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无聊了点。」
「……」
「知道『极乐祭』是什么吗?」
倏然一凛,徐晨曦难掩惊愕地望着面前如话家常般无谓的男人。
「看样子是知道。」凛冷鬼气再次蔓延,薄唇微挑噙着抹令人胆寒的战栗诡笑:「还想问我喜不喜欢,亲人还情人?」
极乐祭,是把一群稍懂人事的孩子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投以不足的粮水让饥渴的孩子们去争去抢,等个一年半
载存活下来的少数已是身强体壮侵略性十足,之后三、四天乃至半个月地不投予食物,激烈的争夺也就自然而然演变成
了杀戮。
七、八岁孩子的杀伐,灭绝人性地残忍。
如此半年后送入的吃食重回充足却改为活粮,从鼠兔狗鸟开始,再慢慢换成渐具攻击性的蛇猴山猪,最后则是同样饥渴
的狮虎猎豹,一年后能活着出洞的孩子就交由谷里高手调教,培训成杀戮菁英。
如此严酷的祭选,每三年举办一回,却不是次次都能有幸存者产出,而若有成功的,则常三两成队,因为最后的狮虎猛
兽,往往不是单人之力可抵,就算一时侥幸也难撑数月之久,一旦受伤,在无医药又不得喘息下结果只有死亡一途。
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年,杀戮的对象通常不是彼此,一则能撑到这时候的皆已是强者杀之不易,二则人多好办事,多一分
力量自然也就多一分存活的可能。
「不是已经废除了?」语声干涩,徐晨曦终于知道为何男人眉眼间自始就写着看戏般的蔑色。
对于一个自小就踏着血色一路争斗的人而言,有无人性都是个问题,遑论要他懂得什么是感情。
亲人情人……根本是个笑话。
「是没了,在我之后,知道为什么吗?」
摇摇头,极乐祭之于他不过是项传闻而已,同封擎云般,因为封若樱之故,他们很少参与谷里的事,严格说来根本不能
算与极乐谷有关。
「因为那一届的小孩都还不错,他们没想到最后出来的只有一个,呵,看来你也懂这代表什么。」没错过人眼里一瞬掠
过的惊骇,说故事的男人笑得更欢愉了些,「没错,除了表示我很强外,也意即我嗜杀成性,成了所谓人蛊。」
「所以他们怕了,想毁了我却又舍不得『杰作』,犹豫不决的时候封舟瀛却看上了我,自此后那票人再也不敢办什么极
乐祭,免得几时又多个害他们夜夜梦魇的麻烦。」
「……你伪装得很不错,我佩服。」
说佩服是真的肺腑之言,浸蚀着血腥却能隐忍着不透一点血味,而且还是在青浥这样的正派卫道人士里,只怕说予古天
溟听也得甘拜下风。
「伪装?」雾般迷蒙柔化了黑瞳些许冷冽,却是眼一眨就消散无踪,「是啊,不过你该佩服的是全青浥门上下的迟钝,
我杀人的时候可从没手软犹豫过。」
何须伪装呢,有雷在,他只需收起獠牙就好……墨黑双瞳不由地锁住激战中的身影。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那些原本他遗忘的,初识雷羿的那段日子里早被捡回得差不多,纵使不全也已经人模人样的足以骗
过许多人不是?
突地「劈啪」一声裂响拉回心神,抬眼只见五彩缤纷的烟花盛绽在碧蓝晴空甚是炫目。
「啧,还真慢得可以。」目注着绚烂烟彩,颀长身影仍不见紧张地闲散而立,却是随手一抬,一缕凌厉指风伴语破空而
去。
指……禁煞!?
