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地飞奔,身边的房屋和人像在倒退一般。终于看到面馆了,再猛提一口气,冲了过去。
店里桌椅凌乱,七歪八倒,有些已被砸烂。有四、五个邋遢混混模样的人,被打倒在地,正捂着伤口,哼哼。还有五、六个混混正在与谢惊风交手,只见他右手一记直拳,左手一记拐肘,将身近左右的两个混混,打翻飞出。右脚再来了个回旋踢,把剩余几个全放倒了。
这时,宁依愿才能冲进到面馆里,他大叫道:“季叔!!季叔!!!”
没人答应。
此时谢惊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在厨房中。”
宁依愿闻言,即刻跑向厨房。到得门口,倒抽了口气。厨房一片狼藉,季叔满脸血迹整个身子蜷着躺在一片碎碗瓷片中。
“季叔!!!”宁依愿惊慌大叫道,扑身过去。
林季没有反应,安静地躺着,安静得仿佛呼吸都没了。宁依愿手指颤颤悠悠颤颤悠悠地,放在林季鼻前试探。
“他还活着,只是可能受了内伤,我赶来的时候,他已被打倒在地,十来人见他倒下了仍是不罢手。那脸上血迹是鼻血,倒无大碍。”谢惊风跟了进来,也是一脸沉重。
宁依愿想象那个画面,血气翻涌,双拳紧握,牙龈紧咬,眼眶已是泛红。
“谢……谢公子……能否请你抱季叔去医馆,有劳了。”宁依愿话语有些哽咽。
“宁公子,客气。”谢惊风弯身抱起林季,两人疾步走出面馆往同康医馆走去。面馆门前许多路人,围观指指点点,宁依愿不予理会,全心挂在季叔身上。
片刻,二人来到同康医馆,医馆大夫见宁依愿又来到,颇为讶异,之后见到谢惊风怀里抱着的林季,连忙让谢惊风把林季放在榻上,也未多问原委,便为林季把起脉来。只见大夫眉头越发紧皱,还伸手摸了摸林季胸口肋骨数处。
宁依愿见状,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轻声问道:“大夫……伤得很严重吗?”
大夫不语,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肋骨断了四根,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肋骨折断伤及了腑脏,极为严重。我只能尽力而为。”
宁依愿闻及身子一震,脸色灰败,脑中一片空白。若不是他逞一时口舌之快……若不是他留季叔一人在店里……若不是……他满腔的懊恼、满腔的悔恨、满腔的怒火,却无处倾泻,积聚于胸,浑身战栗。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人,呵护他、宠溺他、让他永远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因为他知道无论何事他都会永远支持他,护着他……完全没有原则的季叔……没有原则的宠爱着他的季叔……总是担心个没完的季叔……总爱唠叨的季叔……
“小少爷……吃饭了。”他每次做好饭后老这么叫……
“小少爷……你去歇着,季叔来干就好了。”每次干活他都这么说……
现如今,却一声不吭地躺在榻上……无声无息……
大夫看宁依愿面露凄色,想他小小年纪便遭遇此种事情,家中还有幼弟尚需照顾,不禁叹道:“依愿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会尽力的。你季叔伤重,不宜移动,将他安置在我家后院病舍里吧,你若不放心,便来我家住下,也好方便你照顾。我家后院尚有几间简陋小房,若你不嫌弃……”
宁依愿回过神来,诚恳感激地道:“纪大夫,那就要打扰您了,怎敢谈嫌弃不嫌弃。只是我不放心洛洛单独在家,可否带洛洛一起过来住下,还有这位谢公子,他是我们的远房亲戚。药费和饭钱我们都会照给的。”
“不用如此见外,大家都街坊邻居的。有三间房,应该够住的了。”纪大夫暗叹,好个懂事的孩子,虽面有悲色,但却依然如此彬彬有礼。
“二间便够了,我和洛洛一间。纪大夫,我要回家接洛洛,再拿些衣物。”
“好。我们先把你季叔抬到后院吧。” 纪大夫说着吩咐个学徒,把屋子给收拾出来。
之后,谢惊风和那学徒便合力把林季平躺着搬进了病舍。
然后,宁依愿便与谢惊风回家收拾了些衣物与被褥,接着就往二胖家走去。
敲门,是二胖妈开的门,一见宁依愿便拉着他的手:“阿愿啊,你怎么样啊,听二胖说你们店被砸了,人有没有事啊?”
宁依愿扯扯嘴角,挤不出笑容:“秀姨,我没事,只是季叔被他们打伤了,现在医馆里,我要去照顾,把洛洛也接过去。”
“哥哥~!”洛洛听见宁依愿的声音,从屋里飞奔出来,扑上抱住宁依愿的腰。
“你让洛洛就在咱家吧,你要照顾你季叔,顾不上洛洛的。”二胖妈热心的说道。
洛洛一听,紧抱着哥哥的腰,期盼的眼光看着哥哥,他要和哥哥在一起。
“秀姨,没事的,还有个远房亲戚帮忙照顾,”宁依愿指了指谢惊风:“您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怕给您家带来什么麻烦,我就过意不去了。再说了,您也知道洛洛粘我粘得紧……”
二胖妈见他神色坚定,便道:“好吧,若有难处,一定得来找你秀姨啊!”
