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
凯伊越发搞不清楚了。他从来没想到,在这艘搭载着最尖端科技的太空船中,这个看似跟情绪性的想象力完全绝缘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是此时三四郎的表情却是认真的、他停下了摆弄那拢起又滑落、滑落再拢起的头发的手,侧耳倾听着船的振动,同时开始说道。
“这原本是源自地球的海上,很久以前的船员们所流传的说法。这个故事自从人们张起船帆渡海的当儿,就一直被在海上漂泊的男人们奉为真理,不知什么时候好象也流传到天上的海洋来了。”
三四郎的声音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上回响着。
“所谓的塞仁就是住在海上的魔鬼,传说她用非常美妙的歌声吸引路过的船只,再将船只沉入海中,听说她的外形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各种传说的内容到这一部分大致上是一样的,至于细节则有各种版本,有人说这个魔鬼留着长发,她总是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坐在岩石上唱歌;有人说在雾中听到她歌声的船就再也没办法从雾中逃离,一辈子就在雾中徘徊,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意外而损命的人的魂魄在呼叫同伴,甚至有人说那是美人鱼。”
凯伊默默地听着难得对他说这么多话的三四郎讲述故事。三四郎不看凯伊,微微歪着脖子,仿佛企图听到什么声音似地眯起了眼睛,视线在半空中游移,凯伊被他的样子所影响也摒住气息侧耳倾听。
于是,凯伊微妙地听到了平常几乎不会去注意到的船的振动声。从来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的凯伊朦胧地想着,海涛声是不是就像这样啊?
“这就是海中的塞仁。而我所说的天上的塞仁就是这个故事的太空版,那个告诉我这件事的货船上的老爷爷好象亲身遇过这件事。他们明明在没有任何星球的空域中飞行,突然接到了奇怪的通讯,船体撞到了雷达上没有显示的星尘,发出锵锵的声音。我也听说过,有人把正确的座标一次又一次地输进电脑,可是船就好象被什么拖拉着似地改变了航向。再怎么检修、调查,就是查不出有什么异状。”
三四郎好象不是针对凯伊,而是对着搭载他们的焦耳伯尔努说话似地,那游移的视线落在规律地闪烁着的内部通讯设备上,也不再说话了。
其实凯伊有很多事情想问,可是看到三四郎出神地望着绿灯的样子,他又有点顾忌,不敢马上提出问题,只好陪着默默无语的三四郎,等着他开口。突然间,三四郎抬起头,又恢复了原有的样子耸耸肩。
“我想,珊德拉应该也听过这种事吧?如果你听不懂我的话,也可以去问问她。”
“你是说焦耳伯尔努的偏离轨道也是塞仁现象?”
三四郎所下的结论,让被塞仁这个魔鬼的传说吸引住的凯伊顿时恢复了正常。
同时对三四郎所保持的怀疑也再度苏醒了,他的声音里自然地就带有不信任感。
“我也不敢说事实就是这样,听来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子虚乌有的,我想应该是船本身或者成员有什么问题吧!不过,经过长年来的生意买卖。我越发得相信是有些事是没有办法找出理由或法规来说明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批评什么吧?三四郎难为情似地说完,便又开始专心地整理他那太过滑顺的头发。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感性。”
敏感地听出凯伊那依然艰涩的语气中带有一点笑意,三四郎倏地红了脸。可是,他也不想再说什么,突然又变回了正经的表情,把绕到后头的手伸出来,用手指敲弹着焦耳伯尔努的墙壁。柔和的灰白色的墙壁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澄澈声音,在安静的通道上回响着。
“我的重点不是说这种现象是因为塞仁的关系,而是,如果异常的现象对航行不会造成妨碍的话,还是不要去管它的好。如果为了调查原因而延长轮值时间的话,只怕会造成大家的过度疲劳,背负不必要的负荷,对我们任意摆弄的电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认为,这么危险而弊多于利的作业能免则免。”
“危险?真想不到这是那个把手伸进仪表板中,扯断配线,一句不必要就把二十几种检查项目踢到墙角的人所说的话。”
凯伊的话让三四郎不禁笑了出来。
任务交接时,在进行船内检查时,两人因为这件事而起了严重的口头争执。主张完全遵照手册进行船内总检查的凯伊和依照自己的经验,把他认为不必要的项目大幅缩减的三四郎之间,迟迟找不到妥协点。两人差一点就要打起来的当儿,幸好被洛德和珊德拉给拉开了,结果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个定论。
“你有话就说嘛!你所谓的危险跟我认定的危险之间有太大的差异了。”
尽管凯伊语中带刺,三四郎却微微扬起嘴角,出人意料之外地对着凯伊眨眨眼。然后他又把手绕到后头去整理头发,朝着前方顶顶下巴。三四郎指着的收藏辅助电脑的综合管理室的门好小。
