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和柱子间弧形的高耸圆顶,每隔一个便垂下来一盏灯,梵音好奇的想是谁每夜将它点亮,还是它本身就是用魔法亮
起来的呢?就像瓦贝耐拉树海的夜晚里,无数闪亮的灯光,柔和而温暖。白色的柱子上,雕刻着象征精灵族的新银月以
及漂亮而优雅的藤蔓,虽然梵音确定那是用毫无生命的石头雕刻起来的,可是远远看去觉得那些藤蔓充满了生命力。
靴子扣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寂寞的声音,梵音觉得心里有种心虚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少出现,因为他自己也知
道自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或者说是任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里就像一面平静的湖,然后起了那微微的涟漪,如同不安的感觉一般不停扩散。
梵音快步走了起来,他皱起眉头,心里更加不安,洁白的过分的神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闪耀于夜空的星辰,指引我到达彼方的路途——以精灵族的契约之名。”梵音轻声念起咒语,速度迅速加快,仿佛脚
上有看不见的翅膀一般。地上不再发出脚步声,连呼吸和风声都不曾听见,风精灵的速度咒语依然是速度中最好用的。
越是在心急的时候,路就越是亢长,幽暗的长长通道却没有任何东西来点亮它。梵音心里越来越不安,因为血腥味越来
越浓。
忽然的光线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梵音微微的眯起眼睛,耳边依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寂静的让人想逃开。
梵音看到了一种让他觉得熟悉的东西,大概一个成人的手臂那么长,就想被拉长的老鼠一样的黑暗生物。它们的眼睛闪
着兴奋的红色,再次饥渴的看着梵音。
“是他不好……”暗精灵轻柔而略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他想把你带走,全是他的错。”祈的声音大概属于男中音偏下
一点,这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像精灵的声音很少能用低沉来形容。祈的话说起来,带着那么点责怪和倔强,很容易让人
产生“他才是正确”的错觉。
可是梵音知道,事实却不是这样。
以前第一次离开瓦贝耐拉树海的时候,就见识过这种生物贪婪的本性,它们或着大概就是为了吃,它们对肉不是那么感
兴趣,对内脏血液之类营养物质却充满了执着。
梵音没想到祈把这种黑暗的生物带到了至上神的神殿中来。
而斯扎特的内脏正在被它们咀嚼。那个刚才还精力充沛,粗鲁而肥胖的斯扎特成了那些东西的食物。
斯扎特倒在通往殿外的台阶上,鲜艳的红色血从身体里流出来,肚子被粗鲁的撕开,里面的内脏正在被那两只像长长的
老鼠一样的东西在大快朵颐。
血留下来慢慢的变成暗红色,就像失去了生命力一样,流过光滑的大理石,流下台阶。
他听过他在喝酒的时候唱的难听的歌,也讨厌他那些带着甜味的蜂蜜酒,估计那也是矮人如此肥胖的原因。走路永远是
那么大声,好像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和精灵完全不同的存在,几乎完全无法与精灵们交涉。虽然精灵不喜欢矮人,但是在他们的种族记载上却清楚写着,矮
人族是善良的种族,他们不会说谎,并且比任何人都热爱正义,并贯穿自己的信念。他们的手工艺精巧到没有任何种族
能够比拟,这是他们身为大地精灵的技能,为了让储藏在大地中的原石蜕变成美丽的宝石。
斯扎特的身体不仅肥胖而且矮,他却无耻的引以为豪,于是梵音也觉得他会继续无耻的自豪下去。可是一切却在这里嘎
然停止。
“这是什么东西!”提凡斯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它拍着小小的肉翅飞过去,却停在了半空中。它倒不是怕那些黑暗生
物,它只是有点……不敢相信,也不敢碰到斯扎特的血。
“你们这些黑暗生物,不许吃!”它尖叫道,“还回去!把你们吃的全部还给斯扎特!”
提凡斯和斯扎特的感情谈不上好,对斯扎特来说,提凡斯看起来就像梵音的宠物,妖兽或者黑暗生物之类的。
梵音也没有想到提凡斯会这样,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些正在斯扎特肚子里的东西,抬起头,红色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食物总是越多越好,它们总是喜欢把活着的东西
变成死物,然后再吃掉他们的内脏。
“这可不是食物,”祈轻声说,那些老鼠失望的看了提凡斯一眼就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食物。
梵音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拉住斯扎特,甚至没多说上一句话。那些东西还在贪婪的吃,它们吃的很慢,仿佛在回味那些
内脏美妙的味道。
梵音轻轻念动咒语,在他脚下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魔法阵。魔法阵就像被刻在光洁的大理石上一般,里面奇异的线
条互相交错,闪着柔和的光芒。
在略显阴沉的神殿里,那光芒是说不出的柔和和坚定。就如同许多诗歌里说的,闪烁的令人信任而坚强的光芒,照亮黑
暗的墙壁和被黑暗之神侵略的领地。
梵音缓慢而坚定的念着咒语,并不担心祈会打断,他优美的声音想起在空旷孤寂的神殿里,仿佛在念一篇铭文。
斯扎特的身体上窜出了一串串火焰,火舌马上包围了他的身体,这大概得益于他一直在囤积脂肪的身体。
神圣圣洁的神殿里充满了焦臭味,与这个地方极不相符,可是,有谁在乎呢?