“嗯。”宁依愿轻轻点头,仿佛全身精神都被抽走了般,无力再多说:“秀姨,我走了。”
“好,去吧去吧。”
宁依愿牵起洛洛的手,转身而走。谢惊风拿着衣物被褥跟在其后。
宁依愿不似平时那样走得风风火火,而是缓缓地走着,仿佛脚上负了千斤重量一般,低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地走着。洛洛跟在旁边,小手紧紧地回抓着哥哥的手,不时仰头看看哥哥的神色。小家伙心里觉得好害怕,他从来没有见过哥哥这个模样,哥哥好像离他好远好远,就像那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走,再也找不回来。洛洛伸双手去抱着宁依愿的右手臂,抱住,他要抱住哥哥。
宁依愿却依然无所觉,机械地移动脚步往医馆走去。
终于到了医馆,宁依愿又打起精神,谢了纪大夫一番,再询问了一番,让谢惊风把衣物被褥放到后院给安排的屋子,便去了季叔的病舍里。
宁依愿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昏迷中的季叔,他脸上血迹已被清洁过,但脸色依旧那么难看、铁青……宁依愿伸手抚了抚那已是有些岁月痕迹的脸,这眼角的皱纹中,有多少是为了照顾自己而长的呢……
洛洛紧张的挨着宁依愿:“哥哥……季叔怎么了……洛洛怕……”
宁依愿长叹口气,把洛洛抱到身前侧坐:“季叔被坏人打了,伤得很厉害……”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洛洛见哥哥竟是要哭的样子,吓坏了,他哪里见过哥哥这幅模样,学着哥哥以前哄他的样子,抱住哥哥:“哥哥不哭,不哭,乖~洛洛在。”
宁依愿本就强忍悲伤,被洛洛这么一劝,仿佛心里被打开了个缺口,悲意涌流而出。猛地抱紧洛洛,头埋在洛洛颈脖中,无声流泪哭泣,后来憋得厉害,渐渐呜咽声起。
洛洛最初迷迷糊糊,后来居然听见哥哥的哭声,有些急了,拍拍哥哥的后背,但哥哥仍然是颤抖着低声悲凄哭泣。洛洛害怕了,也开始跟着哭起来:“呜呜……哥哥……不哭……不哭……呜呜……哥哥……呜呜……哇~”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宁依愿不得不收拾起自己的低落情绪,安慰起洛洛来,轻轻摇晃着洛洛:“洛洛乖,哥哥不哭了,洛洛也不哭啊。”
“嗯~”重重的鼻音,洛洛伸出小手给宁依愿擦去泪水:“洛洛乖,不哭了,哥哥也不要哭。”
“好。”宁依愿用脸蹭蹭小脸蛋,额头抵住小脸,又陷入了沉静。
正在此时,谢惊风敲门进来,说道:“宁公子,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可要去歇息一下?”
宁依愿摇摇头:“不用了。”抬头凝视谢惊风,眸中仿佛灼烧着热焰,缓缓说道:“谢公子,你曾说过,可以助我达成个愿望或解决个烦恼,作为照顾你们少主子的报酬。现如今,可作数?”
谢惊风也猜测到他大概要说什么,毅然答道:“自然作数,在下及我教必会竭尽所能、不遗余力。”
“好,很好。”宁依愿缓缓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谢惊风竟忽然觉得似有一股阴风吹过。
第十六章 逝去
纪大夫为林季施针开了个药方,但季叔一直昏迷不醒,宁依愿十分焦虑地倚床照顾,喂药、喂水、擦洗等。洛洛也跟着宁依愿在屋内待着,他见哥哥心情低落沉默,也乖乖不吵不闹,帮着拧把毛巾之类的。夜晚,宁依愿怕季叔醒来,也不肯回屋里睡觉,打算趴在桌上眯会就好。洛洛向来与宁依愿一起睡的,见哥哥如此,也不愿回屋睡,非要陪着宁依愿。
“洛洛乖,你还小,回隔壁屋里睡去。小孩子睡眠不够会长不高的。”宁依愿摸摸小家伙的头,劝道。
“不,洛洛陪哥哥。洛洛一个人不敢睡。”小家伙仰头看着哥哥,奶声奶气地说。
“让谢公子陪你睡,好不好?”宁依愿好累,有气无力。
“哥哥累了,洛洛给哥哥按摩,让洛洛陪着哥哥嘛。”洛洛伸小手在宁依愿肩头拍拍抓抓。以前见哥哥给季叔按过,好像就是这样的。
“呵呵”虽说心情低落,但被小家伙这么一闹,也稍安慰了些,就让他在这吧,也是孝心一片:“你个小手力气这么小,给哥哥抓痒么?好啦,你陪哥哥,只是你不能趴桌,要不然谢惊风也不答应的,让他帮忙在这搭个床吧。”
“嗯、嗯!”洛洛见哥哥答应了,其他都好说,手上越发地用力给哥哥“按摩”。
“好了好了,”宁依愿抓下在他肩上乱拍的软软小手,都红了,心疼地吹吹、揉揉:“洛洛痛不痛?”
