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落羽横了他一眼,“你用不着看我的面子,让我的丹青徒儿付钱给你。”
“用不着这么见外……”莫怜冬的大爪子又吃豆腐似的拍拍殷落羽的肩膀,被后者不耐烦拨开。
我偷笑看他们。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人肯定有什么,但是这世上太多事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无邪赋·第一百二十七章:离魂莫愁怅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绵密不绝,将青岩的千里山水笼罩在迷蒙的雨雾中。
湘妃竹帘子被挑开了,雨声淅沥沥地漏进了茜纱窗。
光线昏沉而阴郁,让世界如同一幅泛黄的老照片。
我躺在被衾中,像猫一样蜷缩着。空气的味道冷冷的湿湿的,嗅起来带着泥土和植物陈旧的芬芳。
房门被人推开,我没有动,仍侧身朝里睡着。
熟悉的脚步,熟悉的气息。
床很大,我又缩在最里面,凤丹青上了床,隔着被子从背后搂住我。
“昨天夜里跑哪里去了?”他在我耳边吐气如兰。
我微微动了一下,被他更紧搂进怀里。
“怎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几天来一直休息不好,昨夜又折腾一夜。身体疲惫,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凤丹青掀开被子,把自己也裹进去,然后摸索到我冰凉的手紧紧握住。
“谁知道你的脑子里整天都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我还真的担心你去抢了师傅的蔻苓珠,单枪匹马去找西王母。”
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凤丹青显然也很疲惫,眼下有了淡淡的青痕。可能是担心我而一夜未眠。不禁心疼,抬手抚摸
他的侧脸。
“丹青,我要是那样做你会很生气吧?”
“当然。会气得内伤。”
我看着他认真地表情,忍俊不禁,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无邪,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凤丹青环住我的腰,把脸埋到我的胸前。
我回抱他,嘴角不由带上一抹无奈的笑,“好。”
“等一切都结束了跟我回凤凰山庄去,好么?”
“好。”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
凤丹青此刻卸去了高傲和冷淡,就像一个别扭的孩子,一遍一遍要求这我的承诺。
但是,承诺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知道你会很生气,不过我还是执意这样做,原谅我这次吧,丹青。我知道无论
我做什么,你都会一次次原谅我。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香……”凤丹青深吸了一口气,半眯着眼睛,神情十分慵懒。
“天生体香啊,没办法。”
“无邪,我有些倦了,让我抱着你睡会好么?”
“嗯。”
我下巴抵着他的头顶,感受着他清浅的呼吸喷在胸前带来的酥麻。腰间的手臂始终温暖而有力,让我舍不得离开它,即
使那是一种束缚——爱本身如此。
窗外的雨还在凄迷的下着,仿佛没有停歇的一天。
千日醉兰的芬芳横斜弥漫,仿佛一个停滞时间的魔咒,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
我开始揣测凤丹青醒来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表情。找不到了我,会不会真的气到内出血。
那时,一切都应已结束,他又是横霸商界,手摇折扇,不可一世的丹青公子,不用再面对着刀光剑影与残酷的厮杀。又
可以不染纤尘,如一朵出水净莲。
我低头吻了怀里已经睡熟的人,离开了那个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反身阖上门,回头时看见殷落羽已经来了,撑了一把二十四股竹伞立在楼下。一席白衣盛雪,在苍黄的景色中很突兀
。
有一个中年男人走来向我行礼,“殷公子。宫主已经吩咐好了,凤庄主和秦阁主的安全您不用挂心,我们自当维护好。
”
此人内功深厚,沉稳老道,大概也是殷落羽手下的强将。我对他回礼,“那就拜托先生了。”
那人微微一笑,“殷公子不用客气,这是在下的分内之职。”
我抬头看了一会那扇被我阖上的门。
“凤公子醒了以后,请您多费些心给他解释。”
我表面上神色沉静冷淡如故,但是这句话里已经透露了过多的感情。
那人自然也听得出,点点头,“在下一定尽力。”
我微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转过走廊,正想下楼梯,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回头,看见秦穆轩。他披着深色外袍,里面的白色里衣随
意系着,慵懒之中带着飘逸。
“你怎么在这里?”我稍微有些吃惊。
秦穆轩的房间在内院,离这里不算近。
我实在不知该怎么与他告别,他身上有伤又不敢对他用千日醉兰,所以打算偷偷溜走,没想到还是被他抓住。
还好他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淡淡说,“吃干抹净就想溜么?”
