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一大一小两名男客,年纪较长的那位穿着干净的白色布衣,另一名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头戴紫金冠,身上穿着火
红的宫缎深衣,那容貌似曾相识。夏轻尘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他就是先前在南王府里见到的小王爷,于是朝他点了点头。
然而小王爷似乎不记得他一般,看了他一眼就将目光移向他处。倒是他身边那个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怒目圆睁
地看着这边,直看得夏轻尘心里一惊。刚想转头提醒剑师,那人竟已一眨眼从二楼跳了下来,站在他们桌子边上。
“依依,他是谁?”那人指着夏轻尘,语气中尽是强压的怒火。
“哟,真巧,你也来这里喝酒啊”凌依依大模大样地在凳子上坐下,傲慢地对夏轻尘扬了扬眉毛“好徒儿,叫师叔。”
“师……师叔?”夏轻尘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男人,眼角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然难掩清俊的容貌,修长
清瘦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书生。他腰间捆着一个细长的布袋,里面硬楞楞,俨然是刀剑的形状。
听他这样说,白衣男子脸上顿现尴尬:“依依,他是……你徒弟?”
“怎样?你能有徒弟,我就不能收徒弟吗?”
“你……”男人先是怒,随后想了想,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依依,你气不过我收了徒弟,所以自己也要找个徒
弟来教吗?我当年还寻思你能收个什么好苗子,结果你竟会选上这么个病秧子,你是喝多了眼花,看他能抡得起打铁的砧
锤吗?”
被一句话戳中软肋,剑师的眼角不由地抽了一抽,夏轻尘进不了铸剑房,这也许是他收徒最大的遗憾。无话反驳,他嗤了
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收了什么好徒弟?”
“南王府的小王爷。”
“哼”剑师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攀附上权贵,口气也跟着大起来了。我爱收什么样的徒弟就收什么样的徒弟,你也是
不放心铸造神手的技艺,就来剑房跟我学啊。”
“你……”白衣男人一甩袖子“想都别想!你来这里干什么?”
“怎么,上回说再也不管我的事,这回又关心起来了?”
“谁关心你!”白衣男人偏过头去“我问你,你是不是为了楚胖子手里那张白蟒皮来的?”
“怎样,想跟我抢?”
“自从敛波与含滟之后,你就没再造出过好剑,你凭什么来跟我争?”
“剑再差,也比你的刀看起来顺眼。”剑师喝着酒瞪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前日新打的剑,连布一起放在桌上。白衣男人
冷笑一下,一扯那裹布,剑身腾空而起,卷着包布在空中翻转数圈。
忽然间,青光乍现,凛凛寒芒逼退满室乌烟瘴气。白衣男子裹布上手,一把握住尚未上套的剑柄,另一手往腰间一握。只
听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他腰间弯刃如柳叶飞絮,眨眼之速,往那柄新剑上砍去。
“啊……”夏轻尘轻呼一声,要阻止已来不及。
青白冷光相交,一瞬停,一声喝,一声断。
“昊清。”剑师收起脸上的轻狂,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师弟。
白衣男人盯着自己手上折断的刀,眼中的震惊渐渐转变为无言的憎怒。他抿着嘴憋了很久,终于反手一收剑,重新裹好了
扔给剑师,恨恨地说:
“恭喜你又造了一口好剑。”
“刀断了,你还要继续造吗?回来帮我铸剑吧。”
“不用你管。”白衣男人拂袖而去,楼上南王府的小王爷随即带着随从下楼来。经过夏轻尘身边的时候,慢下脚步冲他笑
了一笑,然后便匆匆走了。
“走吧,上楼去。”剑师重重一叹,伸过手来像架小狗一样将夏轻尘抱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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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不容易呀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十年也出不了一张这样的蟒皮呀,你看你看,这纹理多匀称,还有这
颜色,这可不是染上去的,要不是我家兄弟不使刀剑,这样一张皮呀,说什么我也不卖给外人”楚大善人眼睛完全眯成一
条缝,手上小心翼翼地向夏轻尘和剑师展示着那块光泽亮丽的蟒皮,仿佛怕一不小心就弄出了皱褶似的“我要是知道是你
师父要这块皮子呀,就私下卖你了。你们不知道,刚才差一点儿就让南王府的人买走了。我这人也算半个跑江湖的,卖货
也有脾气。这人挑货货挑人,一般人手里要是没有配得上这块皮的兵刃,恁他有再多的金子,我也不卖他。凌师父的手艺
,我是听过的,这皮子到了他手里,不屈。”
“啰嗦啊,我买了。”剑师不耐烦地从皱巴巴的衣衫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来扔在桌上。
“唉,别急呀,我又没说要收您钱。”楚大善人摆摆圆乎乎的手掌。
“怎么?想反悔不卖?”