呆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指势,徐晨曦是真的错愕到脑里一片空白,远比什么极乐祭的还要震撼,只能愣愣地将目光随着
指去的方向。
「杀千刀的!」
一声急怒骂语倏地震回了徐晨曦的神智,定眼望去头个要找到就是雷羿。
只见人汗湿鬓发地伫着膝头喘息,右手黑炼断去了一大截,只剩尺许晃在腕间,再就是右小腿多了道血痕,以湿渲的程
度判断该不甚严重,除此外不见人还有什么外伤。
眼见雷羿没什么大碍,徐晨曦才分神关注起其他,这才发现原本与雷羿缠斗的白衣男子半跪于地,面容扭曲地紧抱着左
踝,泊泊血色兀自从足背流个不停。
「封若旸!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公子,这是……」微皱着眉,卜释实在对眼前人捉摸不定的性子感到头大,完全搞不清人究竟意欲何为。
烟讯已起,本待一股作气先解决碍事的少年,谁知杀招才出,一道凌厉的劲气却打乱了所有,若不是他缩手的快,只怕
掌上也得像白辰一样多个血洞。
「怎么,大和尚也有意见?」墨瞳冷色一闪,人则是无聊似地转玩着腕关,「姓白的赏我一记在先,我不过回敬点在后
,礼尚往来有什么不对?再说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只要了只爪子而已。」
「强词夺理!你分明是起了反……」
指风再起,毫无徵兆迅如疾电,只见人屈立的左膝上,就像是戏法般凭空突开了个黑洞,继而迸出朵大红血花,绚烂却
也怵目,只听得人一声惨叫已是倒地不住痉挛,不必细察,只要练过几年功夫的都看得出膝盖骨碎得彻底,这条腿已是
废了。
鸦雀无声,不论是极乐或是青浥,两方人马都被这杀招的狠戾给慑住,徐晨曦终于确定曲逸旸的指禁煞不但远在他和封
擎云之上,甚至比起走火入魔前的封若樱也毫不逊色。
短短几个呼吸间,连使两记劲道十足的指禁煞,却不见人有任何的勉强,而他没忘了就在昨天这男人还受「留情」折磨
着而今也仍余毒未清。
如果,全然无恙……
红唇紧抿,渐渐褪隐得白无血色。
不是对手……
就算是古天溟,只怕也不是这男人的对手。
「公子,烟讯已起,是否准许属下用碧凝?」恭谨请示着,绿衣女子眼中满是钦羡地睇凝着俊拔身影,男人的强已完全
慑服了她。
瞥了眼空中渐逝的彩烟,曲逸旸脸上仍是一派的轻松悠然,完全叫人看不出盘算。
「都退下,我来。」
「……」和尚打扮的汉子再次皱了皱眉,眼前情势令他觉得有异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只得冒险建言:「公子,既是时
程紧迫,那姓徐的是否就交由和尚打发?」
「怎么,我出手你还不放心?」
「公子言重,属下等不才,劳驾公子已是罪过,怎么也该替公子分忧解劳些。」
「替我分忧解劳?」若有深意地对人勾了勾唇角,凛冷笑意却未达眼底,「有需要吗?卜释,适可而止过头可就令人生
厌了,你不会不知道我打哪来的,该不是脑袋也和那边躺着的一样浑吧?」
「属下……」
「跟绿萍退到一边去,你该知道那个洞里出来的一向没耐心。」
「是,属下遵令。」
慌不迭忙赶紧退得老远,冷汗涔涔已是湿了脖颈,卜释暗忖着回去该找谷主好好商议一番,这样的男人绝不是他们控制
得了,留着终成祸害。
「啪啪啪,好威风呢,『公子』。」击掌致意,雷羿挑衅般直瞅着慢步而来的男人,眉梢嘴角尽是讽意。
「怎么听来好像不怎么服气,看不惯我威风的样子吗?雷。」
「我以为你该叫我雷羿或称声雷副门主,我们有那么熟吗?」
划下界限筑起屏壁,微挑的唇棱笑得极为狂肆,胸口窒息般的烧灼蔓延着几欲叫人发狂。
「积习难改,你该听说过的,雷副门主。」
定定瞧着那依旧亮如夜星般的黑瞳,雷羿找不到一丝熟悉的神韵,尽管那口吻一如往昔般带着只有对他才有的俏皮,却
也已感受不到丝毫温情暖意。
明明近在咫尺,为何却隔如天涯……
「回答我个问题可以吧?」
「我在听。」
「这是你所谓的『想做』还是『不得不做』?」
尽管一遍遍说服着自己这没什么、不要在意、不要再对这家伙存有可笑的幻想,尽管明知这时候问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愚蠢,心底一隅却仍是隐隐存着份希冀存着份期盼——
也许,这一场恶梦只是情非得已。
「呵,难为雷副门主还记得我随口胡诌的东西,你觉得……」玩戏般摆出指禁煞的手势在人眼前晃了晃,薄唇微挑笑得