我愣了一下,尔后笑出来,“明明是你吃掉了我啊,把我弄得腰酸背痛差一点下不了床,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秦穆轩也笑了,在一片雨雾中,有些虚幻。
我们笑完,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对方。
“我等着你。”
那一刻,我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过去吻他。
我定定看着他,微笑着点头。
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看我离开,没有阻拦,没有告别,只是目光追随着我的背影走了很远。
很多年以后,秦穆轩仍然记得那一刻,那个自己心里永远干净,像个孩子一样的人,在细雨微蒙中对他微笑,充满了决
绝兀定与坚强。
我下了楼,走到殷落羽身边。
“走吧。”
碎声笼苦竹,冷翠落芭蕉。细雨中,楼阁朦胧。
相思人,两相挂碍。
却是,一方尘飞大路,飞渡万里青山。素衣起,风尘叹。
一方独对一窗冷雨,灯火青荧,不知思绪落何方。
这一路与来时不同。来时小心翼翼躲避着西王母的劫杀,尽挑偏僻的山路。这一次玉虚宫和天涯海阁最精英的几十骑,
乘了最好的马,一路换马不换人,扬尘千里,直奔沧州。
青岩已经被殷落羽和莫怜冬联手控制了,将西王母的势力全部肃清。玉虚宫与天涯海阁包括禁毓教的大部分势力被分散
,来牵制琅?幻境的力量,让他们无法及时回援碎叶城。
此时碎叶城中兵力空虚,我与殷落羽莫怜冬带了最精锐的几十人,直杀向碎叶城。
执行进攻碎叶城命令任务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是真的生死之搏,却没有人露出半点怯意,反而因此更加兴奋跃跃欲试
。
我被他们的气氛感染,忽然找到了当大侠的感觉,豪情万丈。话说,自从我入江湖名声就没好过,不是红颜祸水就是杀
人狂魔,这一次我单挑西王母,不知道能不能彻底颠覆我的邪恶形象,成功转型为正义天使。
每接近碎叶城一里,我就会更紧张一分。因为我知道,那里有人在等着我。
让我无时无刻不被思念之苦折磨心志的人。
在进入沧州地界后,开始遭遇琅?幻境的阻拦。不管对方人数多少,我从来第一个拔剑杀过去,下手利落,砍得对方人
仰马翻。
连纳兰文湘都忍不住说,“我突然开始庆幸,我不是你的敌人。”
纳兰文卿调侃我,“才出来几天就归心似箭哪?怕家里人等急了不是?”
莫怜冬也点头称赞,不过是拐着弯讨好殷落羽,“真是虎父无犬子。”
殷落羽这些天总是有意无意把目光投向我,带着隐藏不住的关切和担心。
在接近碎叶城时,按照计划,兵力分散。我独自去见西王母,一旦开始动手就发信号。殷落羽等人以信号为令,强攻碎
叶王城。
无邪赋·第一百二十八章:花里又逢君
戊子年丙辰月己卯日
忌:开光嫁娶掘井安葬探病
宜:祭祀祈福求嗣纳财交易
这一天,晴空万里,阳光很好,好得有点不像话,很刺眼。
我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站在碎叶王城之外。
青色的城墙高耸,城上蕃旗迎风招展。
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手执长剑的幻境弟子,水泄不通把我围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表哥,你来得挺准时嘛。”未眠凌空自众人头上飞过,轻巧落在我面前,笑容依旧俏丽可爱。
“境主有令,召见无邪大祭司。”清甜的童音响起,听起来不甚大却传遍了整个碎叶城,留下细碎的回声。
还喊大祭司么?讽刺。
白衣弟子们犹豫着,向后退了几步却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剑。
“耳朵都聋了么?收剑,回该回的地方去。”未眠冰冷的目光滑过每个人的脸。
然后是乒乒乓乓的收剑声,一条路被让出来。
我和未眠就大摇大摆进了王城。
依旧是一路灿烂到灼烧人眼的樱花,在风中乱舞着花枝。飘零的花瓣如同粉色的雨,满满铺陈了一路。
一望无际的淡淡的血色。
“花还是很灿烂。”我不由自主感叹了一句。
未眠回头,一扫刚才的冷郁,脸上带上让我觉得陌生的沉静和温和。
“花,都是有生有死的。它们应该谢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她。
未眠回身,用纤细的小手拽着我的手指,“我们先去见温未凉。”
我跟她走出了几步,才反映过来她刚才的话。
然而还是没能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茫然被她拉着走向一个偏僻的小院。
院墙很高,上面爬满了厚重的青苔。未眠推开红漆剥落的木门,然后看了我一眼,温柔的笑,
“愣什么,快点去吧。”
我明明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却在这一刻觉得恐慌,甚至有些迈不开步子。
我勉强自己定神,感激地对未眠点了点头,侧身进去。
一个并不大的院子。仿佛与墙外的世界隔为两重。
一面墙的两面,一边是艳丽灿烂繁花似锦,一边是衰败破落草木凄然。
满眼荒烟蔓草,寂静萧瑟。
杂草长了有半人高,遮住了碎石小路,埋没了石刻的麒麟灯柱。踩过那些野草,步履都有些不稳。我走进破落的小屋,
桌椅上落满了灰尘,歪歪斜斜摆着,似乎宣告着这里已经荒弃以久。我推开西厢房的门,有灰尘簌簌落下来,一屋的凌
乱,我知道他不在这里。
心忽然开始疼起来。如果我早一些来,你就不用潦倒如此。
