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才过了戌正十分,正有两人无声而迅速地飞跃于修罗宫的殿宇之巅,直向西面后山而去。其中身型硕长矫健之人似
是心有不甘,随手扯了扯身上的夜行衣,低声对身边玲珑苗条之人道:“无双丫头,白爷爷生平可是从来不穿这掩人耳
目的破衣烂衫的,看在你今日帮我一回,才勉强为之。”
“多谢五爷给面子,不过如果不掩人耳目,又怎能去探密?”无双嘻嘻一笑,答道。
“比起探密,我倒更想一剑剁了瘟神解恨!白爷爷此生,还没人胆敢如此冒犯于我!”先是迷药,后又把他关在那破楼
之中上了锁,直气得人七窍生烟!白玉堂恼怒地冷哼一声,气道。
“那可不行!五爷不感激他、也不当他是救命恩人,无双管不得,可是如果他死了,我家段主子也定活不下去了,这个
无双可不能答应!”慕容无双听了忙道。这白五爷脾气又冷又烈,狠起来便是全然无情,谁知他会不会当真如此?
“活不下去?白面鬼又不是和黑瘟神共用一命,我砍了黑瘟神,他怎会活不下去?”白玉堂心中一动,不知为何,脱口
问出。
“呵呵……五爷难道没听说过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生死相许?”白玉堂把这话在脑中颠来覆去地琢磨了两便,低低讪笑道:“白面鬼和黑瘟神又不是娇弱美人儿,喜欢
呢哝软语,想不到也爱听这般甜言蜜语!”
“五爷怕是风流倜傥惯了才当这是甜言蜜语,可若真的认真起来,这便是肺腑之言。不光娇弱美人儿,就算是多情男子
、铁血男儿也是抵挡不住的。”慕容无双嫣然一笑,玉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变出两枚比莲子略大一些的金色药丸,丢了
过去与白玉堂道:“五爷把这药丸收好了,一会进入‘百草斋’之前服下一枚,可解瘴气之毒。”
“罢了,白爷爷不许你这伶牙利齿的丫头辩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事,倒是要问你,这多出一枚药丸是做何用
处?”白玉堂接了那两枚药丸,揣入怀中,随口问道。
“另一枚是给五爷备用。”慕容无双掩口笑道,“是无双不敢得罪五爷,‘儿女情长’乃人之常情,‘英雄气短’倒是
未必。若是五爷这般的英雄人才,心中有了那人,许是会比此刻还要更豪勇上几分呢!”
“你这丫头,也不知嘴上是长了刀子还是抹了蜜,全不像那寡言少语的白面鬼养大,倒像是我大嫂教出来的!”白玉堂
听了,戏言笑道。
“五爷这可是拐着弯儿说卢大娘口利,我倒真想有了机会见她一面,不知她可愿收个干女呢?”慕容无双眼见接近后山
,脚下速度也逐渐放慢下来。
“此等好事,不用说也知我大嫂自是愿意,还会欢喜得不得了!你若想见,待我下了山,便可带你到陷空岛一游!”此
时,白玉堂已敛起了气息,改为暗语心音与慕容无双交谈。
“在承诺兑现之前无双不敢妄言,就待五爷满意下山那日,无双再行谢过了。此时,探密才是紧要之事。”无双边道,
边轻如飘羽般降下身型,驻足树梢,观察地上的情形。
“说得正是。待我先探得了瘟神的机密,还怕他死鸭子嘴硬,不乖乖把白爷爷想要之事和盘托出!”白玉堂眯起双眼,
露出一丝自信而自得的笑。死瘟神,你耍这些卑鄙阴招,便也莫怪白爷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家段主子独自闭关研制‘醉卧红尘’的解药,差不多已有七八日未见过主上,今日叫了他去,想他一时半会儿是寻
不来的。不过五爷还是在此先等我下去一探,见机行事。”
慕容无双说着,便要飞身而下,却被身侧之人一把拉住。
“要一个女子前去冒险,我却在一旁等着拣便宜,这等龌龊之事,白爷爷可不屑为之!而且,“醉卧红尘”又是何物?
”白玉堂问。
“这,无双也说不清楚,还是日后请我家主上向五爷解释吧。五爷是位大丈夫,这个无双明白,请五爷放心,我下去就
算被人发现也无甚危险,一来我在此处绝非外人;二来,我倒不信,那做贼心虚之人还敢奈我何!”
慕容无双说罢,柳腰一旋,飞起身来,不一会儿就落在了那生满了衰草的破败院中。双脚才落了地,耳畔边阴风乍起。
“我就知道,守在此处‘看门’的一定是你。”
轻易躲过了袭击,慕容无双冷笑一声,看向立于面前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那男子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叹了
一声,答道:“我也知道,前来对付我的一定会是你。”
“呵呵……如此说来,我是否倒该谢你刚刚只以松叶为镖,还未像某人一般薄情负心!”慕容无双抬起眼来,柳眉倒竖
,不由分说,举剑便刺。
“你!”
