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捏红一进门,就见到李善卷瞪着羊肠咯吱咯吱咬牙,不晓得是苦大仇深,还是垂涎三尺。"喂,看病的!巴里底干什么
呢?"他打了声强盗风骨浓郁的招呼。
李善卷别过脸,面色变化无常了一阵,最后重又恢复成吊儿郎当,"哦!这不是捏大当家的么,"他道,"今天倒有空闲,
上我这里串门!"
捏捏红自顾自拖过把椅子,强盗头子有些纳闷,"喜喜喜呢?"平常不是无论怎样都来这里报道的么。
李善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口气类似于现实挖苦主义者,"狗屁!我他妈的又不是他奶娘,找别人问去!"
捏捏红低头笑了会,对李善卷的出言不逊表现出绿林好汉所特有的包容力,显然此人平时听惯的粗口,都要比这图文并
茂得多,"喂,"他撑住面颊,漫不经心道:"听说你喜欢吃冬瓜汤?昨晚上喜喜喜挨家挨户找了半夜,直吵得人睡不着。
"
一句话,便惹得李善卷当场凶狠吊眼,他捶桌大怒,心里头翻江倒海。
好啊好啊,捏喜喜喜,你个小屁孩真了不起,也不嫌丢脸,竟好意思将他妈关起门来吵架的口实到处说予人听。
"大冬天的,吃个狗屁冬瓜,你他妈的先管好你自己的冻疮再说。"
捏捏红还是笑,他将厚实的兽皮手套慢慢脱下来,露出绿林道上最著名的一双肉掌,因为怪力,也因为冻疮。
李善卷上前扯开绷带,重新给每位冻疮先生们依次上了新药,他的动作虽然略显粗鲁,不过实际上,从结果来说,还算
是一丝不苟的。
"咦?这什么玩意儿?"神医忽然顿住,他有些仲愣地打量捏捏红手腕环上清晰的红痕。
──那红痕不似刀伤,不似蚊虫叮咬,也不似吻痕,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却又仿佛电光影里被斩下的一段春风,颜色暧
昧之余,风格是性感,而又剽悍的。
捏捏红立刻慌慌张张戴妥手套,一向八面吹不倒的厚脸皮,如今微微有些崩溃。
"哦......"李善卷若有所思意犹未尽心照不宣,他挑眉,"还用绳子?哼哼......看来为大叔年纪不小,倒挺懂得床第情
趣的么,风格竟如此花里胡梢。"
他妈的,也许所有人中,还是这俩gay最时髦。
"别......别胡说!"捏捏红虎得跳将起来,"是大为怕我抓痛伤了手才绑的,巴里底,你......你敢再笑!!!!!!"
李善卷仍是有恃无恐放声大笑,他几乎可以想象,这两人昨夜里妙不可言得体位关系──
包括互相裸体,湿热得喘息,被绑住得双手,显露得肌肉,菊花与刀得速度,力度与持久度,并与锋利进攻同时,不忘
意识流的温婉和淋漓,由始至终,都是因爱情而快感,因快感而瞬息勃起。
李善卷停止医学角度奇特的想象,忽然不笑了,急刹车后,只剩皱纹留在眼角。
捏捏红仍在叫嚣,"巴里底,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少他妈的废话,"神医烦躁且不耐,"先不管SM,重要的是,我问你,昨晚上有用保险套么?"
捏捏红正张着嘴,骂人的话梗在喉口,发出呵呵的声音,阳刚而又剽悍的五官,脸红的时候,竟一如个小姑娘。
"我......我......"他有些扭捏,却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横幅下,到底很老实地回答,"我有用。"
"你用?你用?"李善卷当场凸出眼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昨夜想必是为大叔攻,光你戴套子有他妈个屁用!!
!!!"
"啊......"捏捏红目瞪口呆,"这......这也有讲究?"
"我靠!!!!!你以为我辛辛苦苦做这些套子出来是给你装饰睾丸用的么!!!混蛋,谁攻他妈的谁戴,一次一个,不
是事先都说得很清楚么!!!!!!"
"可......可是......大为说这玩意儿气味不好,不......不肯用......"
李善卷无力捧住头呻吟,废话,羊肠做得套子,就算再怎么洗干净,有些腥味也是没有办法得事情,况且羊肠止痢止泻
,又能防冻疮,再混合羊血调制得润滑油的话,什么新潮的姿势,古代gay都能尝尝,他──电器时代的外科大夫,为他
们设想到这一步,他容易么他!!!!!
李善卷越想越生气,虎得一下站起。
连捏捏红也有些胆战心惊了,"善......善卷兄,这样吧,要不你再给几个,待来年春天,我冻疮好了之后......"
"没货了!"李善卷大力揭下墙上挂着的毡帽,戴妥后将头发向上塞入帽子里,并将它陡峭地倾斜在一双眼镜上,表现出
英俊男性所特有地可塑性。接着,他捧起一大盘羊肠,气咻咻向外去。
"喂,善卷兄,你不等喜喜喜了?上哪里去?"
