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全呢?”苏明浚回头看看不见人。
“塔鬼去鸟。”陈愉用手捞起几根菜来塞到嘴里,有点儿烫嘴。
“哈?”苏明浚愣了一下才道,“他回去了?”
“嗯。”陈愉又用手抓点儿别的,却不小心烫了指头,忙的扔进嘴里,就又烫了舌头,连忙吸气挥手,眼泪都快出来了
。
“你又这样儿,唉。”苏明浚哭笑不得,转身拿了碗筷过来放好,“他怎么不上来?”
“他说他还有好多事儿要调整…”陈愉好容易缓过来,“明浚学长,他要调整甚么啊?”
苏明浚盛饭的手微微一抖:“我也…不知道。”
“公开课么?”陈愉歪着头闻着菜香,“他已经讲的够好了,还想怎么样儿啊?”
“他那人还是精益求精的。”苏明浚坐下来把饭递给他。
陈愉捏着筷子歪了头:“会么?”就又摇头晃脑道,“我倒不觉得。”
“嗯?”苏明浚一愣。
“我倒是觉得他有点儿漫不经心的。”陈愉咬口饭吃口菜,“不过事儿就这么办好了,真是功力深厚。”
“陈愉…你大学的时候儿见过莫全么?”苏明浚笑笑。
“见过几次,有两次印象特别深刻。”陈愉伸出两根手指晃晃,“第一次是我们新生入学的时候儿,他作为优秀学生代
表在迎新大会上当主持人,还给我们讲话来着。第二次,是我去旁听他的毕业论文答辩。”
苏明浚微微抿唇:“那你是没赶上他全盛时期。
“甚么全盛时期?”陈愉来了兴致,“我听很多学长说过他在学生会时候儿的事儿,不过我挺纳闷的,他明明可以当会
长,怎么大三的时候根本不去竞选?听说他的竞选材料还是团委老师帮他弄的,他根本就没去竞选演说,结果还是给了
个副会挂着。他好像也还是会去学生会逛逛,不过不管事儿了。”
“是啊,他只说差不多就行了。”苏明浚也就笑了,“这么看来,他这人是挺怪的。”
“对了,我记得他毕业论文是写法国文学,答辩的时候儿那叫一个精彩。里面是中英法三种文字,提问的时候儿直接跟
教授拽法文,听得我一愣一愣的。”陈愉抓着头,满脸佩服。
苏明浚略略一愣:“原来他真的会法文…”
“甚么?”陈愉抬头看他一眼。
苏明浚笑笑:“我们答辩不是一个方向,所以我都不知道他写甚么。要不是你说…”
“后来他的论文不是发表了么?”陈愉比划着,“院里还把每年的优秀毕业论文收编成集,发给之后的学生,我就要了
一本来看。学长你不知道?”
“那个时候兵荒马乱找工作,哪有这个功夫?”苏明浚摇头笑笑,慢慢喝口汤,“你那本论文集还在么?也让我瞻仰瞻
仰。”
“那得找找。”陈愉哗啦哗啦干下半碗饭,“肯定没丢,只是不记得收哪儿去了。”
“那好,你慢慢找,不用着急。”苏明浚说完也就吃饭,隔了一阵才道,“莫全…你怎么会遇上他?”
陈愉一口汤差点儿呛在喉咙里,寻思着可千万不能说自己跟踪他。但是急切之间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只得笑笑
打马虎眼儿:“K市能有多大?转个身就都是熟人。”
苏明浚却想到别处:“对,他今天后面是初中的课。”
陈愉连忙咧嘴就笑:“可不是。”
苏明浚也就点点头不说话,却看了一眼桌上:“那是甚么?”
陈愉举起来笑嘻嘻道:“鸭子啊。”
“我知道是鸭子…可是,为甚么你拿了只鸭子回来?”苏明浚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陈愉摸着下巴:“这个…我是在路上偶然遇见这只鸭子,我看它是憨态可居,它看我是英俊潇洒,我们两个惺惺相惜,
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苏明浚伸手拍一下他的头:“早就叫你少看点儿漫画。”
“嘿嘿,嘿嘿。”陈愉张着嘴笑。
“赶快吃,不然凉了。”苏明浚说完这话也就不再言语,低头吃饭。
陈愉吃完一碗,起身去厨房添饭时扫眼看见苏明浚闷闷不乐的样子,再往厨台上一望,还放着一副碗筷。心里动了动才
道:“明浚学长…我想问你个事儿。”
“甚么?”苏明浚没有回头,也在想着心事。
“你和莫老师…是好朋友么?”陈愉转头看着苏明浚的后脑勺,有点儿小心翼翼的问出口了。
“可能…是吧。”苏明浚叹口气,“也可能不是。”
“诶?”陈愉抓着头回来坐下,“自相矛盾。”
“朋友这种事情是双方的,可能你当他是好朋友,但是他不这么想。更何况,很少有人不是莫全的朋友吧。”苏明浚微
微笑着,“你听过他那么多英雄事迹,应该明白的吧?”