“说起来根本就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机械。就算不要求完全,光要机械作动、要求机械完美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是吗?因为不管性能再怎么高的机械都是人类制造的。而制造这艘船的电脑的也是以前那些头脑绝顶聪明的人,人类制造的东西是没有完美的。”
“原来你有这么与众不同的哲学。”
三四郎似乎对机械没有太高的评价,他这种理性的语气让凯伊觉得自己看到了三四郎的另一面,不由得再度把视线落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全身漆黑的年轻男子身上。他觉得,三四郎一定是一个充满活力、性急、血气方刚、先做后想的类型的人。
“哲学?没那么深的学问好不好?这种东西就是你最讨厌的‘经验’。话说回来!这艘船上搭载的电脑是最尖端的附有学习机能的机种,类似一个拥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人,不是吗?这么说来,它出现像人类一样的失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将机械拟人化是很危险的。”
凯伊因为三四郎那令人有点失望的轻描淡写的回答而有点意兴阑珊,便有意结束和三四郎之间的对话。一来是因为再谈下去好象也没什么建设性,再来,三四郎那性急的脾气也该快发作了吧。
“拟人化?那可有点不同了。我的意思是说,机械终归只是机械,不管在怎么优秀,反正都是出自人类之手,所以会犯下类似人类所犯的错误。”
“在我听起来意思是一样的,不过也不用再争什么了。”
从冷冻睡眠中醒过来已经快过十天了,可是,除了争执之外,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这么长的交谈。
凯伊对三四郎依然怀有疑心,而塞仁现象什么的在他听来也只是一种戏言。可是,凯伊发现三四郎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不懂得思考,而且他那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开玩笑的话语中,往往有着足以震惊他人的反醒意味。仅发现这件事就让凯伊很认真地想着,跟三四郎这样交谈并不是绝对无意义的。
凯伊的性格让他即便只是站着闲聊也要有个理由。而他自己还没有发现到,是自己这种严格而没有通融性的言行让三四郎感到焦躁。
果然,三四郎敏感地察觉出凯伊的想法,他那看着凯伊的眼神微微地加强了光芒。嘴上的轻轻笑意中夹杂着嘲讽的色彩。
“好象有人想变成机械嘛!只要他不对着电脑奉茶,或者要求电脑跟他约会的话,那倒也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请你做好心理准备,从下次的轮班时间开始,我们就开始进行电脑的检查工作。”
凯伊故意不去在乎三四郎的嘲讽,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要从三四郎身边走过去。然而,原本靠在通道上,交抱着双臂的三四郎伸出了他的长腿,挡住了凯伊的去路。
“看来你不但性格差,连听力都不大好,是不是没听清楚我所说的话?”
三四郎的语气显得十分焦躁,他抬起下巴,以弥补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视线对准凯伊,正面瞪着凯伊隐藏在护目镜后面的眼睛……大部分的人都惑于凯伊那深色的护目镜而无法掌握他的视线。三四郎也不例外,可是每次当他们起了争执时,凯伊总觉得三四郎的视线和自己的视线对个正着,好象他正看着自己一样,而凯伊也为这种情形感到惊愕……。三四郎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反对检查。”
“你还被塞仁现象左右吗?很抱歉,我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不科学的根据。”
凯伊也不认输,他转过半个身子,和依然靠在墙上伸出长腿的三四郎正面相对。然后他用一贯平板而没有感情的声音,把自己的不耐传达给了对方。
凯伊和三四郎就在这狭窄的通道上面对面,进行无言的对峙。三四郎那轮廓清晰的黑色眼珠,和凯伊那隔着护目镜的万花筒之眼相互睨视着。
最先从这场意气用事之争中退下阵来的,出人意料之外的竟是三四郎。他先放松了原本要吃人似的视线,用力地叹了一口气,耸耸肩。然后以非常沉稳的声音开始说道。
“看你好象根本没有办法思考道理、规则之外的事情。如果你无法接受塞仁,那我就给一个明确的解释吧!目前既然有人身体不好,我当然反对以延长工时的形态进行检查。”
三四郎以不像他作风的沉静口吻说道,他这些话简直让凯伊难以想象。
凯伊可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肩膀明显地晃了晃。
“为什么……?”
三四郎忽然把手臂伸向茫然地喃喃说话的凯伊肩上,由于事出突然,明明人站在自己面前的,可是从三四郎背靠着墙交抱着双臂,到抓住他的肩把他拉往自己这中间的过程,凯伊却看不到三四郎的动作。
三四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手法将凯伊一把拉过来,用一只手抱住凯伊的肩膀,制止他的行动,另一只手则环到他头后面。在凯伊因为事发突然而顿时不知所措,三四郎从背后将手绕到他额头上,把他推向自己肩头,完完全全封住了凯伊的身体。
三四郎用只在凯伊额头上的手指头换抚着他的脸颊,然后滑进他的头发中,他拨开凯伊的头发,抚摸着他那修长的颈部,然后手指在耳后方停住。
“果然……”
“你……你干什么!”
