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还像个作家。
因为他的故事从头到尾只有他明白。
何翔打开电脑,突然有点儿茫然的不知道该往甚么地方下笔。翻出之前的段落还是没有感觉,就又找出大纲来看看,仍
然没有头绪。这是很久不曾出现的情况,何翔有点惊讶,又有点儿坦然,自己是遇到传说中的瓶颈了么?
人生和小说很相似。或是跌宕起伏,或是平和冲淡。主角配角统统戴着一样的面具在熙熙攘攘的都会里上演悲欢离合,
不分古今中外。物质,意识,感情,财富,追求,热烈,背叛,重修旧好,破镜重圆,死不回头,独自上路。
没有甚么幸福是相同的,没有甚么不幸是一样的。永恒并不存在,但唯有永恒是永恒的。
何翔收回自己茫然无边的思绪,将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在小说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只需合情合理就可。更多的时候,无情无理也能大行其道,端看理解角度罢了。能掌握一
个人的命运,是非常神秘的事情。但也是一种痛苦。因为赋予他生命的,正是一个同样为生命困惑的人。何翔看着屏幕
上的空白文档,突然想写一个新的故事。
男人,女人,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本质上并不相同。也许前几年非常热门流行的那本书有一句话说
对了,男人与女人不管来自哪个星球,但有一点相同,他们都不是地球的原住民。
从这个意义上讲,也许来自同一个星球的人,才更能理解彼此背井离乡的愁烦心态,更能明白彼此生命中的快乐幸福,
也更能体会彼此生命历程中的无奈痛苦。
何翔想了想,敲下了第一个字。
苏明浚这天晚上睡得不好。
在床上静静的躺着,但又不知为甚么难以入眠。并没有刻意去想,只是有些事情缓缓的流入脑中,如同窗外的月光倾泻
在眼前。
莫全…苏明浚叹口气翻个身。
洛彦…苏明浚再翻个身。
大学时那两人就已经在一起。洛彦并不上课,偶尔到教室也是来找莫全。两个人站在一起,感觉不到丝毫相同之处。莫
全是温和沉稳的人,不急不躁,平静的,低缓的。偶尔会有跳脱的言行和举动,只会让人觉得这个人更可亲。当然,接
触得久一点,就能感受到性格里面的距离,隐约能感受到平和的外表下掩藏着甚么。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安全距离的,
不然无限接近的结果就是彼此消融。只是莫全的距离感若隐若现一直存在着,在想来接近的时候就会出现,让人不由停
步,却又觉得,也许站在安全范围内更为理智。
圆滑不意味着没有个性,反而是个性太周全,才会产生的错觉。
突出的某一个性格,就将成为标签。没有人可以被标签定位,也没有人想这样被定性。莫全的身上有太多飘忽的东西,
如同他的笑容,永远不知道他究竟是甚么意思。只能断定,不是简单的表示礼貌和心情好而已。
然而这个笑容有的时候却很好辨认,只要当他身边站着突然出现的洛彦。那种笑容就转化为一种无奈的笑,但并非失望
或生气。带着一点点独占的超然,混合着一丝丝宠溺的温柔,夹杂着一缕缕关怀的放纵。有的时候也会配合对方演出温
馨甜蜜,却又不会叫人觉得反感和厌恶。很难相象与任何人或事保持安全距离的莫全会有这种表情,但苏明浚私心里却
认为自己是能体会一部分的。
小众的爱好和取向,从来都是被歪曲和妖魔化的,如果联系人口的基数,是不是更能证明所谓“正常人”的非正常律更
高一些呢?并非是辩驳甚么,不,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这是纯粹私人的恩怨纠葛,不需要向公众解释。因此大学时代苏
明浚对于他们的议论从来都是充耳不闻,有的时候觉得老子说得真对。无,才是有;无,才是一切。甚么都不作,静静
的不要去打扰,才是最正确的态度。
但是,为甚么那样的表情似乎只有在看到洛彦的时候才会出现呢。
苏明浚翻过身来,让月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不可否认,莫全是个吸引人的人。他的吸引与洛彦不同,洛彦是正面的,直接的,快乐而张扬的侵袭过来,如同热带风
暴,瞬间生成震撼人心的力量,第一时间叫你记住他的存在。而莫全,是三月的雨,细细密密的,不动声色的,待发现
时已湿了油纸伞,湿了青衫袖。那连绵沉郁的氛围已经从表层渗透到内心,挥之不去。并不是那种狂飙突进的一往无前
,而是悄无声息的,如某种莫可名状的声音或色彩,染上了。
如果一直抱持着距离,也许他和莫全会是终身老友,白发苍苍时仍可笑忆过往。可惜,老而不友。年岁增长不过是提示
你又在人世苟延残喘几个春秋的凭据,友,却是志同道合。
苏明浚与莫全,无论如何算不得志同道合。然而,洛彦与他就是么?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志为何。
人生至无奈有三,不能实现理想,已经实现理想,以及,没有理想。
苏明浚属于不能实现理想。他清楚自己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安喜乐,只求康宁一生。但愿年老时,也
有一人陪在身侧,嘘寒问暖,白首人间。
有的时候,动心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们要付出几十倍的时间与耐心去完善它,将之升华为友谊爱情,再以一生为之纪
念。
如同之前心动的那位同事,现在想想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以想不起。回想所有情景,不过是自我陶醉的错觉,因此当现实
出现时,必须独自承受苦难。
但是为甚么会想告诉莫全呢?
