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而去。
门外传来开锁声,冷风蓦然灌了进来,镶在壁上的火把倏地暗了一下,她心一缩,只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朝自己逼了过
来,还没回过神,下颚已经被人抬起,对上一双冷得慑人的眼。
顾明非静静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手,「兰晔是喝了你端上的参汤才忽然中毒的?」
弯了弯嘴角,桐儿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毒就是我下的。」
她认得那么爽快,倒是出乎顾明非的意料,立刻紧接着问:「你是冕旒的近人,为什么毒害她唯一的妹子?」
她咯咯一笑,摇头,「我要是告诉你,连凌冕旒也是我害死的,你是不是更加不敢相信了?」
望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她笑着接话,「那天我给凌冕旒出了主意,让她前往宫里刺杀凤帝,又故意害她暴露行迹,本
想让凤逸天杀了她的,谁知最后竟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顾明非面色如冰,指尖都透了凉,「为什么?」良久,嘴里迸出一句。
「因为我恨死她了!」桐儿眼里透出刻骨的怨毒,「要不是她的命令,哥哥就不会去刺杀凤逸天,也不会被凤逸天杀死
。哥哥死了,她怎么还能活下去?」
「原来你竟是夜桐?!」顾明非脑中一闪,想起当年云间阁的案子。那时刺杀凤帝的夜氏兄妹,兄长夜祈死于凤帝手中
,妹妹夜桐却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竟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
桐儿笑了一声,望着他,「其实有一阵子,我绝望得都快疯了,凤逸天是不世出的奇才,而且还是个皇帝,身边不知多
少能人异士,想要透过这层层护卫取他性命,简直一点希望都没有。」
顾明非整颗心都沉了下去,她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守护在凤帝周围的所有力量,已经随着他的谋逆分崩瓦解,这时再想伤他便轻易许多,就如昨日朝阳殿中......
看着她,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却奇怪自己声音竟仍能那么平静地问:「你既然那么恨他,为什么不趁此机会,一刀杀
了他呢?」
「杀了他?」桐儿重复了一遍,摇头,「哪有那么便宜呢?记得取血的那把匕首吗?那上面的毒,会逐渐在他体内蔓延
开,直到他看不到,听不见,动不了,一辈子只能像活死人一样,就算他的血能解毒也没用。我要他慢慢死,一点一点
的死......」
话没说完,已经被一掌击在右肋,呕出大口的鲜血。她按住伤处,望着顾明非愤怒的眼睛,呛咳着笑道:「顾明非,其
实我心里一直感激你,看似毫无弱点的凤逸天,竟然有你这么个命门,真是没有想到。」神秘了谁
用力拽过她的手腕,顾明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害了冕旒,杀了兰晔,自然也放不过我。既然想要我生不如死的后
悔一生,还有什么都一并说出来,也好让 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罪无可赦。」
桐儿掩着唇,鲜血一口口溢出来,眼睛却亮得慑人,「还记得优昙吗?我不过在里面合了味药,让毒延迟到你进宫之后
发作,你果然便以为是凤逸天做的,毫不犹豫地举兵谋反了。」
身子一晃,顾明非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丝丝渗出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就不怕我
杀了你?」
她抬起头,忽然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我已经很累了,早就想去陪哥哥,现在终于是时候了。」牙关一合,咬碎齿间蜡
丸,人已仰面倒了下去,脸上笼起一层黑气。「很快你们也会下来的,很快......」她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顾明非从掖庭出来,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朝阳殿,他怔怔地站在门口,殿里殿外
明明只有一步距离,却怎么都不敢踏进去,正踌躇中,门却打开了。
览秋捧着喝了一半的药碗出来,险些撞在他身上,抬起头来眼睛肿得厉害,矮身拜了拜,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明非看她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紧,益发不安起来,拦了她问:「怎么样?」
「药喝下去,全部呕了出来,剩下半碗说什么都不肯喝了。」她看了看他,半晌鼓起勇气,哑着嗓子接道:「您这会儿
能别进去吗?主子情绪不好,怕会顶撞您。」
听在顾明非耳里,这话就像一把利刀,整颗心都翻揽起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干净,身子往旁边一让,沉沉地点
了头,眼睛却仍往殿里探望。
览秋看他这样,心里也是难受,却又怨恨他的绝情,害得陛下遭这等罪,于是掉开目光便转身注外走,然而刚踏出两步
