪掉得更多,干枯的手握他握得更紧。
最后他要离开前,甚至要费一些力气,才能把外祖母的手扳开。
在他踏出大门时,他似乎听见外祖母用着微弱的声音喊着--
"雅弘、雅弘……"
那是他的名字。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听见有人唤他的日文名字,因为他从藤木雅弘成了思凡·司图亚特。
他哭了,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很舍不得外祖母的。
后来,他被带到苏格兰没多久,就听见外祖母去世的消息。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不吃也不喝,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不是会给她很多钱?这样她就能好好过日子了,不是吗?为什么她还会死呢?
外祖母死了,那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亲人了啊!
在苏格兰,他有着父亲、哥哥以及爷爷这些"亲戚",但他却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族里格格不入,连宅里的仆人都对他爱理不理,只有一位老管家对他还算好,人前人后还会尊称他一声小少爷。
他刚到苏格兰时,一句英语也不会说,也是这位老管家捺着性子,一字一句地教他,花了整整两年才让他能与其它人正常沟通。
他的哥哥们从一出生就接受严格的教育,并且聘请昂贵的私人教师来家里教他们读书,只有他必须去上学,因为他只是一个杂种,不需要这么高贵的教育。
然而他在学校却也被孤立,司图亚特家族的名声谁没有听过,这样名贵的家族子弟来学校就读,谁敢去招惹?于是同学与老师们都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接触。小小年纪的他,从踏上苏格兰开始,就尝到被忽略的寂寞滋味。
他常常想,他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他是不是应该继续待在日本,和外祖母、外祖父一起生活?
可是在日本的生活过得好苦,学校里的小朋友也总是嘲笑他,为什么大家都要嘲笑他是杂种呢?为什么母亲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哭起来呢?他是不是……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从来没有人认真看待他,直到他长大了,在家族里的地位还是可有可无,他一直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还要大费周章带他回来?让他在日本和外祖母一起过生活不好吗?
他常常把这问题拿去问老管家,但老管家总是避而不答。
直到老管家退休的那一天,他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老管家说,因为他身上留着司图亚特家族的血液,所以他一辈子都必须与这个家族牵绊在一起,然而他却是个混血儿,身上高贵的血液掺杂了亚洲人的低等血统,所以这个家族才会一直排拒他,拒绝承认他的地位,却又不愿意让他离开家族,以免家丑外扬。
那是第一次,老管家对他露出怜悯的眼光。
思凡愣在当场,原来,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摆脱不了司图亚特家族的诅咒。
他曾经自暴自弃了一阵子,但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后,他又沮丧地回到现实生活中,继续过着没有目的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父亲去世、大哥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家族里的主人。
即使到去世的那一刻,父亲都没有见他一面。
他傻傻地站在医院门口,心想说不定父亲会突然想见见自己吧?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他也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
但他等到了天黑,又等到了天亮,还是没有人来叫他进去。当他见到二哥亨利的时候,二哥只是冷冷地告诉他父亲已经去世,现在当家的主人是大哥,要他以后识相点。
他听了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能低下头,看着自己站了一晚酸疼的脚。
他有点想哭,却又觉得哭泣很可笑。
他哭个什么劲?反正自己在这个家族里毫无地位,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干嘛今天才觉得难过?
原来自己到头来都只是一个挂着司图亚特招牌的杂种,不能离开这个家族,却又得不到应有的关爱与重视,说不定家族里的人老早就期盼他能早点想开,自己结束生命算了,这样他们省得还要照顾他一辈子……
所以他转身,慢慢地走回去。
那天雪下得很大,他的眼泪被冻结在心里,再也化不开。
雪花纷纷落在他的身上,淡金色的头发上覆满一片白色,他的脸好冷、手好冷、身子好冷,连他的心都好冷……
抬起头,他看着天上飘下的雪花,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
他才不要死呢!
即使都没有人注意他,他也要活得好好的。
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界,他才不要这样白白浪费;至少,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他应该先谈个恋爱、先看看这个世界、先留下一些值得一辈子纪念的回忆。这样,他才不会感到遗憾。
于是在听见六哥威廉要到日本会见权要与皇太子,顺便与日本黑道套套交情的时候,他一反平常安静的模样,吵着也要跟去日本。
那些身负要务的哥哥们起先不想理他,但思凡不气馁,他每天都跑去大哥面前,求他让自己跟着威廉去日本,即使大哥不见他,他也会站在大哥房门前一直等着,直到大哥终于答应为止。
威廉满肚子不情愿地带着他上了飞机的头等舱,结果才下飞机,他就一个人落跑了,跑到机场附近的东京湾。
其实他也不知道逃跑出来能做什么,一开始只觉得这样挺刺激的,而且威廉说不定也很高兴,可以不用再看见他这张讨厌的脸。
后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看到昏黄的天际有一座很大的五彩摩天轮,它是那么的高大宏伟、那么的五彩缤纷,好象只要到了那里,所有的梦想都会实现一样。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往摩天轮的方向走去,但途中不小心拐错了弯,结果迷路来到人烟稀少的台场码头边,然后遇到倒霉的津村拓。
一开始他看到一脸凶恶模样的津村拓,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有点亲切,因为他这模样和以前老是骂人的外祖父有些神似;过了这么多年,他突然很想念外祖父骂人时那副很有精神的模样。
于是他像只不知死活的小猫跑去逗弄这只黑豹,却没想到,津村拓的反应让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吸引自己!
这个男人没有虚伪的言词,讨厌就是讨厌,一点也不像家族里的人,即使讨厌他,却还是矛盾地把他硬留下来,不让他离去。
津村拓一直要赶他走的举动,让他更加对这个男人涌起了好感。
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极了,他干嘛这么犯贱,人家都要赶他走了,他还死缠着不放?
他真的不知道,可是那时候的津村拓对他而言,就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他本来是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梦幻乐园,但是他却迷路了。天色已经黑了,四周悄无人声,他从来没有在黑暗中独处过,他开始害怕起来,他不要一个人。
好不容易回到了日本,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家族的烙印,他不要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了。
"抱我。"
所以他对津村拓这么说,然后被他吼得耳朵一阵耳鸣。
好奇怪,不过是抱一下而已,他有必要那么激动吗?
这可是他第一次对人这么要求耶。
而这个男人,也是第一个让他想要有被他拥抱的男人。
他的肩膀那么宽阔,躺在他的怀抱里一定很舒服吧?
尽管这个男人凶恶又对他口出恶言,可是他感觉起来,他要比那些哥哥们亲切多了。
唔……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性向,毕竟从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就连在家里,那些哥哥们也当他是透明人一样,根本吝于施舍给他一点亲情。从小到大,他唯一有好感的人,用手指头都数得出来。
而怒目瞪着他的大男人,绝对荣登第一位。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就对一个男人动了情……
嗯,动情吗?
他谈恋爱了吗?
应该是吧?
不然津村拓对他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他为什么一点都不会反感,反而还觉得很舒服呢?
想到这里,他的脸就热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尝到情欲滋味,没有想到与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情会那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