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杜彻觉得愉快许多。
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仍是笨拙。就像许多人会替自己打领带却没办法替别人一样,这种活动用在自己身上和用在别人身上也是两码事。杜彻明显感觉到斐从夕脸上压抑忍耐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援手”而有多大的纾解,心中也甚为着急,越是着急就越没办法控制下手的动作和力道。看着斐从夕近在咫尺的绝美脸蛋因为难解的情欲而纠结不已,杜彻忍不住责怪自己的“报恩”技术含量过低。
正想入非非之际,脖颈突然被一股力牢牢钳制。杜彻回神一看,斐从夕居然又玩起了“吸血鬼”游戏,只是这次更加来势汹汹。斐从夕的唇舌,甚至整张脸都与自己的颈项、锁骨斗得难分难解,好不容易挤进自己呼吸道的空气也仿佛霸道地充满这个人身上独特的香甜味道。
太……紧了……会窒息的……杜彻恐惧地想着,喉咙里断断续挤出几不成调几个字,“不……不要啦……会……死的……”全身已经开始兴起一股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一定是开始缺氧了……
突然,缠绕自己的人像触到毒蛇似的骤然弹开。原先与另一具躯体紧密贴合的地方一下子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杜彻感到渗入毛孔的寒意。
一瞬间的感觉,竟是不舍……
为什么会……
来不及想太多,杜彻就看见斐从夕狼狈地爬下床去,用一种萧索而纠结的目光注视自己良久,然后掉转头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是错觉吗?
怎么感觉到,他的孤独以及——
怨念?
第8章
自从发生昨天下午那件怪异的事情之后,斐从夕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算一算自己来到这里已经是第三天。窗外一勾弦月挂在萧索的夜空,没有了星星的拱照,仿佛特别的寂寞。恍惚间,杜彻忆起发生在他七岁生日那年的一幕……
仿佛也是这样的一弯新月……
福利院的同伴们为他举办了一个简陋却不失温馨的庆生会。收到的礼物有三岁的小儒折的纸飞机,五岁的小米平时最珍爱的动感超人卡片,还有一些诸如一袋糖果几支彩色铅笔之类……最“特别”的礼物,是一个叫涂觅的家伙——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而已平常就总是一副拽拽的表情,因为彼此互相看不惯二人少不了干过几架——在那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那家伙居然顶着一张臭脸,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杜彻宝贝的脸蛋,然后大言不惭地宣告“将来要娶杜彻做老婆!”这番话惹来一阵哄笑,让杜彻觉得连带自己也像个傻瓜。如果不是那家伙第二天就要被领养离开那所福利院,杜彻一定当场赏他一拳!
夜色浓了,玩的尽兴的小朋友们都纷纷入睡,只有杜彻趴在窗台仰着小脑袋瓜子若有所思。身边的朋友们都很照顾他常常让他觉得窝心,然而却总像是少了点什么——每个人都少了点什么,他在与他们相处的时候没法感到最纯粹最完整的快乐——七岁的孩子隐隐约约领会到这一点,幼小的心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惆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望着皎洁的月亮确定了那个梦想——
将来,他要找到一个让自己完整的人,一起登上月球,看一看在那枚总是在夜晚分享他小小心事的月亮里,是不是也住着一滴泪……
微风徐徐吹送来春泥的芬芳。杜彻的思绪飘回现实。
让自己完整的人……
耳畔又响起那个声音:
“彻,已经,回家了……”
那一瞬,仿佛觉得找到了那个人……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品质恶劣又毒舌的家伙!杜彻摇了摇头,想到那个所谓的兄长最后狼狈不已的样子,不禁有些发笑。
“我以为你睡了。”
“哇咧!”杜彻回头一看,盘旋在脑袋里的家伙真实地出现在面前,着实吓一大跳,“半夜三更,会吓死人的!”
眼前的斐从夕好像跟昨天有什么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杜彻却说不清。不过对于他的抱怨,本该即刻用毒舌回击的人此刻却安静得出奇,这已经是很怪异的地方了。斐从夕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用一种复杂的眼光凝视着他,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怎么了?”下意识地问道。
斐从夕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转过身去,突然仰面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喂……没死吧……”
床上的人当真像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房里没开灯,看不清他的面部。
“喂……”杜彻边轻声唤着边小心翼翼靠近。终于到床沿,冷不防一只手拽过来,杜彻一个重心不稳栽了下去,也倒在床上。
“靠!你使诈!”哇哇乱叫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不满地瞪向仍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人——刚才大力拖拽的动作仿佛只是幻象。
斐从夕,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耶……
屏住呼吸凑上前去——
呃?呼吸好像很粗重……
伸手探上他额头——
哇咧?吓人的高温……
这家伙……发高烧了呀!