当死亡与自己无关的时候,总能淡然处之,梵音看着那跳动的火焰默默的想,就像自己以前做杀手的时候。除了第一次
杀人手发抖以外,梵音对那些任务目标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率直、热情、坦诚……这些在矮人身上美好的品质,梵音觉得自己正在把它们埋葬起来。
正在吃那些内脏的老鼠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拼命的和火焰争取时间,大口的吞噬。火焰看起来对它们完全没有用。
以前也是这样,这是一种抗精灵魔法的黑暗生物,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克精灵一样的。提凡斯金色的,如梭子一样的瞳仁
看着被烧焦的尸体以及那些老鼠一样的生物在火焰中抬起头,用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起码斯扎特很友善,提凡斯默默
的这样想,虽然刚开始对斯扎特很厌恶,但是没想到自己会那么……难过。
梵音的咒语还在继续,听起来就像一篇亢长的冥文,但着对死者深深的哀切和祝愿。
就像一条平衡的直线陡然升起,火焰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在这样的神殿里带着诡异和令人不安的感觉。
提凡斯仔细看,才发现原来那些面无表情的老鼠现在居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红色的眼睛里全是憎恶和痛苦,那些尖锐
的婴儿哭泣声就是来自它们的。
“我很少听见它们发出声音,”暗精灵的声音优雅而缓慢,“大概是我喜欢安静的关系。”
它们每挪动一下火焰变更旺盛一点,范围渐渐变大,它们痛苦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似乎是感觉到了火焰炙热翻滚的气
息,祈慢慢的走到梵音身边:“我不知道它们身上的脂肪足够烧那么久。”
梵音安静的看着火焰那些难看的灰烬被炙热的气流冲到空中,然后无依的飘落在神殿台阶下的草地上。
你的,全部还给你。梵音看着那些飘散的灰烬,它们飞散在让人几乎忘记一切梦想的,如远古一般纯净的天空下。
你的,全部还给你。梵音轻轻在心里说。
忽然就有了一种寂寞,就像宁静平整的土地上冒出一颗小小的嫩芽,然后疯狂的滋长,占领了整片土地。他开始有些怀
念了,瓦贝耐拉树海的雨季,精灵王的房间里安安静静,精灵王的膝盖上放着书,他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然后
把它们一张一张翻过去。那时候的雨声很轻柔,像极了他温柔的吻,温柔的连时间仿佛也在那里停止了。
那种温柔安定的气息,无比怀念。像极了氧气,感觉不到却又无法离开,带着宿命般的论调。
斯扎特没有来得及看到那岐多矿场里美丽的、未经雕琢的原石,也没有再去喝一扎那里的蜂蜜酒,再也没有回家,再也
没有将钱还给占卜师。虽然有些可惜……但是死去的人什么也不能做。梵音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看到斯扎特死的那一幕,
他一定很后悔……如果那时候在那岐多分开了多好……
火渐渐熄灭,露出里面黑色的灰烬,矮人的身体和那些老鼠的尸体混在一起。一会儿,东部大陆柔和的风就会将他们吹
散,落在那岐多平静而寂寞的草地上。
“你的魔法进步了很多,”祈柔声说,然后侧过身在梵音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就像亲昵的恋人,轻柔如花瓣一样的吻。
梵音黑色的眼睛看着祈,他有些惊讶,那黑色的眼睛是如此深沉,仿佛折射不出任何光线,仿佛黑暗森林中那永恒的夜
。
“如果有一天,”梵音轻声说,“如果有一天,你被那个黑暗侵蚀,你希望我怎么做。”祈惊讶的看着他,美丽的红色
眼睛一会就露出笑意:“如果你也能对矮人这样对我,我会感激不尽。”
“是吗?”梵音低垂着眼帘,“我会原谅……原谅你今天的事,因为我知道,你只是有点……控制不住。”
“你能理解……那是最好的。”祈苦笑着,梵音看着他,这是祈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依然记得少年时候的祈,他
们在树林里偶尔相遇,在镇子里一起吃饭,以及他在精灵王强大力量下的那些妥协和不甘。
梵音轻轻转过身:“我想一个人呆着。”
祈将正准备跟上去的提凡斯拎住:“请便。”他柔声说,看着梵音的背影被神殿的阴影遮盖住,放开了提凡斯。
提凡斯拍动翅膀,飞到了那团灰烬旁边,坐在坚硬而冰冷的大理石上,安静的看着。
它看着它们被风吹走,然后在空中划出寂寞的轨迹,轻轻飘落,安静的回归大地。天空蓝的纯粹,就像远古时代的天空
,美丽的让人想放弃一切梦想,就这样安静的看着。生命结束的如此简单,天空大地,一切一切都没有改变,提凡斯觉
得这个世界安静的可怕。
第七十七章
梵音记得有人曾经说过那么一句话,人类最大的罪恶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军人却把杀人当成职业。
当时X很赞同这句话,他就是这样的人,一边赞同一边杀人。
这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他笑着说。
因为X在政府中的位置很特殊,所以他一边在公众面前扮演着好人,一边在暗地里策划着各种谋杀。
国家是一个复杂的机构,为了能让它更安定的运转,必须要消灭一些不好的因素,梵音,你能理解的吧?