三四郎沉稳的声音让被控制住的凯伊回了神,他在三四郎的手臂中挣扎着,企图挣脱开来,可是三四郎那看似没有使什么力气的手臂,却轻轻松松就制住了凯伊的抵抗。瘦高的三四郎看起来跟凯伊的体格似乎没有多大的差异,但是双方在力道上的差异在这个时候就显现出来了。
“你绝口不提,我也就耐着性子不问,可是,从醒来之后,这里是不是一直都是热着!”
三四郎沉稳的声音让凯伊抗拒的力量更强了,三四郎裸露的肌肤的触感使得他的身体整个僵硬了,他举起不能自由活动的手,手指用力地掐进三四郎的手臂。由于身体剧烈的摆动,护目镜才松掉,落在他们的脚边,发出金属响声。
另一方面,将凯伊紧紧地抱住的三四郎,用自己的额头确认他确实浑身发热,
第四章
等三四郎完全不见人影之后,珊德拉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说道。她觉得飞散着长发离去的三四郎身上散发出来的愤怒粒子,好象还在现场飘散着。
“我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暴戾易怒呢!”
噗通一声重新坐到椅子上的洛德扭着头,把手放到肩上。尽管外形看起来多么像北欧海盗,事实上洛德还是不甚习惯三四郎的怒吼声。和三四郎完全相反,一直过着非常平稳的学究生活的洛德,面对情感起伏剧烈、从事佣兵等极度不稳定工作的三四郎,还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只要站在三四郎身边,他总会不自觉地绷起神经,尽管已经非常熟稔了,可是跟三四郎两人独处,或者三四郎像刚才那样怒吼的时候,他的身体就会整个僵硬起来。
“有些人就是没办法接受现代人‘只要感觉对了,不管男女性都无所谓’的新观念。而这种人又以他这种干粗活的人最多。”
这是对三四郎的恐惧感比洛德少一些的珊德拉的感想。她放松身体,甩了一下头,将那一头像火般燃烧的红发散开来,然后换上严肃的表情看着坐在她旁边的洛德。
“对了,关于凯伊的报告就暂告一段落,我要求调查的经历报告还有另一个人的。”
“你是说三四郎吧?”
“是的,就是三四郎,事实上,他的经历多的是漏洞,也就是说,他做过许多连电脑都没有记录的事情。”
“啊?他是在运输船的护卫舰中出生、长大的呀?这么说来,他并没有接受记录上所登载的教育罗?他只是参加考试而取得资格的,可真是自学苦读出身的典型游离份子。你说的没错,他的记录上确实有很多空白。”
“三四郎说凯伊很可疑,可是照资料看来,三四郎反倒可疑得多。”
珊德拉一脸为难,手指轻敲着备忘录,眼睛则看着洛德,三四郎平常是一个充满活力,容易相处的人,可是看过他在瞬间就整个变脸的珊德拉,对这个佣兵出身的年轻武官不禁产生一股深不可测的恐惧感。洛德仍然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备忘。
“……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是跟凯伊谈谈比较好吧?”
珊德拉和洛德望着对方,彼此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视线望向三四郎离开的门。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说不要锁门!”
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从内部通讯器中传出来,房间的主人伸出手按了钮,于是门咻地打开了,只见三四郎捧着盛了餐点的盘子,嘴巴弯成V字型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眼前。
要我说几次你才懂?我说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自己去吃。”
凯伊按下按钮的同时,从床上一跃而起,他身上穿着长袍,脸上依然戴着护目镜。
这已经不知道是重复第几次的问答,终究还是在三四郎低头不语的情况下结束了。以三四郎的个性来说,其实他是很想吼一声“请便”,然后不再理会凯伊的,可是,凯伊的极端偏食习惯让他大为惊讶,因此他决定在凯伊身体复原之前,还是按时送餐来给他,顺便监视他进食。
三四郎把餐盘往凯伊的鼻前一送,不容凯伊分说,便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明明知道凯伊不喜欢在他的注视下吃东西,偏偏装作不知情,瞪也似地盯着凯伊的手,动都不动。
三四郎因为受刚刚的情绪所影响,所以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快的沉默,凯伊见状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但是,他却也不说什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饭。
当三四郎第一次送餐点到房间来时,凯伊着实张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因为他才给了三四郎一次痛击,也知道三四郎非常生气,当时还在想,下次见面时,三四郎不知道要如何反击。他理所当然地认定,三四郎不可能还会记得当初的约定,再说,对于跟三四郎两人独处一室之事,他也是敬谢不敏的。因为他觉得这种状况就如同跟一头饿着肚子的猛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一样。
可是,事情的发展从好的一方面来说,却和凯伊的恐惧大相径庭。三四郎虽然浑身仍散发出不悦的气息,可是毕竟还是帮他送了餐点来,而且虽然对凯伊的偏食颇有微词,还是耐心地等他吃完。
“你还真有一套。”
三四郎喃喃自语,用绽放出精光的眼神瞪着凯伊的护目镜,之后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也无意去碰触凯伊。尽管如此,凯伊还是小心戒备了一阵子,后来发现三四郎对他发动的那次反击并没有放在心上,凯伊才总算稍微放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