杜彻一下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去拿药……药在哪?去买!不行……他哪晓得路啊!不对,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打电话叫医生么……不好不好,还是先去找人来,对,去叫佣人……
杜彻慌乱之中忘记了自己还维持着上半身趴在人家身上的姿势,蓦地就被对方一把搂住。
“热死人啦!放……放手啦!”慌慌张张就去推斐从夕的手臂,谁知道这生病的人比他这个正常人力气还大,箍着他身体的手就像铁钳似的,嘴里似乎含含糊糊说着什么话。
“你说什么?”忍不住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不……不放……我的……”
杜彻只能苦笑劝道,“我要去找人救你命啦,快放开啊!”
杜彻话音未落反被箍得更紧了。斐从夕身体滚烫的热度由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传到自己身上,引发一阵黏腻的高温。
“喂……喂喂!”杜彻心中叫苦,嘴上却没法对一个高烧中的人怎样发火。这样下去还真不是办法……
“这一次……我……没办法……”
恩?斐从夕又说话了,杜彻竖起耳朵——
“拜托……允许我……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
“我……确定……”
什么跟什么啊?!杜彻忍不住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居然一心一意在听一个发烧的家伙讲胡话!正在这时斐从夕忽然哭了起来。
丝毫没有克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杜彻头都大了。俄而哭声转弱,却变得凄厉,仿佛哭的人正在接受什么酷刑。杜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一切,太诡异了……为什么这家伙,总有这么多诡异行径……
从脖颈到胸口,已经湿了一大片。斐从夕的哭声已逐渐转弱,整个身子却如寒风中瑟索的树叶。杜彻仿佛感受到他传来的巨大恐惧感,原先有些取笑的心思一扫而空,整颗心仿佛都被紧紧揪了起来。
仿佛……感受到他噬魂的痛苦……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斐从夕在抽泣的间隙不住重复着,整个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杜彻一阵揪心的痛,不由得抱紧他,一手抚上他柔软的发,温言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哥……”
一边不住抚摸他的后脑,一边温言软语不断劝慰着,感受到斐从夕的身体终于渐渐停止颤抖,杜彻揪着一颗心才稍稍缓和。他慢慢伸出手去,打开床头灯。
柔和的光线洒下来,杜彻才看清斐从夕的脸整个埋在他胸口,身子弓起来,整个人像八爪鱼一般黏附在他身上。由于刚刚好长一阵的大动作,床上的被褥早已凌乱不堪。
他身体还是保持这滚烫的温度,姿态却仿佛很安详。杜彻轻轻拨开他挡住侧脸的黑发才知道,他,居然已经睡着了。
露出一个他自己都丝毫没有察觉的宠溺的微笑,杜彻打算轻轻掰开这只八爪鱼死死扣住自己的爪子,谁知道才稍微有所动作,就立刻被黏得更紧。
发烧的人,睡梦中都有这种惊人的黏力吗……
无奈地想着,蓦地感到两道锐利的视线。杜彻打个激灵,骤然扭头——
竟然不知何时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有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和深邃俊朗的五官。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从他狭长双目中投射出的锐利视线。
冰冷锋利得让人心升寒意的视线。
如果不是无能为力的话,杜彻至少已经先坐起来,然后再跳下床,充分摆出迎战的姿态了。
男人的视线很快转向另一个人。
杜彻不由得搂紧了怀中睡容安详的人。
男人径直来到床沿,俯身探上斐从夕额头。剑眉一敛,就要伸手扣住斐从夕紧紧绞住杜彻身体的手臂。杜彻第一反应就是像一头护犊的老牛,不畏惧地瞪向这个不速之客。
男人手下的动作却未有丝毫迟疑,一手已经抓上斐从夕的手臂。杜彻不晓得哪来的勇气,不带任何迟疑地扣上男人的手腕。四目交接,男人眼底尽是嘲讽。突然一个动作,杜彻上一刻扣住目标的手这一刻已空空如也。
讶异间男人已经在向斐从夕的手臂施力,眼看斐从夕的手渐渐要离开杜彻的身体,突然好像有那么一瞬,斐从夕飞快转了下头望向正上方的男人,男人突然就停止了动作。
这场暗战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男人甚至恢复了最初一动不动站立着的姿势。
杜彻望向重新缠绕自己的斐从夕。闭合的双眼,粗重的鼻息——与之前别无二致。显然他仍处在睡梦之中。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目光重新投向突然出现的神秘男人。恰好对方也在看自己。
再一次的四目交接。杜彻确信,这一次从男人眼中,他看到了嫉妒愤恨的光。
却奇异地不感到害怕,仿佛有种什么使命,支撑他与这个强势的男人对抗到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怀中的人依旧睡得深沉。杜彻忍不住羡慕他的好运气,不必瞪圆眼跟一个奇怪的男人较真。
蓦地,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转身离去。
杜彻怔怔看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男人再次光临,手中拿了一个玻璃杯。
在杜彻发愣的时候男人已经慢慢走到床沿,轻轻拨开斐从夕贴在杜彻胸口的脑袋。
杜彻正要发作,就见男人伸手过来,把一颗药丸似的东西,放进斐从夕口里。
这是在……
喂药?