所以杀人对梵音来说,不是特别困难或者介意的事情。没有见过这个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见,这样一个人死了
对自己又有什么影响呢?
死亡到底是什么呢?
梵音听见自己的靴子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发出寂寞的声音,在幽深的神殿里慢慢的回响。
墙壁上是非常美丽的壁画,只是梵音不太明白是些什么意思。
他只是慢慢的向前走,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什么地方停下来。
神殿的尽头就是主殿,一个像广场那么大的厅堂,原本是应该放神像的地方空置着,显得整个大殿更加空旷。
三面墙上都开了极大的落地窗户,当然这时候没有玻璃,所以用黑铁做成花藤的样子,看起来很文艺很漂亮。梵音看着
阳光下那些窗子投下来的阴影。那扭曲的花纹显得那么诡异以及张牙舞爪。
主殿里有一排排木质的长椅,就像许多教堂中的那样,整齐而肃穆。梵音看到在右边第二排坐着一个人。
远古精灵,精灵族唯一的女祭司——芙丽雅。
主殿显然要比这座神殿别的地方明亮许多,着大概是因为它开了许多窗子,接受了阳光的关系。
芙丽雅的身体沉浸在午后的阳光中,银色卷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地上,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祭司长袍上繁复
的式样和花纹看上去很适合她,高贵而优雅。她的皮肤苍白,几乎可以透出阳光来,她总是那么忧郁,梵音想,也许任
何人在这样的地方呆了那么久都会这样,甚至更严重。
她一直保持着祈祷的姿势,十指紧扣,拇指的关节抵在额头中间,紧闭着双眼。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以致于她银色的头
发全倾到了肩膀前面,露出白皙欣长的脖子。
梵音轻轻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来。木质的椅子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任何声音。真是不错的质量,梵音这样想着。
他抬起头,主殿里的确没有供奉着任何神灵。一般情况下也应该会有十字架之类的什么东西,可是前面就是一片空旷。
芙丽雅还是保持的刚才那样的姿势,没有因为半精灵的来到而做出什么改变。
“你信奉什么神?”梵音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神殿,如同地面上,偶尔在阳光中飞舞的灰尘。
“至上神。”芙丽雅轻声回答他,依然保持祈祷的姿势。
“有用吗?”
“神真实存在,你感觉不到吗?”
“神吗……”梵音偏了偏头,“让父君离开我,让他的信徒死在他的神殿里,亚格信仰的就是这样的光明之神吗?”
“神不会错的,”芙丽雅轻声说,“做错的是我们……神永远是对的。”梵音向后倾,把背靠在椅背上,放松自己的力
量,黑色的眼睛看到突起的弧形圆顶,是一片美丽的星象图。
“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像笼子吗?”梵音侧着头,越过芙丽雅美丽的颈侧看到了那黑色扭曲着的钢铁,“你要一直呆
在这里吗?”
“我走不出神殿,”芙丽雅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梵音,露出虚弱的微笑,“我在为我过去和即将要犯的错忏悔。”
“得到原谅了吗?”梵音看着那双美丽的蓝色,柔声问着。
“……没有,”芙丽雅轻声说,“你身上有血腥味儿,而且很新鲜。”
“我没见到血有沾到我身上,”梵音挑了挑眉,“我站的离那儿有些远。”
芙丽雅安静的笑了笑,继续刚才祈祷的姿势,这样虔诚的姿势让她看上去,十分动人。
“这样有用吗?”梵音轻声问。
芙丽雅轻柔的回答他:“你可以试试,神就在我们身边,把你的愿望说出来,让神听见。”
“我祈求他的灵魂安宁,”梵音学着芙丽雅的样子轻声道,“祈祷玫瑰花开,铺满大地,祈祷天气晴朗,永无风雨,愿
他逝去的灵魂得到永远的幸福。”
“听起来不错,”芙丽雅轻轻笑起来,然后转过头看着梵音,“……你在哭吗?”
“我只是……眼睛忽然有些疼。”梵音维持祈祷的姿势,冷不防白皙的手伸过来,白皙而冰凉的指尖在他的眼睑上轻轻
一划,微热的泪顺着她的指尖落下。快速的落在地上,就像忽然开了一朵剔透的花朵。
“我只是有点儿……”梵音的声音有些涩,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保持着祈祷的姿势。
“对逝去的人来说,怀念和眼泪已经足够了,”芙丽雅声音轻柔,让梵音想起瓦贝耐拉树海的恋人,女精灵继续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