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远迎。”
檀轻尘笑道:“这三年我不在靖丰,敏之心里,已经与我生疏不少,待我不如十一哥了。”
贺敏之道:“这话从何说起?”
檀轻尘微微笑着,神态轻松:“客人分三等,直入主人的书房卧室者为上宾,尽显亲密无隙,作客至此,堪称无憾;次
者院中檐下门前,随处一见,也算得上班荆道故,随心所欲;最下一等则肃入客厅,端坐寒暄。”
指着贺敏之笑道:“十一哥来你家,据说是登堂入室,来去自如,喝的也是寻常茶水,你心里自然当他是一等贵客了。
今日我来,你却尊我一声睿王,自称微臣,还沏了杯上好的君山银针茶。”
“敏之这般待我,我心中难过得很。”
聂十三冷冷道:“檀师兄不必难过,茶叶沫子多的是。”
说着起身从茶几柜子里拿出一个大铁罐,抓了一把茶叶碎末搁在茶壶里,续上热水,重新给檀轻尘倒了一杯。
檀轻尘看着杯中翻翻涌涌的茶叶渣,笑得有些发苦,左手接过杯子,道:“多谢小师弟。”
他右手拇指既断,只用食指中指夹着杯盖,撇开沫子,杯盖轻碰到杯口,发出清脆声响,檀轻尘凝视贺敏之,道:“说
来还未曾谢过敏之,若不是你费尽心思,只怕我此时已是孤魂野鬼一只了。”
贺敏之笑道:“王爷客气了,区区贺敏之哪有那般偷天换日的本事?王爷算无遗策,自会安然无恙。”
偷天换日,算无遗策。
彼此都是心如明镜。
檀轻尘沉吟片刻,忍不住直言询问:“敏之为何如此助我?”
隐隐的期盼和紧张,喉咙竟有些发干,手心有汗浸湿。
贺敏之淡淡道:“推情详明,刑归有罪,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说不上助了王爷。”
檀轻尘一口茶沫堵在喉间,不吐不快:“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
贺敏之轻笑道:“我以为王爷会猜得到……”
直视檀轻尘热切的眼神,道:“实力使然。王爷若能掌权治国,定会盛世升平。”
原来,连物伤其类都算不上。
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处看见颈侧肌肤上一点红痕,檀轻尘心中似有针刺。
而贺敏之每每与聂十三视线相对时,形于外的清,便糅合了一股蕴于内的媚,逼得檀轻尘登时丢了一贯的从容内敛,弃
了素来的冷静忍耐,觉得寂寞,愤然不平,伤了心,失了意,心里却又点上了火,烧得骨头缝里都是欲望喧嚣,生疼难
忍。
檀轻尘克制的微笑,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看向聂十三:“小师弟送送我罢。”
出了院门,有风吹过,衣袂猎猎。
两人目光一触,檀轻尘叹道:“小师弟,我真是说不出的羡慕你,从小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想要的,而我想要什么
,定要花费无数心思去求。”
聂十三静默得像刚凝固的岩浆。
檀轻尘残缺的右手挽过风,:“不过……我所求的就一定能得到。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世,比起你,我更适合敏之,而