"哼!"李善卷头也不回,"做羊肠汤,老子他妈的还没吃午饭呢!"
......
4
十方儿抡起快腿,气喘吁吁向李善卷的木屋奔去,老远就见到捏捏红正摆出强盗打劫的姿势挡在门口。
"喂,善卷兄,别生气了,我多出一倍价钱,一百两,好!巴里底,一百五十两......"
"混蛋,滚开!""神医大人!红少爷!!!!!不好啦!!!!!"十方儿马上鼓足了丹田之气,自以为叫得石破天惊。
李善卷与捏捏红同时吃惊。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万能小厮喘得劫后余生,勉强顺气,"今......今儿个一早,"他大声报告,"二少爷和喜喜喜
少爷下山做买卖......呼呼呼呼呼呼呼......"
"做买卖?"捏捏红皱眉,很不满,"我不是下令这几个月修身养性得么,喜喜喜那混小子又搞什么鬼!!!"
"你他妈的闭嘴!"李善卷吼完强盗头子后,一把伸手揪住十方儿的衣领,"说下去!"
"呼呼呼呼!谁知道那批货实在扎手,喜喜喜少爷一时不察受了重伤,方才让二少爷给抬回来,已入气多,出气
少......"
李善卷愣在当场,他只觉得十方儿说话得口气就像是个职业杀手,确实命中他人要害。
"哎呀混蛋!!!!!"神医大力剁足,双手一抛,将装满新鲜羊肠得大盘向后甩去,自己一溜烟飙进木屋,提了烟斗与
出诊袋,一溜烟冲将出来,轰轰跑开,眨眼不见。
捏捏红伸出左手,简直没费什么力气,就将旋转大盘稳稳接住,一滴水也没有溅出。
一旁十方儿鼓掌叫好,劲道像在观赏杂技。
捏捏红颇不可思议挑眉,其乐无穷"哇"了声。
两人意犹未尽对视,各自撇一边嘴角。
"对了,十方儿,这些羊肠倒挺新鲜,给你拿回去做汤吃!"
十方儿垂涎而又有些犹豫,"神医大人的午饭,我可不敢......"
"哼,"捏捏红嗤之以鼻,"那混蛋让咱们喜喜喜吃了多少年苦头,饿他几顿又怎样,拿回去拿回去。"
十方儿这才同仇敌忾欢天喜地接过,"晚上红少爷也来尝尝吧,我让我家宋青多淋些辣椒同香菜,热乎乎地捂捂手脚,又
暖和又得劲。"
捏捏红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你忘记了?大为顶讨厌羊腥气,我若吃了这个,管保不让我进门......"说完挠头,开
始呵呵傻笑,十方儿见了,端着盘子也跟着笑,两人看上去都挺悠闲挺愉悦,一点儿也不像家里有个出气少入气多的重
伤患......
李善卷心急火燎奔在间道上,一路花花草草呼啸而过,转眼便是幢幢楼,捏喜喜喜的房间在丁字号尽头,挂了押不芦草
编的红色软帘。
神医下意识停住脚步,他闭目喘息,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正欲推门,却听见头里响起为奇那花花公子气质浓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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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喜喜宝贝儿,"他听见他亲亲热热道:"你就别死心眼了,管他什么情愿不情愿的,来,听叔叔教给你,你就躺在这装
死,待会等善卷一进来我便哭丧,说你是为了帮他做冬瓜汤才不幸遇难身亡,别看平时善卷对你那样大眼小眼的,其实
暗地里不定多喜欢你,听到你死了,管保心神大乱,我便劝他喝这迷药,等他四肢一麻痹,你先上了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哈哈哈,宝贝儿,叔叔这主意好不好?啊?你同意了?哈哈哈,乖!乖!真可爱,叔叔太高兴了,让叔叔亲口......"
李善卷青筋频起,再也隐忍不住,抬脚把门踢开,跨过散了一地的押不芦,怒发冲冠跃入房中,"好你他妈个狼心狗肺的
小兔崽子!!!!!"
他吼叫,却募然停顿住。
房里面静悄悄的,为奇正坐在老远的桌边喝茶,他似笑非笑挑眉,冲着神医举了举杯。
捏喜喜喜躺在床上,年少英俊的脸孔一片苍白,显然已陷入重度昏迷,没有丝毫假装的痕迹,是真的出气少入气多。
李善卷缓慢移动视线,见到喜喜喜的肚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不愧是气血旺盛的小伙子,正一个劲儿冒红水。
"善卷,你来得好快啊,累不累?先喝口茶。"为奇笑眯眯道。
"混蛋!"
"哈哈哈,喜喜喜总也不醒,我实在无聊,一个人自言自语罢了,你干吗那么生气!"