“说得也是。”陈愉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说起他的那些学长学姐都说他不错,大概…除了向兴学长一个吧。”
苏明浚忍不住笑:“向兴和他从来不对盘。”
“为甚么?”陈愉来了兴致。
“谁知道?”苏明浚也就叹气,“性格不合吧。”
“说得也是。”陈愉点点头低头吃饭。
“为甚么要问我们是不是好友?”苏明浚看他一眼。
陈愉吃着饭顿了一下才爽快的嚼嚼咽下:“我就…随便问问。”
“哦。”苏明浚也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各怀心思吃完饭,苏明浚去洗碗,陈愉自告奋勇擦桌子。弄完之后陈愉先去洗澡,苏明浚盯着电话,犹豫了半天
还是没有拿起来。
陈愉泡在澡盆里,模拟蛙泳、仰泳、自由泳,正准备来个蝶泳时手臂打到浴盆边缘,疼的直哼哼。转过来看一眼,有点
儿红红的,甩了甩也就不在意。
“你说那些漫画里,有个女的不就是洗澡的时候儿险些穿越?还有个男的能从马桶过去,怎么我就没这运气啊?”陈愉
靠着浴盆边缘,喃喃自语。
回头看见那只黄色的小鸭子躺在边上,歪着个嘴巴似乎在嘲笑自己:做甚么白日梦?你又不是智商超高,或者有甚么秘
密血缘,那种好事儿能轮到你?
陈愉瘪瘪嘴:穿越无极限嘛。再说了,先天条件不足也可以来个魂穿,换个惊世骇俗的身躯,然后--
小鸭子:就你还惊世骇俗?趁早别丢人现眼了。
陈愉不服气:就算相貌一般好了,我还有内在美啊。
小鸭子:哪儿美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陈愉哼了一声:都说了是内在美了,能叫你随随便便看出来?我好歹也是读中文的,要是穿过去,简简单单一开口,肯
定震惊四座!
小鸭子:那我预祝你穿到民国时期。
陈愉一口气憋在喉咙,忍不住咳嗽几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啊?那我就写近现代的白话文,把那些甚么武侠言情漫画脚
本的通通拿来发财!怎么样?!
小鸭子:…
陈愉哈哈大笑:输了吧?说话啊?明白你和我的差距了吧!
小鸭子继续无语,陈愉来了劲儿,斜着眼睛打量它的歪嘴:看着我干嘛?有话就说!虽然你是鸭子,也有言论自由。我
们这儿特民主。
小鸭子:……
陈愉眨眨眼睛:不要这么深情的看着我,我也知道我是聪明英俊,潇洒无敌。你就不要用这种崇拜的眼光看着我了。…
说了不要看着我…不要看…再看?再看?!再看就把你--
陈愉一个挺身,一把抓住小鸭子放进浴盆里:“再看我就把你扔下来洗白白!”说着呵呵哈哈的大笑起来。一边洗自己
,一边洗鸭子,“你还别说,洗一洗漂亮很多嘛。”就又拿了自己的毛巾给它擦擦脸,“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玩偶吧?
那些电影上玩偶都是有灵性的…”就把小鸭子贴近脸庞瞪大眼睛盯着它的眼睛,“据说灵魂就从眼睛里进出,你的灵魂
进去了么?”
小鸭子应景的嘎了一声,陈愉欣喜的跳起来,却脚底打滑又摔了回来,溅得到处都是水和泡沫,疼的龇牙咧嘴:“诶呦
呦--”
“陈愉?”苏明浚似乎走到浴室门口,“你没事儿吧?甚么声儿啊。”
“没甚么没甚么。”陈愉呵呵笑笑,想要挪动一下身体,却听见小鸭子又嘎了一声。
“你在里边儿玩呢吧?”苏明浚的声音听来无可奈何,“多大人了,洗澡还要玩玩具的?”