他待我的情分,也与别人不同……”
“小师弟,你要小心了。”
断指是妙事。
七弦心琴的功夫毫无用处,自从撬不开贺敏之的嘴我就知道,靠七根琴弦惑人心术能得到的,一定不是最宝贵的东西。
执著于外物而忽略了以心制人,这是大错。
洞悉人心进而驾御人心,才是亘古不变的术和势。
乱了你的心神,逐渐为你种下心魔——你们一旦心生嫌隙,贺敏之自然是我掌中之物。
聂十三冷冷的看着檀轻尘的背影,刀刻般的脸上毫无表情。
檀师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我却没心情陪你无聊。
我现在只想去少室山上,求一颗让他不死的药。
第三十章
进了六月,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起来,咳血晕眩,整个人迅速衰弱,所幸有檀轻尘等不辞辛劳、协理朝政。
而同时,由吏部尚书龚何如领头,请废太子、改立睿王为皇太弟的折子日渐多了起来,民间亦有歌谣:“睿王坐龙庭,
天下长安宁。”
淑华夫人言:古人“立长”之外,还有“立贤”一说,三皇子算韬年纪虽小,却聪明好学,假以时日,定是英明君主。
太子府上第一幕僚孔先生留下“世事悠悠,不如山丘。轻尘蔽日,碧涧长流。”之句后飘然远去。
朝堂内宫暗流涌动。
檀轻尘身处种种漩涡的中心。
檀轻尘素来擅于应对纷繁局势,越是繁杂,越见手段,但此次他却抽身离开靖丰,去了豫州查看新河漕运,体察民情。
回程途中还上少室山进大雄宝殿拜了佛,少林方丈七苦大师亲自做了一席素斋,两人谈论佛理,尽欢而散。
这天黄昏贺敏之从宫中探望文帝回来,一路上心神不定。
文帝已缠绵病榻不得起身,看着竟是寿数将尽的意思,见他来探,十分高兴,握着他的手静静看了快一个时辰,脸上浮
着满足的笑。
贺敏之心中酸楚,也不说话点破,就坐着陪了他半天。
一时文帝睡了,贺敏之方起身告辞,徐延含泪送到宫门外,道:“贺大人有空常进宫罢。”
慢慢走着,突然一人轻拍着自己的肩笑道:“想什么呢?”
定睛一看,此人眉目分明浓丽,正是蝶楼少主苏缺。
近几个月,苏缺常来寻聂十三切磋闲聊,两人也不生疏,当下玩笑道:“怎么?又是来杀我的?”
苏缺大笑:“不敢!”
苏缺跟着他一路溜达,说道:“我正要去找聂十三说说少林的事情,没想到碰上你。”
“少林?”贺敏之停下脚步,心里有些发慌:“什么少林的事情?”
苏缺奇道:“你不知吗?聂十三七月初一上少林求药。”
笑得狂放:“照我说,这小子求药是假,以此为借口去跟大和尚们打架是真。谁都知道七苦那个贼秃把那菩提生灭丸看
得跟命根子似的,相交了数十年的青云掌门都求不到,哪能说给就给聂十三了?这一场大架看来是打定了。”
“我说聂十三也太心急了些,毕竟那七十二绝技三大阵法不是好玩儿的,不过那小子犟得厉害,只扳着一张棺材脸不出
声。”
见贺敏之脸色突的煞白,笑道:“莫急,聂十三聪明得很,约了不少武林名宿一道儿去,有他们见证,想必那群和尚也
不至倚多胜少。再说医神程逊也去,只要留着一口气,终不会死在少室山,害大和尚犯下杀戒。”
贺敏之无意识的重复道:“杀戒?”