,又转头道:「有一桩事奴婢心里藏了好久,如今再也忍不住了。当年主子为您过毒,失了内力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太
舒爽,念着他的过往情意,您就别再折腾他了成吗?」
「你说什么过毒?」他瞳孔猛然收缩,背脊湿湿的一片冷汗,隐隐有什么在脑海中跳动,却又本能地恐惧着,不敢深想
。
「那次您与主子私自出宫,回来时却昏迷不醒,太医说中毒已深,是救不回了,主子却喂了您鲜血,并用内力护住您的
经脉,将毒过到自己身上,这才救下您的性命,自己的内力却散尽了。」
这事凤帝本不准她提,但这次朝阳殿的惨事却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再加上月隐黎泱即将兵临城下,届时难保顾小侯爷不
会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的身子是再禁不起摧折了。
顾明非顿觉眼前一黑,晕眩得厉害,险些就要栽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声音都在发抖,「这些事,从没人和我
讲......」
说到一半,又顿住了,深深恨起自己来。原来早在当年,大哥的内力就已散尽,难怪那一阵子他的脸色总是不好,凌冕
旒一刀刺来竟差点闪避不过,而自己的内力却骤然充盈,如今回想起来,到处都是蛛丝马迹,却都被他忽略得彻底。
正恍惚着,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一个太监摸样的少年被推着扯了过来,而押着他的那人正是自己从前的副将,而今的殿
前侍卫统领林念。
「陛下,这奴才在御书房偷了东西,趁着混乱想要溜出宫去,被西门的侍卫拿下了。」将那小太监一把推倒在地,林念
单膝跪道。
顾明非心里乱得厉害,就差没一头撞死谢罪了,哪还有心思理会这等琐事,皱眉就骂,「这还需要问朕吗?照着宫里的
规矩处置就是了!」
林念抬起头来,「若是偷了别的东西,属下自然不敢惊扰,但这奴才所盗之物太不寻常,属下着实处置不了。」双手平
举一只黄绫包裹,他恭敬地递了上去。
顾明非接过,解开缎子,一方九凤玉玺顿时出现在日光下,另有一枚小小的印章掉在地上。
览秋惊呼了声,「陛下的御印......」矮身捡了起来,翻转印面,却忽然露出异样的神情,啊了一声,攥着印章怔证盯
着顾明非看。
顾明非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指的必是凤帝,然而看她脸上神情,又有些奇怪,便伸手取过印章,翻过来一看,脸色
立刻变了。
印面上赫然刻着「凤明非印」四个小篆!
「你说这是大哥的御印?」顾明非回头看览秋,一字一串地问。
览秋浑身一颤,摇头,「这印章奴婢看见主子刻过几回,但不知道印面上刻了什么。」她并不知道顾明非身世,望着印
面上的刻字,也是惊疑不定。
「这枚玉玺呢?也是大哥吗?」托起掌上的九凤玉玺,顾明非闭了闭眼,声音干涩。
帝王用玺,却并未刻字,这种情形只可能在新帝登基之前出现,因为那时帝号还未正式议定,自是无法刻玺的,现在再
加上刻着「凤明非」名字的御印......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蓦然退后了一步,浑身都凉透了。
「奴婢不知道。」览秋望了一眼玉玺,全无印象。
林念犹豫了一下,「陛下,御书房里还有东西与这两样放在一块儿的。」
「什么东西?」顾明非勉强定了定神问。
「一纸诏书,以及一套皇袍。」林念低声说,一卷黄绫递了上去。
顾明非只展开看了一眼,便立刻捏紧,手背上青筋绽露,身子颤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几乎摇摇欲坠。林念骤然一惊,
下意识地上前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了。
他一脚踏进朝阳殿,啪地一声把门关得死紧,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靠着殿门,他再也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泪水如泉
水般涌了出来。
隔了许久,他用力抹了抹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寝殿里走。其实他并不知道见了那人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想离他近
一些,再近一些,就算只望一眼也好。
凤逸天闭着眼睛,静静躺在榻上,也不知睡着了没,右手搁在被子外头,腕上裹着一层层白纱,隐约有淡红的血迹渗出
。
看他这样,顾明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悔恨悲戚不断啃噬他的心,蓦地一口咬在手背,这才将涌到喉咙的哽咽压了下去
,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
凤逸天似乎听到动静,朝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览秋吗?」半晌没人应声,不由得蹙紧了眉,缓缓撑起身子,声音
冷了下来,「什么人在那里?」
顾明非怔怔望着他的眼睛,又望望明亮透彻的朝阳殿,骤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黑如点漆的眸
子却毫无一丝反应。
那上面的毒,会逐渐在凤逸天体内蔓延开,直到他看不到,听不见,动不了,一辈子只能像活死人一样......