杜彻脑袋再次当机。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差点让他昏过去。
只见男人喝了口水,慢慢俯身下来,然后当着杜彻的面,捏住斐从夕的下巴……再然后,他的脸越凑越近,就这么嘴对嘴地——把水送进了斐从夕的嘴里……
由于过近的距离,男人的头发甚至扎到了杜彻的脸。
杜彻甚至看到有一丝液体,从斐从夕倾侧的嘴角缓缓溢了出来……
这个画面的冲击性实在太强了,可怜的杜彻压根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男人走向房间自带的浴室,不一会拿来一条湿毛巾,小心放上斐从夕的额头。做完这一切,男人专注地望着斐从夕的脸大概有好几秒才转身离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大概花了有小半个钟头,杜彻才渐渐理清思路。
大致过程就是:
斐从夕发烧——
男人进来想带走斐从夕——
男人改变主意在不惊醒斐从夕的情况下喂斐从夕吃药并替他冷敷——
最后就是男人离去……
过程其实很简单。而他杜彻,从头到尾可以完全忽略就对了。
莫名有些不爽。
第二天。
真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杜彻舍不得睁开眼,照例要伸个大大的懒腰却发现动弹不得。
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被一个黏性惊人的生物牢牢缠绕着。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浑身酸痛起来。也难怪,一整晚都用这种怪异的姿势睡着——也真亏他能睡得着。
睁开眼立刻吓一大跳。不知何时,贴在他胸口的斐从夕的脸已经转移阵地,呈现在他眼前。
两人几乎是以鼻尖贴着鼻尖的状态直直面对着的。斐从夕的呼吸轻轻喷上他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带来一种很舒服的触感……长而微翘的睫毛安静地覆在闭合的眼睑上,在眼窝处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
是在做梦吧……
居然做这种梦……
居然在梦里想……
“啊——”
“啊啊啊——”
春日的早晨爆发了一阵惊叫。
“早安。”斐从夕笑意吟吟,用毛茸茸的头顶在杜彻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啊啊啊啊啊——”
更加凄厉的尖叫……
第9章
从起床一直到现在,他几乎没敢正眼瞧过斐从夕。
心不在焉地喝着新鲜橙汁,杜彻两只脚在桌下晃来晃去,一如他飘忽不定的思绪。
一会儿懊恼着脑袋怎么会糊到允许两人以那种好似亲密恋人的方式睡在一起,明明两个都是男人……
一会儿猜测斐从夕怪异的脑子里会有怎样怪异的想法,该不会认为自己意图不轨吧……
一会儿想起刚起床那会儿,斐从夕笑得一脸狡黠,“原来弟弟喜欢抱着人睡啊……”拜托,喜欢抱人睡的明明就是你吧……
一会儿又忍不住希望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朋友之间这样的相处方式说不定很正常的呢?更何况二人还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更何况是斐从夕发着高烧看上去很需要降温的特殊情况……
“昨晚睡得真舒服……”
恩?听错了吗?是斐从夕在说话吗?
杜彻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向对面坐着的人。
可能刚刚退烧的关系,斐从夕脸色还有些苍白,甚至有种奇异的透明感,让他看上去不像地球人……
说不定,这家伙本来就不是地球人……
杜彻对自己的想法赞许不已。说不定这会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不如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嗄?”没听错吧?放下果汁,掏掏耳朵……
“我说,”斐从夕笑得阳光灿烂,“这没什么关系吧。我们本来就是兄弟,20多年的感情空缺也该好好弥补一下……”
“这——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