"混蛋!少他妈的废话,到底怎么回事,竟伤成这样。"
为奇搔了搔发角,叹了声,"今日一早接到报告,说有大官上京纳供,货物里带了些冬瓜,喜喜喜一听便吵着说要去抢,
我拦也拦不住,只好陪着,谁知道那大官排场阔绰,却实在太小气了,说什么也不肯割爱冬瓜,还指使十多个功夫底子
不错的小伙子打咱们,接着便打呀打呀打呀打呀......"
"他妈的!"
"哈哈哈,你别急,"为奇卷舌微小,"打呀打呀打呀打呀的,真有意思,不过他们哪里打得过喜喜喜,不一会便争相屁滚
尿流溃不成军。"
"喜喜喜顺利抢过冬瓜,非常高兴,便有些疏忽了,于是被某个卑鄙装死的小胡子化了一刀......"
为奇停下来,指了指捏喜喜喜红彤彤、水汪汪的腹部,"喏,就在那儿!"
"嗯,的确混蛋!"为奇也表示同意,"不过这伤本来还算不得什么,喜喜喜一直清醒得很,他自己扛着冬瓜走回山寨,因
为心情好,气色还挺不错,接着马上又到厨房吩咐厨子升火烧汤,"他接着道:"谁知道厨子切开瓜皮才要去囊,这才发
现,巴里底,什么冬瓜,里头根本没陷儿,装的统统都是个大得珍珠,我就知道,一大官闲着没事带冬瓜上京干吗,刚
这么想,只听旁边喜喜喜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李善卷砰得击桌,他的肩背从那到外,都在颤抖。
为奇静静看着自神医身上散发出的那阵似是而非的讯息──有一点端倪,又有一点光怪陆离。
"善卷,"为家二少爷轻轻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吃冬瓜的?"
"冬瓜!!!!冬瓜!!!!"李善卷简直咬牙切齿忍无可忍,"我不过说了句以前安安总给我做冬瓜罗汉羹而已,根本没
说要吃冬瓜,混蛋,我他妈的招谁惹谁了!!!!!"
"......安安?你之前的那个老婆?"
"哼!"
"原来如此,"为奇站起来,走到床边去,俯身看了看捏喜喜喜的脸,"啧啧啧,从小我就觉得喜喜喜长得实在好,你瞧,
细眉姑娘和小六的优点全在这张面孔上,简直是祸国殃民,善卷啊,其实光看皮相,你完全可以把他当作女人,安安也
好,什么别的姑娘也好......"
"住口!!!!"李善卷大怒,"安安是安安,他是他!什么狗屁别的姑娘!"
为奇一愣,沉默了下来。
李善卷烦躁地踱来踱去,"你他妈的一肚子男盗女娼,平常不干好事,尽出馊主意,我问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会
不会把你那孩孩当成别人!"
为奇没有立刻回答,脸色显得高深莫测,他忽然向前几步,兜袖搭住李善卷的肩,凑过脸拥抱了一下。"喜喜喜说得没错
,"他笑得皱纹全无,放心安心的丈母娘模样,"善卷你果然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滚开!"李善卷怒而拂袖。
为奇踉跄了阵站定,举手告罪,"善卷,干吗那么大力,放心,我可对男人没有兴趣。"他顿一顿,努努嘴,"喂,说实话
,喜喜喜的血都快流干了,你真不给包一包?"
李善卷别过头,"哼,死不了!"
为奇笑,"知道你脸皮薄,好好好,我这就出去,听说我家孩孩穿了新衣服等我呢,哈哈哈哈!"
为二少爷果真笔直走出去,最后斜过一眼,还是似笑非笑地,带上了门。
原地终于只剩下了神医,以及因心灵和身体糟创而昏迷不醒地捏喜喜喜。
李善卷仔细观察着腹部的那道伤口,尽量从外科大夫专业而又冷静的角度,思考治疗方案。
少年挣扎了一下,皱眉道:"卷哥......冬......冬瓜......"
神医倾身去看,喜喜喜并没有醒转的痕迹,只是梦呓般从口里低低叫出某人的名姓,好像光这个名姓,便能够概括世界
及一切内涵。
这个人岂非总是这样,李善卷无可奈何叹息,就如同一只悬在医堂正中的壶,义无反顾一往情深一丝不苟地将内心展示
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兴高采烈的时候,乃至,勃起的时候──所有一切,虽然不免狭小,却构成
壶里那个好世界。
神医垂下眼,将金针在火上认真温烤,带着久已失去的脉脉温情。
他想起小的辰光,算命瞎子曾说他命里注定要历两劫,能过则飞,不能过则萎,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却也不得不信。
唉,所失虽多,所得亦不少。
也罢也罢,李善卷想,大地苍苍,人间茫茫,一生百年,天高水长,无论如何,先补好这只壶,再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