戏谑,「我会有『不得不做』吗?」
「所以背叛青浥,是你『想做』的?」语冷心冷,却犹忍不住执着地追问到底,什么都好,给他一个可以彻底捻熄所有
火花不留余烬的答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雷羿,想聊到姓古的上门救人?」
「你怕了?」
「激我没用的,小时候你不早就知道了?倒是你,怎么不怕我这么有耐心地陪你闲扯是故意等人来?」意有所指地朝另
头扫了眼,映染着朝阳的脸庞微泛笑意,然而不待下个动作雷羿已疾如旋风般换了个位置横挡在人与徐晨曦间。
「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当着姓古的面杀了你效果也该不错,未知到时候古大当家是否还逃得过区区的『指禁
煞』?」
笑看着人脸色一变再变越见凝沉,曲逸旸知道差不多该是了结的时候,拖了这些时候,古天溟也该快到了,他该当面证
明一下自己的心迹才是。
「我好像说过,猫捉老鼠也得要老鼠配合才有得玩是吧?」余音袅袅,少年的身影已消失在众人面前,代之而起的是切
割大气的锐利啸声。
偏首闪过迎面而来的黑影,曲逸旸劈手夺向长链,旁人也许对这根既做鞭又做棍、必要时亦能做刀剑斩击的铁炼很是头
大,他却再了解不过。
灵活多变是它的优点,却最怕遇着硬底子的内家好手,如果再加上轻功亦不错那就更是大忌,雷羿自己也很清楚,如今
却偏偏遇上他,两者兼具。
半空中飞腾的黑影一顿一折,巧妙地避开横劈而来的掌,然而随即一只手却又诡异地从上方追下,雷羿深吸了口气,挥
炼改扫下盘,在人旋身闪避的同时力贯左臂短炼,翻身欺近。
既然长击对他不利,那就改做近身短打,以快打快看谁技高一筹。
「我说过,别对比你本事高的用这些杂耍。」奚落似地一撇唇,对于身前快到看不清形影的攻击,曲逸旸仅是并指成刃
,泛着莹白的双掌逐一迎上冰冷铁器的攻击。
可恶!牙紧咬,雷羿再次深切体认到两人武学上的距离,难怪老一辈的总说招式纵是再奇再玄也仍要浑厚的内力作底,
否则一旦遇上有段落差的高手就只有吃亏的份。
六年,他们之间不是只差了六年吗?为什么他却觉得这鸿沟深不见底?就因为他起步晚了?但古天溟不也说过自己是少
见的练武奇才吗?为什么还差得这么的远……
望着小脸上满写着不甘与忿慨,曲逸旸不由地缓了缓手,并不是人资质驽钝或不够努力,而是自己太过特别,再说旁门
左道本就不受常理规范,正琢磨着该怎么让人明白这点时,眼角余光却见远方地线出现了几抹模糊人影。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念起,原本始终没什么大动作的身影倏地变得飘忽不定,瞬息即闪过雷羿直扑人身后守护的目标。
悬匕凝神,早备着一战的徐晨曦选择迎敌,以曲逸旸显露的身手,逃是绝对逃不过的,然而艳红的身影却宛如鬼魅般忽
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莹白的掌如蝶穿花般印上胸口,耳边除了喊声外还有阵如风低语。
「晨曦!」
疾驰而来,古天溟却只来得及接住人中掌飞跌的身子,血,再次漫红了眼。
而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鬼魅般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一脸担忧的雷羿面前,快得叫人措手不及,仿如来自幽冥的掌一锁喉
一制腕,须臾间整个人已被横臂压抵在男人身前。
喉头紧扣的灼痛让雷羿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力地需索着那似是越来越不足的空气,模糊视线里则是朦朦胧胧地多了好几
抹影。
原来老大到了……确切意识到外援已至后心头重担一松,眼前蓦然降下黑幕,雷羿索性阖上眼不叫人看清他的狼狈。
现在,他终于能够捻熄心底的那点花火了,再不怀疑身后的男人究竟杀不杀得了他。
他们真的,什么都不是。
「逸旸,别乱来。」将怀中人交给身后的封擎云照看着,古天溟勉强自己集中心神专注眼前。
有莫磊在,不会有问题的,绝不会有事,唯有这样说服自己,他才能够沉着冷静想法子解决眼前的棘手难题。
「有吗?」笑挑了挑眉,扣锁在喉的长指也游戏似地跟着一松一紧,「长话短说,你知道我要什么,再帮我补一掌吧,
等姓徐的咽气了我就放人,否则就只好先拿这小子告慰若樱了。」
……该死!竟拿他威胁人!?