那人竟然根本未躲,便硬生生地让慕容无双手中的软剑挑破他的皮肉。
“黑翼!你究竟想要怎样?”慕容无双红了眼眶,手下一松,收回剑去。
“不想怎样。不管主上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背叛他;可是,我也不能背叛你。这样,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黑翼沉声开口,立在原地,一动未动,正要劝说慕容无双离开,空中却又猛然掠过另一道身影——
“此时强行闯过有乘人之危之嫌,你这番举动白某也甚为佩服,不过白某今日仍要得罪了!”
那身影飞过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只在眼前一闪便全没了踪影。慕容无双眼见白玉堂进了“百草斋”,已经没有再争的
必要,径自上前点了黑翼的穴道,为他止血,“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道我为何先来逼你现身?依你这般不知变通的性子
,根本无法与他当面对峙还能全身而退!因为方才那人已不是我们三年前在京城结识、因为心怀牵念眷恋懂得留有余地
的白玉堂,而是忘了情、冷了心、在江湖上被人传为心思狠毒的锦毛鼠。”
***
估算下来,此刻大概才过亥初。密林之中笼了雾气,遮天蔽日,不见星月。展昭已悠悠在这林中走了两个时辰,却总觉
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似是又陷入了什么诡异的阵仗之中。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三天三夜也闯不过去,不仅帮不了玉
堂,连自己一条性命也难保全……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一番尝试下来,竟发现这阵是由八卦六十四相与天罡北斗结合而成,极难两方兼顾,只走错一步,便会回到原地。
两年以前,暗恨自己无用,才让玉堂决心独自前去冒险,命丧冲霄楼中。那段时日,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一般,除了办案
便再无心其他,便走了一趟陷空岛,将玉堂所藏的各类阵书搬了回去,疯了一般钻研于各种阵法,总觉自己若能破得了
天下所有奇阵,必能再见玉堂。冲霄楼破后,长久自欺欺人的梦幻也随之破灭。如今,蒙上苍眷顾,保玉堂平安无事,
当初所学也派上了用场。就算一时难以闯出此阵,至少不会误踩陷阱,狼狈毙命。因此,不论如何,总是不能放弃!
展昭如此想着,见这林中漆黑一片,本就辨不清方向,加上闯这阵势必须凝神静气,便干脆闭起双眼,只凭感觉去走。
不料才要举步继续前行,脚刚迈了出去便撞到了什么东西,听耳边有人咒道:“展小猫,你那双猫眼瞎了吗?当白爷爷
是铜墙铁壁般乱撞!”
第五章
“玉……白兄?”
展昭讶异地一愣,抬起眼来,才发现自己面前所站的确确实实是白玉堂。
“这……难道又是幻象?”后退两步,展昭警惕道。
“什么幻象?白爷爷又不是妖魔鬼怪!所谓幻象便是摸不到触不着,你撞都撞了,还一人犯什么糊涂?!”白玉堂才进
入这“百草斋”就陷入阵中,心头火气正盛,如今好容易抓到一个人,便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一
把扯了展昭的手腕,把慕容无双给的另一枚药丸塞入他手中,口中自言自语道:”我还当小丫头多给我一粒药丸是做何
用处,原来她早知道你这狡猾的臭猫先一步摸了进来!白爷爷本不想救你,不过也不屑在这时候占你便宜,将你打倒也
算不得光荣!”
“白兄,这是?”腕上还留着淡淡的余温,展昭这时已无法不信这凶神恶煞之人就是白玉堂,只看了那掌中之物问道。
“可防此处瘴气的解药。你若怕白爷爷害你大可不吃,到时变成死猫一条可别怪白爷爷不替你收尸!”白玉堂冷哼道。
“我,不是此意。”展昭知道白玉堂向来只承认自己认定的事物,他若不愿,别人再是解释也是没用,便也不再多说,
将那药丸送入口中含化。说来这药却也神奇无比,才服了下去,片刻不到的工夫,已觉神清气爽,连眼前的景象也清明
了不少。虽然还飘散着一层薄烟,却已不似之前,伸手不见五指。
“你的脸色好生难看,刚才我以为是这破林子中的阴气映的,仔细看来倒象中了毒,你究竟来此多久了?”白玉堂拧起
两道剑眉盯住展昭,一伸手搭上了他的脉门——果然,有邪气入侵。
“展某不知。”展昭据实答道。
“不知?!”白玉堂半信半疑地挑了眉,缓缓将真气贯入展昭体内,待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这才收了手。
“多谢白兄,展某是当真不知。”展昭低咳一声,调匀气息后答道。
“我大约心知是怎么回事了。”白玉堂弹了弹手中的雪影道,“这瘟神果然藏了什么秘密不可告人,我原本以为你是他
的同谋,现在看来你也是被蒙在鼓中的那个。猫儿,实话说来,你此次前来,难不成是为了查案?”