苏明浚脑中的莫全是这样一种男人,距离感与神秘感将伴随他终身。然而最近,这种早已觉察的距离突然拉近,以前那
种很好相处的氛围加深为静静的聆听与关切的眼神,是否意味着一点点的喜欢呢?不清楚。不经意间的体贴和关怀,似
乎发自内心从容不迫。但又像随心所至,无从寻觅。
苏明浚告诉自己这是胡思乱想,是心灵寂寞空虚的异想天开。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他们从未在人前失礼失仪乃至失
态,偶尔泄漏的那一点半点零星的关怀,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苦闷无奈的放大。有的东西一直缥缈的存在着,然而并没
有露出端倪。在某个时刻突然惊醒,才发现已经深入血脉骨髓。
大学的时候,为甚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人怀着一种异样的感情呢?不,那不是爱情。产生的时候他只是一种
浅浅的羡慕与不敢大声的葛慕之思。因为自己不是那样敢于表达自己的人,内心的怯懦在别人那里却是飞扬的神采与快
乐,心里面是怎么艳羡的呢?脸上又该做甚么表情?
斯芬克斯之谜。
这个人是别人的,一开始就知道的,所以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么?苏明浚无声的笑了。为甚么要隔了如此久之后的今
天,才让自己发现呢?如果一直不知道,一直不明白,一直不懂得,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不也是这样过了么?
无知是幸福的,因为不会为茫然未知的事情伤神。
很多东西的发生都是潜移默化的,如同身体里的癌细胞,它一直存在,只看会不会爆发而已。有的人终身不会,有些人
在不同年纪发生,部分人是良性,还有人是恶性。但自己的癌细胞经由自己鉴定出,多么可悲。
如此哀伤的时刻,苏明浚努力回想,试着完整背出年少时曾热爱的一首诗。
Я вас любил: любовь еще,быть может,
В душе моей угасла не совсем;
Но пусть она вас больше не тревожит,
Я не хочу печалить вас ничем。
Я вас любил безмолвно,безнадежно,
То робостью,то ревностью томим;
Я вас любил так искренно,так нежно,
Как дай вам Бог любимой быть другим。
普希金,《Александр Сергеевич Пушкин》,我曾经爱过你。
苏明浚闭上眼睛,但愿这爱情只是曾经,只是一个人的曾经。
二十一
星期一升旗仪式,莫全站在操场上看着国旗迎风飘扬,考虑着要抓一班那几个小子来好好修理一顿。一个周末竟然一个
字都没写,看来他们还不明白自己来学校究竟是干甚么的。
国旗下讲话正在进行,莫全看见教务主任站在操场边招呼他,似乎刚和年纪组长、也就是三班的班主任黎老师说完话。
也就赶快过去,心里迅速将开学至今的工作整理一番,却也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小莫,今年高一的学生如何啊?工作都还顺利吧。”教务主任姓汪,是个快五十的胖子,教英语的,也是极厉害的人
物,一个学校的教学工作都由他负责指挥。
莫全笑道:“虽然才进来,但我觉得这一级学生比上一级还要更快适应高中的学习。我教的两个班学生的学习习惯逐渐
在养成,班主任也给了我很多帮助。”
“嗯,有甚么困难就多向前辈教师学习,我们学校老师就是团结帮助才能在中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啊。”汪主任拍拍他肩
膀,“虽然小莫你是年轻教师,但是第一届学生就取得了好成绩,你要更加努力啊!”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向各位老师求教,一定与班主任配合。”莫全打着哈哈,心里却在想,教务主任来找自己,恐
怕不是表扬勉励几句那么简单的。
果然,汪主任转过话头:“小莫,你们教研组的方老师知道吧。”
“嗯。”莫全点点头,“我实习的时候就是跟方老师的。”想起实习的时候多得她关照,莫全面色和缓起来。
“方老师最近家里也出了些事情,家里孩子比较小,老人最近又住院了。”汪主任摇头叹气。
这些莫全倒是知道,暑假时还和教研组的老师一起去看过方老师。不过开学时教研活动还有看到她,简短的谈过两句,
毕竟涉及别人家事,不好深问。现在这么说,总不会有甚么变故吧。
果然汪主任咳嗽一声道:“方老师带着初二五六两个班,又是五班的班主任,教学和班主任工作任务都很重,她家里又
这样,实在应付不过来,上个礼拜就跟学校请假了。”
莫全心里警钟大响,汪主任又道:“学校也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教师的身心健康也是学校要注意的。”
莫全暗自皱眉,看来是要分个班给他了。这也没甚么,只是初中高中两边跑不太方便。
“五班班主任是请数学老师暂带,但是初中语文组也比较紧张,想安排你过去代课。”汪主任话语是商量,但口气是安
排。
莫全看了一眼黎老师道:“我一定服从学校的安排,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嘛。”
“刚才我也征求了你们年级组长黎老师的意见,她说你这边带着一二班,另一位才调来的苏老师是三四班…”汪主任缓
缓道,“苏老师才来,就算了。小莫你实习的时候在过初中部,比较熟悉。”
“好的。”莫全知道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但还是要争取一下,“两个班的话…”
“你接五班就是了。”汪主任笑笑,“四班叫新分的那个大学生带。”
“新分…”莫全心里一动,“陈愉么?”