苏缺摇头道:“你不是江湖中人,可能不知,少林有慈悲刀,也有破戒刀,有普善杖,却也有伏魔杖,多罗叶指不伤人
命,无相劫指却是以杀渡劫。”
叹一口气,说不出的向往和崇慕:“五十年来,他是唯一敢上少林挑战的人。聂十三横空出世,从此江湖不寂寞。”
说着已走到贺宅,聂十三却不在家。
贺敏之掏出钥匙开门,哆嗦着就是插不进锁孔,情急之下,钥匙摔落在地,食指指甲却在锁眼处崩裂,鲜血刷的漫过手
指,剧痛连心。
苏缺默默弯下腰,捡起钥匙打开门,道:“告诉聂十三,明天一早我过来跟他一道出发,断不会失约。”
迟疑片刻,忍不住说道:“聂十三原是天上的海东青,此番少林求药,已然传遍江湖,被推为数十年来的盛事……你莫
要阻拦他了。”
贺敏之不答话,送苏缺出门,又拿了一卷书坐在院子里看着,神色镇定。
已是六月二十,半轮月慢慢悬上树梢。
聂十三提着两个西瓜进院,就看到贺敏之正仰着头凝视月亮出神。
不由得想起一句旧词: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此情此景,疑真似幻。
聂十三只觉得无比珍惜,万般不舍,却开口道:“十五,明天我要出远门。”
贺敏之淡淡道:“其实我知道有另一种解药。”
见聂十三眼睛一亮,笑了笑:“众口相传,绿豆汤能解百毒,明天不妨熬一锅绿豆,我喝下就是。”
聂十三额角青筋一闪,却不说话。
静默良久。
贺敏之轻声叹道:“你说过不管这辈子还能活多久,咱们守足一生一世。”
聂十三走近,俯下身,吻着他的额,不说话。
“你还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只活一天,也自满足,不留遗憾。”
聂十三道:“我会活着回来,带着菩提生灭丸回来。”
语气坚决无比,不管天崩地裂天荒地老,都一定要做到也一定能做到。
贺敏之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温度和气息,声音落地作金石:“十三,我知道你主意已定,我不再阻你。但望你明
白,你不是随时为我遮风挡雨的伞,你是我贺敏之一生所爱。我只求能与你并肩携手安安稳稳的走完这辈子,若你死了
,我也不会独活。所以……”
“你一定要安然归来。”
聂十三不说话,拉起他,重重的吻上了他的唇。
贺敏之热情凶狠的回应,断裂的指甲掐进了聂十三的背肌,痛得入心入肺。
不知谁咬破了谁的舌,血腥气却让彼此更加兴奋;赤裸相拥,活生生的生命在指掌间流光四溢;紧密结合,互相属于,
动作完全失去了节奏和技巧,只剩赤裸裸的本能,简单而纯粹。
月光下的情事,浓烈丰盈,羁绊,却不束缚。
六月底,九王傅落风、南疆侯沈陵、西州侯商青广等军方势力一改缄默,陆续上折子请废太子,改立贤能。
几份折子同出一辙,均以年初太子诬睿王一案为由头,历数太子骄奢淫逸、好杀好忌、专擅威权、肆恶虐众、鸠聚党羽
、进退无度等罪状,却都未提立储人选。
文帝病榻上一份份看了,一口血吐在明黄的帕子上,让徐延拿着折子去请教睿王。
不多时,徐延回禀,睿王看罢,只说了一句话:得众心者未有不兴,失众心者未有不亡,请皇兄思量。
文帝叹口气,又有内侍进来禀道皇后和太子在外问安。
文帝沉吟半晌,道:“让他们且回去,让淑华夫人带着算韬来伺候。”
风水轮流,今时已不同往日。
七月初一,正是一个大好晴天。
聂十三、青云道长、天下第一庄的秦庄主、程逊与苏缺一行人来到少室山下,达摩院首座七情、般若堂首座七嗔亲自在
山脚迎接。
七嗔身形高大,面貌粗豪,一双眼眯成一线铁刀也似,一见聂十三却陡然睁开,精光四射,一指点向聂十三面门,出手
便是摩柯指决的“三入地狱”。
聂十三瞳孔微缩,不退反进,滑步上前,一肘直击七嗔肋下。
七嗔身形变换,灵活如游鱼,化指为抓,伴着一声地动山摇的虎吼,刚猛无伦,拿向聂十三胸口大穴。
苏缺惊呼道:“少林虎爪手?”
七情笑道:“是少林十三抓。”
聂十三剑不出鞘,五指合拢,空中划过一道弧形,斩向七嗔后颈。
转眼两人已拆了七八招。
七嗔换了龙蛇虎豹鹤猿鹰等各种指抓功夫,聂十三却始终以最简单的寻常招式应对,却每每得奏奇效。
片刻之间,竟将七嗔大师逼退了十步。
七情提气道:“师弟,你已输了,且先住手!”