睁开眼,眼前虽仍是黑压压地点点金星乱转,然而流失的气力却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身上,雷羿突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有
只手是自由的。
也许因为炼子断了一长截,他的左膀仅是被人绕锁喉头的左臂缚锁着,加上曲逸旸似是认定他已无力反抗并未制穴……
缓缓聚力于掌,漆幽黑屏冉冉浮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不知道他,有没有小夜的好运气?如果没有……好像也不太坏呢,就跟身后的家伙到下头好好算账吧。
他说过,一个十八一个十九要当上下层邻居的。
说话算数吧,旸,哪怕我们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情人。
劲发,原本软垂的短炼霎时坚如铁剑,雷羿毫不犹豫地手起直朝自己胸口插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绝不叫人称心如
意。
「你……小羿!」疾声厉吼,古天溟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是被吓得铁青。
完全出乎众人意料外的异变,就算是他有所觉也鞭长莫及,眼见黑影如蛇就将噬上雷羿胸膛时,一抹看不清的红影诡谲
地窜出。
滴答滴答,不大的响声落在雷羿耳里却仿如鼓擂,不能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左腕,那上头覆着只苍白大掌,而片刻前如毒
蛇般的黑炼则只余短短的一截没在血色殷然的掌心里。
「你……」
沙哑的语声一入耳,雷羿这才发现脖子上重压已除,片刻前还犹如索命阎罗般的毒手此刻却宛若护雏之翼,代替自己承
接住蛇信的吻噬。
「还是老样子呢雷,总得留着只手替你收拾善后。」
呢喃般的低叹轻如风絮,雷羿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幻听,因为语气里有着太多熟稔太多他想念的,正待抬头确认,却见
人亲昵地环过左臂,覆着他的手缓缓地将铁炼寸拔离体。
滴答声已成了啪咑声淅沥,雷羿却感受不到背后紧贴的身躯有一点战栗,反倒是看着的自己一阵肉疼发麻,寒意骤然充
斥心头,冷得想蒙住眼遮住耳瑟缩着什么也不必理会,可偏偏,不能躲不能逃只能咬牙承受。
再一次,雷羿深刻体认到站在身后的是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曲逸旸,陌生得令他不禁扪心自问——
十年来跟在身边的真是这男人吗?他知道的「曲逸旸」难道只是他虚幻的假想?根本就不曾存在,南柯一梦……
「别伤害小羿!」
正奇怪耳畔传来的语声为何如此惶急时,天地突然一阵倒悬,雷羿下意识曲肘抓住依旧环在胸前的艳红臂膀。
蓝天、白云,接着则是片眩目的水光粼粼。
直到冰凉的湖水漫过口鼻,雷羿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掳着倒栽葱地坠入湖里,而不待他有所挣扎黑幕骤临。
为什么?背叛了我,却还不放开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