桐儿恶毒的话语蓦地在耳边响起,他沉沉望着榻上那人,身子像冻住似的,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就像陷在冰窖里,血都
凝成了冰,喉头却忽然热起来,有什么呛了出来,慌忙用手按住,却接了一手的红。
这时凤逸天已坐直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转过头。他也并非完全看不见,隐约望到一道人影,轮廓却是分辨不清。
「顾明非?」他的唇线微微抿了起来。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顾明非气息顿时一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下意识地侧身往墙壁一靠,转头就要冲出殿去,怎
知忙中生乱,肩膀撞在壁角的八宝熏炉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声?」身后传来淡淡一句。
他脚下一顿,僵直着转过身,挨着御榻矮下身子,轻轻触了触榻上人眼睫,他似是一怔,皱了下眉,侧头避开了。
「大哥,你......」顾明非张了张口,才觉声音哑得厉害,然而抱着渺茫的希望,仍咬牙问了下去,「你的眼睛怎么了
?」
「既然看出来了,何必再问我。」靠在榻上,凤逸天说得很平淡。
心里一惊,顾明非仍不死心,「真的一点都看不见吗?」
眼睫颤了颤,凤逸天闷闷的说:「看不见也好,免得成天对着你烦心。」
顾明非脸色煞白,身子猛然晃了晃,胸中血气翻涌,眼前猛然一黑,差点便一头栽倒下去,连忙抓着床柱稳住身子。
良久没听他出声,凤逸天觉得有点不对,皱眉问:「你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勉强开口,「没什么--」
然而话一出口,喉间逆血再也克制不住,蓦然呛了出来,等到缓过气,只是榻上人雪白的中衣上,早已溅满了星星点点
的血迹。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凤逸天脸色顿时变了,朝他一伸手,只觉面前之人气血紊乱、浑身冰凉,禁不住又惊又恐,斥
道:「你发什么疯!还不立刻凝神调息,是不要命了吗--」
话未说完,却被人一把抱住,似有什么透过衣服渗进来,渐渐化成一片湿凉。
顾明非埋头在他颈间,哽着嗓子重复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第九章
凤逸天自从毒发之后,精神便越来越差,加上眼睛看不见,情绪更加不好,大半时间都冷着张脸,不怎么搭理人。
然而自从知道顾明非呕了血后,怕他激动太过,伤了身子,刺人的话是再也不说了,只是要像从前亲近,却也是做不到
的。
至于他体内的剧毒,太医会诊之后,谁都说不出什么,惯用的解毒方子也完全没有效果,身子只能一天天衰弱下去,这
么拖了近十日,何太医忽然带来一个年轻人,说是药王谷的嫡传弟子,名叫星宸。
那年轻人进了朝阳殿,刚搭脉,眉头便紧皱起来,入定般地呆坐半天,忽然眼睛亮了起来,招呼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写
了千来字,列下七十九种药材,吩咐太医院备齐,捣成粉末加上初冬泉水,贮存在半人高的白瓷缸里。
「下毒的人煞费苦心,七十九种毒物相生相克,纵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也难免顾此失彼,何况这么差的身体,竟不知道
好好调养,是嫌命长吗?」星宸语气冷冷淡淡的,听在耳里却有些嘲讽的意味。
凤逸天眼角一挑,抬起头来就要说话,却被人打断。只听那星宸用平板的声音说:「每日在药泉中浸泡一个时辰,并以
内力催开药性,当可克制这些毒物,你自身血液便能慢慢将毒性化解。」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催化药性的内力,必须与你一脉相承,你如今身子积弱,不是什么样的内息都承受得起的。」
「没关系,这个我可以做。」顾明非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知道要把毒性化尽,需要多长时间吗?」星宸冷冷地道。
「需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星宸摇头,慢慢接道:「也许十天,也许二十天,也许等你内力耗尽,熬得只剩一把骨头,都还没有
完全解毒。」说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全然不像寻常人面对皇帝时的诚惶诚恐。
顾明非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你可以放心。」
星宸至此留在皇宫,每日以汤药替凤逸天调养,傍晚时则在朝阳殿后的浴池里溶入药泉,用温水替他浸泡着沐浴。
如此几天下来,凤逸天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昏睡的时间也不像往日长了,虽然眼睛仍看见是,但毒性也没有继续蔓延。
顾明非自是大为高兴:心里渐渐安定下来。然而每日折损内息疗毒,对身体的伤伐立刻显现出来,没多久整个人就瘦了
一圈,眼眶都陷了下去。
他却像毫不在意似的,心绪反而渐渐开阔起来。对他来说,能对那人有所补偿,纵然要用这条命去换,也是极为乐意的
,何况只是些许内息。
这一日听完军报,看看日头已经西落,他便让那些将军各自散去,自己则合上奏摺,起身往朝阳殿走,想到马上便能见
到那人,眼里不觉露出淡淡的喜悦。
「陛下。」才踏出御书房,却被林念叫住。
「怎么了?」顾明非停下脚步。
林念睑色沉重,「陛下,明日黎泱的勤王大军就将抵达,您却既不驻兵守城,又没弃城离去的意思,属下心里实在担心
。」
他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不必担心,到时候集合城中兵马,就投降吧,只要说是受我胁迫,一心带着军中将领暗地
协助月隐平叛,他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不至于过份为难你。」
「那你呢?」心里着急,林念一时间也忘了再用敬称。
「我?」望了他一眼,顾明非摇头,「亏欠得多了,总是要还的。」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开。
其实那日看到星宸,他便知黎泱不久就要到了。高绝的医术,冷漠的性子,清秀的容颜,就算从没有见过星隐,也多半
不会认错的。
明日黎泱就要攻城,到时候必然会好好照顾大哥,总比留在自己身边好些。想到这,他心里一酸,眼神顿时黯了下来,
然而却知道已将那人伤得太深,恐怕再怎样都无从弥补了。
患得患失地想着,他已穿过御苑,踏进朝阳殿后侧的浴池。氤氲的水气里,隐约立着只彩漆描金衣架,衣物斜斜地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