声音不大,入耳却恍若洪钟大吕,嗡嗡不绝。
七嗔果然收手,大笑道:“聂少侠名不虚传!”
聂十三垂手退开几步,静立于下首,道:“大师过奖。能与大师切磋,晚辈之幸。”
七情笑道:“聂少侠过谦。七嗔师弟天性沉迷武学,于“空、无相、无作”这三解脱门的至理,却是始终勘不破,竟不
顾各位贵客远来,忙于与聂少侠试招,失礼了。”
说着领着一行人上山进寺,寺内浓荫遍地,一座座殿堂构筑宏伟,气象庄严。
将一行人让进偏殿禅房,只见禅房正中一个旧蒲团上,端坐着一个白须老僧,正是方丈七苦大师,七苦眉目清雅,神情
慈和,微笑颔首道:“各位远道而来,先请坐罢。”
众人盘膝坐在下首蒲团上,七苦虽貌不惊人,却自有一种端凝庄重,一时连青云道长都不敢放肆谈笑。
聂十三合十低首,执礼甚恭,道:“晚辈聂十三,见过七苦大师。”
七苦道:“聂少侠莫要多礼,既来了少林,便是有缘,且多盘桓数日。”
不多时小沙弥奉上香茶,宾主谈笑。
聂十三突然走到七苦身前跪了下去,叩首礼拜:“求大师赐我菩提生灭丸。”
七苦淡淡扫了一眼众人,问道:“在座各位,都是聂少侠的朋友?”
青云笑道:“可不是,聂十三有个至亲之人身中奇毒,他既开了口,我们这些当朋友的,也只得来趟少林卖卖老脸皮啦
,还望七苦大师成全。”
七苦叹道:“菩提生灭丸世上仅存一颗……各位上山,原本老衲也推拒不得,只是这颗药已转赠他人,倒让少侠白跑一
趟。”
聂十三一颗心沉了下去,转眼却看到七情面有不豫之色,心念一动,问道:“不知大师将药赠给何人?”
七苦凝视着他,温言道:“少侠可是怀疑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语,药确已赠出,但为免麻烦,那人的姓名,老衲却不能
告知少侠了。”
苏缺冷笑道:“有何说不得?”
七苦道:“聂少侠求药是为救人,那人也是为了救人。若老衲说了,难保聂少侠不去找那人纠缠。需知聂少侠的至亲是
一条人命,那人的至爱却也是一条人命。老衲实在不愿再起风波,将一桩救人善事变作伤人恶事。”
言罢,取出一只小小瓷瓶,托于掌心,道:“瓶中有十二粒大还丹,赠与少侠。此药虽不及菩提生灭丸,服用了却也有
些益处。”
众人都吃了一惊,需知大还丹原是少林圣药,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练武之人服用更可功力倍增,只是数目极少,炼制不
易,江湖中人能得一粒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七苦出手便赠十二粒,算是天大的面子。
这瓶药一送,聂十三即便还有疑问,也不好再问。
聂十三也不客套,接过药瓶,躬身道:“多谢大师,大师慈悲为怀,是晚辈唐突。”
下山后,青云道长与秦庄主等人告辞而去,聂十三却与苏缺程逊找了一户农家小院住下。
程逊笑道:“老和尚给你这些好东西,你还不知足?”
聂十三冷冷道:“我要的是菩提生灭丸。”
苏缺道:“贼秃多半扯谎骗人,否则何必巴巴的送你大还丹?再说菩提生灭丸送出,江湖上怎么一点消息也无?”
聂十三沉默。
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真也好假也罢,必然要再上少林,探个清楚,若药丸还在寺中,那便巧取豪夺,若的确不在少林
,也要逼七苦说出下落来。
程逊一看他的脸色,便叹道:“这小子脾气犯了,估计要跟少林寺玩命了。”
苏缺看着聂十三,神色复杂,垂下眼皮道:“夜闯少林,不知能不能活着下山?别人的性命,当真能胜过自己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