穿过堂屋,是后院。
明明眼前落满阳光,却还是很冷。
我远远看见他,安静躺在院子中间的一个扶手椅里,沉沉睡着,没有束起的长发流泻在身侧,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他穿的单薄也没有盖任何保暖的东西,似乎在睡梦中有些冷的瑟缩。
那一刻,我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如同洪水冲破了堤坝,瞬间淹没了我的世界。
整个庭院都飘散着他的味道,淡薄,宁静,如风如流。
我缓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握住他冰冷的手。眼前的人早已不复当年的俊逸洒脱,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衣下的
身体更是过分消瘦,整个人不见一丝生气。
温未凉睫毛颤了一下,美丽的眼睛慢慢睁开,带着一丝迷茫。
等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温未凉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没有激烈的反应,仿佛时间还是停留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他静静
等着我回来。
“无邪……”这一句最简单的呼唤,我已经等得太久。
我再也无法压抑感情,扑进他怀里,狠狠,紧紧,用尽了力气抱住他。
“我来了,我来了……”声音里渐渐带上了哭腔,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温热的眼泪已经一滴滴滑进了温未凉的衣领里。
已经两年了。自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举剑对着他的脖颈砍下那一剑。
两年了,没有相见,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只有思念,无尽的思念,如同燎原的火,满山遍野燃烧着。
我端详着他脸,贪婪嗅着他身上一生之水的味道。他的眸子里充满了疲惫,但是仍然清澈,在深处仍然埋藏着超出一切
的坚强。
我只是贪婪看着他,仿佛要一次把一辈子的都看够,全然忘记了言语。
“你还要看多久啊?再看下去,我们要老死在这里了。”温未凉轻轻扬起一个笑容。
我看着,心中惊喜,他没变,仍旧是原来的他。
“未凉。我想你想得差一点疯了。”这一点我绝对不是骗人的甜言蜜语。那日与西王母一战失利,没能救出温未凉,我
精神受了过大的刺激,不仅人格分裂而且丧失了语言能力。不过这些我都不打算告诉温未凉。
温未凉用宠溺目光看着我,温和的笑,“你要是疯了,我就陪你一起疯。”
我手指捧着他的脸,用最轻柔最深情的方式吻住了他淡无血色的唇。
舌尖相互触碰,缓慢地纠缠。我轻轻用舌尖蜻蜓点水般掠过他敏感的上颚,一次一次,撩动他最敏感的地方。
温未凉微微开启了唇齿,发出细小的呻吟。
“温未凉,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我的身体也许最终属于苍天和大地,但是我的灵魂属于你。”
我抱着他,用此生最虔诚的态度说出誓言。
“你要相信我,不要绝望,你很快就会自由了。可以永远的自由了。”
温未凉回抱住我,手臂有微微的颤抖。
未眠看着我们出来,一扬眉,“咦?攻受互换了?”
此时温未凉批着我的外衣,憔悴之下显得一份柔弱。我里面着了一身劲装,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充满英气。
“小丫头片子,什么时候了,脑子里还是这些东西。”
“嘿嘿,”未眠捂嘴一笑,耽美狼本色尽显,“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你们这一次重逢之后,一定要干柴烈火你弄我弄一
番。”
“什么你弄我弄……别说的这么色情……”我横了她一眼,一脸鄙夷。
未眠把我们带到大殿,大殿中的阴暗与殿外的阳光形成极度对比。
大殿空空荡荡,只有王座上,那个终年沉默的女人。
“师傅,殷无邪和温未凉带到。”未眠行了一礼。
黑色的身影缓慢从王座上飘下来,长长的衣摆在身后飘扬,仿佛巨大华丽的翅。
西王母站在我对面,冰冷的面容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彩,空洞得仿佛已死之人。
她看着我手里的盒子,“没错,是它。我感觉到它了。”
我知道交易过后定然是一场恶战,因此不愿意温未凉在场。并且解齿梳之蛊不需要中蛊人本身在场,只要拿一根中蛊人
的头发和蛊梳,在镜子上烧毁就可以了,我于是说,“既然你确认了货,我们可以交易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先放温
未凉走。”
温未凉目光投过来,我装作浑然未觉,“你可以劫持他一次,也可以劫持第二次,我认为他在场不安全。”
西王母扬起冷笑,“好戏要有观众来看。”
我皱眉,刚想开口,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出手无比迅捷,霎那已经把蓝色的剑架在西王母脖子上。
未眠轻轻笑着,“师傅,你现在处于被动,不要总是这么霸道。我们大可以先杀了你再来解蛊。”
的确可以这样,但是危险太大,我不会拿温未凉生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