“不是,我,那个,没有,我通灵呢!”陈愉抓抓头,大笑两声。
“通灵?得了吧,快点儿出来,我好收拾浴室。”苏明浚这就离开了。
陈愉吐吐舌头,转过去才发现是自己摔倒的时候手臂正好儿压住了鸭子,这才发出叫声来。陈愉大大叹气:“你这死家
伙,该你说话的时候儿哑巴了,不该你出声儿的时候儿你又积极了。”就又捏着它的嘴巴,“难怪你是个歪嘴!”就又
嘿嘿笑起来,赶快起身冲净放水。
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也没忘了给小鸭子也擦擦,怀里搂着它就做五十米冲刺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擦着头发,看着这
个歪嘴的家伙倒在一边就又点头:“果然有趣,难怪洛彦学长会喜欢…只是,莫老师那个怪人也会喜欢?…嗯,看来,
妖怪的思维方式果然不一样啊。”
四十
莫全于早上六点四十分准时醒来,习惯的看眼枕头旁边的手机,有点儿奇怪怎么还没响起来,却又想到今天是星期日,
根本不用去学校上课。
莫全平躺在床上,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开着窗的屋子有股潮湿的味道。没戴眼镜的视线有点儿模糊不清,习惯不关的房
门斜斜开着一条缝,看得到客厅的沙发一角。耳边似乎还留着某人从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可乐打开的喷气
声,然后是昂头灌下去吞咽的咕噜声。
莫全无声的笑笑,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成为习惯,很难纠正。对于刚刚结束的那一段感情,总会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想起来。并没有刻意的遗忘或是回忆,仅仅在于人永远只能往前看,因为时间一往无前。
莫全起身往浴室洗澡,温暖的水顺着身体流下来,伸手拿毛巾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架子上空出的那一个角落,心里有
种淡淡的惆怅。的确是惆怅的,但是没有非死即伤的哀恸,只是惆怅,不过是惆怅。
莫全从来都觉得,很多事情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选择的权力在哪里呢?其实不是在自己手里,人定胜天这种说法会
出现只是因为人根本不可能胜过天。在可以改变的范围内改变,这是人所能做的所有。莫全没有宗教信仰,他不信鬼神
,鬼神不过是拟人化的天地自然或是人类本身。他也没有甚么座右铭,相信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说的话,并没有甚么好处
。
生命就是这个次元的最大限制,然而人类也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是坚定不移的走向死亡,我们每天
睡觉就是在预演这永恒的一刻。那么活下去,甚至是努力的活得更好的全部原因,只因为我们将会死得很久。由这一点
出发,有的人积极进取,他们的名言是,生命的长度不能由我们把握,但我们可以把握生命的宽度。
这种昂扬奋斗的热情在莫全看来不可思议。多宽的生命最后也会完结,随着离场动作的完成,也就脱离了对生命的所有
束缚,最后剩下甚么呢?
西风残照,汉家宫阙。
百年之后,荒冢黄土。
无论是留下地标式的建筑,又或是着书立言,人们世世代代传颂不休又怎样,这个人本身,终究是要死的。莫全并不认
为自己是悲观主义者,他只能算是不太成功的现实主义者。因为看透了某些东西,所以对很多都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因
为得到就是为了失去,然而失去,就是失去,不能再逆推回来,
莫全关上水龙头,擦干净身上的水,裹着浴袍回了房间,打开柜子第一格,里面放着一张照片。他拿着照片靠在床上,
另一只手点燃了香烟。
照片上是明媚的静谧风光,树叶繁盛浓密,一个中国女子抱着个小孩儿坐在树下。太阳光从树叶间隙漏下来,给他们的
脸颊和身体增添了不少耀眼的可爱斑点。女子二十多岁,细瘦的手臂牢牢抱着那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子,她黑亮的长发柔
顺的垂下来,小男孩伸出手揪着头发的末端。另一之手轻轻抚在她的额头上。女子紧紧贴着孩子的脸,嘴唇温柔的亲吻
着孩子的侧脸,眼睛微微眯着,面上带着微笑。
莫全翻过来,背后写着几个字:Joyeux anniversaire,Mon bébé。L’amour de votre mère。日期是11月4日。
莫全将照片再转过来,手指缓缓滑过那个女子柔美娟秀的面孔,心里默默说了一句,Je t‘aime,mère。
如果没有这张照片,也许会认为那些年的回忆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谁又能说自己的所有记忆都是客观真实毫无自己
的主观臆测在里面?我们是经常误会的,误会自己,误会别人,误会感情,误会生命。
搬家到这里的时候,洛彦见过这张照片。他问自己这是谁,记得自己反问他觉得像谁。洛彦只管笑,说大不了就是自己
和别的女人生的小孩儿,并不在意。的确,只看照片,就是一张普通的母子照,谁会想到那年的巴黎,那个宁静的社区
都会发生甚么。
莫全慢慢的抽口烟,将照片放回了抽屉里。以前照片有个相框,似乎是银色的,上面有罗兰花的浮雕。后来…摔坏了。
莫全记得自己重新给它配了一个浅棕的,但放在桌上时被洛彦摔坏了,这就没有再买,单把照片放在抽屉里罢了。
慢慢的抽完烟,莫全去厨房拉开冰箱,拿出矿泉水正要喝时,却看见边上还放着一瓶可乐,拿出来看到剩下一半。随手
摇晃了一下,里面泛起白色的泡沫。莫全看着泡沫升腾起来,再逐渐消失下去,挑挑眉毛走到厨房,将可乐全数倒尽,
随手扔进垃圾桶,听到了短促而寂寞的撞击声。
陈愉这个时候还在睡梦中。通常他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而可亲可爱的明浚学长已经煮好晚饭,他只用漱口洗脸就能吃
现成的。
当然,陈愉自己也知道让学长照顾挺不好,所以家务主动做一点儿。但在他几次打破饭碗,甚至一次拖地没有清干净导
致自己摔得四仰八叉之后,苏明浚打死不让他再碰这些。
陈愉觉得挺过意不去,就主动提出多出点儿房租,但是苏明浚说自己是学长,平摊房租已经很不好意思,要是他再多出
,肯定会愧疚死的。陈愉一想也是,就不提这个了。
也不知道是昨天晚上和小鸭子玩儿的太晚,还是多年不玩玩具太兴奋,今天居然不到中午就醒了。陈愉有点儿无奈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