“查案?”听了白玉堂的问话,展昭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你不用急着否认,横竖现在白爷爷是已经知道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掺上一脚。”白玉堂用剑柄捅了捅展昭的
肩窝,道:”你如果乖乖配合,我便有办法破他这个烂阵带你出去;如若不然,便就在这里分道扬镳,看谁能先出得阵
去!”
“白兄,这阵并不简单,乃是由八卦六十四相与天罡北斗结合而成。”
展昭才想开口劝白玉堂当心,便被他打断,道:“白爷爷走都走了进来,这些当然早就一眼看出。想不到你这臭猫竟也
还懂得一些皮毛,不过却还轮不上教训白爷爷!瘟神这阵虽然刁钻,白爷爷却也不怕!此番定要将他搅个倒海翻江,看
看他究竟在耍什么花招,敢和老天借胆,几次三番耍弄白爷爷!”
白玉堂抱剑踱到展昭面前,从鼻中喷出一口气来,半扬了头,得意道:
“你竖起耳朵自己听好了,一会可不要笨手笨脚,拖白爷爷的后腿。这个阵势利用这山中异于外面的特殊地气、药草之
类散发的瘴气、以及迷魂摄魄的妖术将人困住,不得其门而出。守阵者也不会随意便出来与人当面过招,你若走对了路
子,他们才会现身;要打倒了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听白玉堂吐字如飞地解释着这阵中的玄妙,看着他一如既往桀骜难逊的飞扬神采、映了暗紫幽光的挺拔身影,展昭的心
砰砰跳动着,越来越急,恍惚中仿佛听到另一个声音与他此刻所说重叠在一起,穿透他的耳膜——
猫儿,你不用担心,那什么冲霄楼,横竖我是知道了他的用意。
他楼内共设三层,意为三才;那栏杆便是五行;好合外面的木板,则是八卦;其中两个圆亭,必是阵眼;阵中脚下所走
之地,明显万字势。走当中,两边设有滚板,坠落下去,轻者带伤,重者废命;所谓八卦者,走吉卦则吉,走凶卦则凶
,不是有人,就是弩箭齐发。
猫儿,不是我说大话,你又不是未曾见识过我们陷空岛上的七窟四岛,三峰六岭,三窍二十五孔……那些机关各处都是
西洋八宝螺丝转弦的法子,全是白爷爷所造。那个小小的连环堡,不过是玩艺一般!
说什么求我,我答应你便是,我不会独自前去涉险。白爷爷的命可是珍贵得很,因为这世上有一个最舍不得我的人——
放心……不管此生还是来世……我都陪你!
“展小猫……展小猫!你在走什么神?若是一会错踩了机关,可别想我救你!”
“玉……白兄。”
展昭忽觉头皮一麻,抬起头来,原来是白玉堂不耐烦之下硬扯了他的头发一下招他“回魂”。轻出了一口气,回到现实
之中,他的心脏仍急急地跳着,头上早出了一层冷汗。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提醒他当心才不会戳到他的痛处,他却已又抢
先道:“你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你并不信我。听无双丫头说,襄阳老贼那座破楼,最后仍是被你所破。”
“我并无不信任白兄之意,最终能灭襄阳王也并非我一人之力。”展昭见白玉堂终还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解释道。
“不管你是何意,寻常人等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白爷爷可不会这般无用!我若死了,全是自己选择,无
怨无悔;如今我活了过来,就仍是英雄好汉一条!黑瘟神大概以为随便设个八卦烂阵就能吓住我,我便偏要破了它,看
看他究竟在这后山林子里藏了什么玩意!”流了些血,因为一些小小的疼痛便龟缩逃避乃是懦夫所为;既然他栽在这八
卦机关当中,今日就要一并讨回;就是不给别人,也要与自己一个交代!他绝不甘心一生背着这块心病过活!
白玉堂说着,转过身去,与展昭相对,一双狭长精粲的黑眸中正熠熠散发出狠厉的寒光,冷笑道:“你这笨猫大约看不
出来,我便提醒你一句,虽然他改变了表象的布置,却还是休想瞒过白爷爷的眼睛!这阵的本质和那冲霄楼无甚区别,
不过是把三层楼内的机关依着山势重设,乍看之下天差地别,实际却是换汤不换药!”
“白兄,此话当真?”展昭闻言神情一变,先是一阵惊愕讶异,随后面色也沉冷下来。如果是这样,楚无咎如何得知冲
霄楼的构造及步阵方式?如今莫说是玉堂,便是他也不会这般容易便放过他了!
“好,展某今日定要与白兄一起破了这阵,闯它出去!”
“哦?难得啊,你这整日一脸严肃的死猫突然来了这般精神!既然如此,就废话少说,走!”
白玉堂笑着说罢,敛起神来唤了一声,与展昭一前一后,握紧手中长剑,运起轻功向前奔去,脚下走的仍是万字势的法
儿,只不过是反了过来。展昭初走这阵之时,碰上的那名持刀怪人所守的应该就是天罡北斗中的天玑。此时天玑已破,
下一个阵眼便应该是八卦中的”巽”。”巽”即为”风”,有声无形,应是无人在此守侯,只有暗器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