“嗯,是的。”汪主任突然想到甚么,“小陈和你是一个大学的吧?”
“嗯。”莫全笑笑,“他才来,我记得只教初一九班一个班。”
“老师都是按着指标来的,所以我最怕的就是你们请假。”汪主任哈哈笑着。
“您放心吧,我还是有锻炼身体的。”莫全推推眼镜,“对了,听说汪主任您挺喜欢游泳的?难怪身体这么好。”
汪主任哈哈笑起来,拍着肚子道:“我是实在怕了高血压。”
“体育锻炼么?”莫全也笑。
“你游泳怎么样啊?甚么时候一起去吧。”汪主任笑着排他肩膀。
莫全笑道:“那感情好,先谢谢主任了。”
汪主任也就再交代几句离开,莫全看着升旗仪式已经结束,学生纷纷往食堂以及教学楼走,突然的就想叹气了。
回到办公室,桌上已经放了新的课表,莫全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要照课表这么上课,他非累死在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路
途中。莫全想了想,记得两边儿是有校车接送的。但要赶上校车,前两节有课的班中午就不能留学生。早上有课的班下
午就没法儿上辅导课,怎么都是两难。不,是三难。
莫全这就过去打个校内电话,问问初二五班的课表。全部了解之后回到座位上,不由取下眼镜叹口气,
“怎么了?”苏明浚接水回来站在他办公桌边。
莫全笑笑:“没甚么,只是在想以后我肯定能锻炼身体了。”
“诶?”苏明浚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看这个。”莫全苦笑着将课表递过去。
苏明浚低呼一声:“这么紧?还跨头…备课就累死了。”
“可不是?”莫全叹口气将眼镜戴上。
“代课到甚么时候儿?”苏明浚挺同情的望他一眼。
“估计得到这个学期结束。”莫全皱皱眉。
“照这个安排来看,怎么都有一个班一周少一次早自习和辅导课。”苏明浚盯着课表。
莫全接过课表来琢磨:“高一这边肯定是要看成绩的,但是初中那边…”就又叹气。
苏明浚怪同情他的:“算了,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也没办法啊。”
“倒也不见得。”莫全突然想到甚么,呵呵笑起来,“你看,高一现在虽然开始补课了,但是只补上午半天,而初二那
边已经是上全天,所以…”
“两边跑?”苏明浚一愣。
“也没办法,逼上梁山了嘛。”莫全盯着课表,“教务处安排的还是很艺术的,你看--平时五天的课程是排匀了的,关
键就是早自习和辅导课。这些是老师自己协调的,可以灵活一点。高一这边一班我上一三五,二班是二四六,初二那边
原来也是上一三五。该我上的一定要去…”
“可是你不可能两边同时出现吧?”苏明浚瞪大眼睛。
莫全嘿嘿一笑:“你忘记了么?早自习只是二十五分钟么?这段时间,凡是第一第二节课有的,那我一定要去上那个班
的早自习。”
“没有的呢?”苏明浚还是没明白。
“小测,默写,背诵。”莫全呵呵笑着,“可以做的事情多了。”
“啊?”苏明浚顿时愣住。
“估计这还得麻烦明浚你。”莫全拿过自己的课表给他看,“以后每周三早上二班的早自习就要麻烦你帮我个忙了。”
“我该怎么做?”苏明浚点点头。
“我会提前告诉科代表早自习要干甚么的,你帮我收着本子就行,免得这些小家伙偷偷来改。”莫全又想了一下,“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