“不痛~”洛洛闪亮闪亮的眼睛望着哥哥,哥哥揉得他好舒服。
“好,去叫谢公子拿两个条凳和床板过来,说要在这屋搭床。知道吗?”
“嗯,知道,洛洛就去。”小家伙跳下宁依愿的腿,撒腿就往外跑。
是夜,宁依愿和洛洛在季叔屋内搭的床上,睡了一夜。谢惊风守护少主子,则在桌上趴了一晚,他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这不算什么。
宁依愿睡得很浅,就怕季叔中间醒来。但季叔一直都没有动静。
次日清晨,宁依愿一起来便看季叔的气色,还是脸色暗沉没有好转,心里再次责备自己做事冲动。
早膳后,纪大夫再次给林季施针。一柱香后,纪大夫将数十枚银针逐一拔出,收好。宁依愿忙递上汗巾,给纪大夫拭汗,关心地问道:“大夫,怎样,季叔他……”
“唉,内出血十分严重,怕是就这几天了,小愿啊,你得想开点。”纪大夫十分不忍,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宁依愿急切地问:“开些药,行不行,灵芝、人参……我们有钱……大夫,求求你。”
“唉,他已伤及内脏,吃了也无法进补,对身体无益。” 纪大夫叹息摇头,摸摸宁依愿的头走了出去。
宁依愿只觉得火烧五腑,来此异世界以来,一直小心处事,唯一一次任性而为,就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一条人命。前所未有的悔恨充斥内心。心好痛,痛到蹲下抱膝,压抑这份痛苦,眼却已经流不出泪水。
洛洛也大概明白纪大夫的话,不是好的意思,再见哥哥呆滞痛苦的表情,心里隐隐的有些害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跟着蹲下抱住宁依愿的脖子。
宁依愿接触到洛洛,如同飞雪寒天里,抓到一丝温暖般,紧紧抱住洛洛软软小小的身体,痛苦喃喃自语:“哥哥是坏人,哥哥是个傻瓜,是个笨蛋。哥哥害死了季叔……”
洛洛死命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哥哥是最好的人,是那些坏蛋坏……哥哥最好,洛洛最喜欢哥哥……最喜欢……”
稚嫩的童音安抚着内疚的心灵。
良久,宁依愿终于站起,满脸冷酷:“谢公子,贵教是否无甚势力在明城。”
“是,我教势力主要在北方,此处地处南端,所以较为薄弱。但主子派遣前来接应少主子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快则两天内到达。在下是紧急赶路,所以先行了一步。”谢惊风答道:“宁公子,有何吩咐?”
“我希望贵教能为我报仇,不知可否?”
“但凭吩咐。可是要我去把那人杀了?”谢惊风像在说切萝卜一样平静。
“没这么快,慢慢来。”宁依愿也像挑萝卜一样,轻描淡写:“你先帮我查查那明城太守可有什么后台。及太守家所有亲戚包括他那小妾、小舅子末枝细节的事情,可以吗?还有那些个动手的街头混混,每个人的身世背景、喜好都查清楚。”
“不是在下自夸,若把那人杀了,绝不会留痕迹的。宁公子这样做,是有所顾忌还是如何……?”谢惊风以为宁依愿是怕惹上官非,所以小心行事。
“不,我要让他们死得其所,死得人尽皆知。”宁依愿冷淡摇头否认,只是这样就杀死他们也太便宜他们了……
谢惊风更加觉得宁依愿不似普通人家小孩,但据他的调查,又的确只是没落富商家的孩子。虽然疑惑,但仍是点头答应。
傍晚,霞光红染。
突听得屋内宁依愿惊喜的低叫声:“季叔,你醒了么?!”
屋内床榻静卧的林季,微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似乎不知发生了何事般。
宁依愿俯身,靠近,轻声道:“季叔,你觉得如何?可要喝水?”
“少……少爷……你……没事吧?”沙哑无力的声音,此时依旧关怀着宁依愿。
“嗯、嗯,我没事。”宁依愿强压住泛酸的鼻子,眨巴眼睛防止出水,努力挤出个笑容:“谢公子的武功很厉害,可以保护我们,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季叔你……都怪我逞强,祸从口出,害得你这样……我……对不起……”到最后哽咽着,无法语言。
“不……不是……”林季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宁依愿哭过,着急了,欲挣扎起来安慰他一直呵护的小少爷,却觉得全身完全不听使唤,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一般。
宁依愿见状,忙再靠近,压住林季的肩:“季叔,你别乱动,你伤得很重。”
“少爷……别难过,只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傻孩子……别哭……季叔会心疼的……咳咳……”缓慢艰难,断断续续地说道,慢慢从被中抽出左手,伸向宁依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