“呃呵呵,那倒不是。只是,我不收凌师父的钱,是想用这皮子跟您换一样东西。”
“想换什么?”
“捞您神手,想托您打件兵器。”
“嗯?你该知道我只铸剑。”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想请您勉为其难破这个例。我的亲侄儿习艺多年,刀枪棍棒全都练过了,如今也到了该定兵器的时
候。我家祖传十六根骨的扇法,可找人打了好几把,他都使不顺手。这回机缘巧合,想劳您手,给打四十八两重的十六根
剑形扇子骨。您要是答应了,这皮子我就当送您的。”
“楚大,别惹恼了师父……”夏轻尘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无妨,我答应了。”剑师沉吟片刻,将桌上的蟒皮用绸布裹好“七日后,在此地等我。”
“那就多谢凌师父了”楚大善人喜上眉梢,端着茶壶给两人分别沏上,然后又攀着夏轻尘谈起来“夏公子,我就说你能发
达吧,你看看你现在,印堂发紫、贵气逼人呐。”
“哪有什么贵气?我觉得是秽气还差不多……”夏轻尘裹着斗篷靠在桌边上。
“呸呸呸,你年纪轻轻就进了皇城当值,又拜了凌师父为师,这是千载难逢的好际遇啊。我的生意将来要是遇上麻烦,还
要靠你照应呢。”
“对了,楚大,难得遇上你,我想托你打听个人。”
“找什么人?”
“他叫阿得,也许是江湖上某个组织的杀手”夏轻尘从怀里摸出许久以前让人绘制的画像来“这张图是我让人画的里面最
像的一张,他的样貌身材,我都写在里面。他也许会跟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头上簪着很多流苏簪子
。”
“流苏簪子……这是西苗女人常用的头饰。这江湖上的事,还是得问我二弟才行,他的江湖朋友比我多,打听起来也方便
。你且放宽心回家去等着,我一有消息,就让人带信给你。”
“那就多谢你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好了,走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剑师站起来将那包着蟒皮的包袱背在背上,大手一抓,将夏轻尘扶起来。
“楚大,我们先走了,告辞。”
“公子保重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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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跟那个楚胖子认识。”剑师背着夏轻尘往马市上走。
“嗯,机缘巧合。”
“他可是有本事的聪明人。只要有人出得起价,再稀罕的货物,他都能想方设法搞到手。当年我造含滟、敛波的炎铁,就
是他从南方找来的。炎铁炙手可热,淬火之后色如云霞,非常稀罕。需要用玄阴之火,连续不停地击打,方能成形。成剑
之后,要用越冬的冰水,才能洗去火气,将刚烈之气封在剑身当中。”剑师回忆起当年铸剑旧事,不由地摇着头叹了口气
“唉,可惜这门手艺,你不能学。”
“抱歉……”
“抱歉也没用。徒弟不成材,师弟又不肯回来铸剑,我要是有一天不小心死了,这门手艺就要失传了。”
“那为何不将铸造工艺写在书上,流传于世。”
“哈,哪有那么容易。要是看两眼就能学会,天下的神兵利器就多了。铸剑的铁每一炉都不同,如何分辨拿捏靠的就是双
眼和双手的感觉,要是没在炉边守上十年八年,哪能摸得准。你师叔原本也是铸剑的能手,可惜他现在却改铸长刀了。”
“为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很啰嗦很麻烦的事了,不提也罢。”仿佛是回想起过去感到烦恼,剑师一只手拔下腰间的酒壶塞子,拿起
来喝了两口,然后啧啧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酒那么难喝,你还喝那么多,当心伤身。”夏轻尘靠在他肩头,被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熏得有些头晕。
“哈哈哈,酒好喝,就是因为它难喝啊。”剑师开怀大笑着,背着夏轻尘继续朝马市的方向走去。
番外 四流武士的养成之道七
“屁股夹紧,腿夹好!”
“啊……”
剑师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夏轻尘屁股上,打得他两腿哆嗦起来。
“腰用力,屁股翘高!骑马不是坐在上面,马在跑的时候,你要小蹲在上面,不然你的屁股就会开花。”
“是……”
夏轻尘吃力地骑在崭新的马鞍上,脸上一层苍白一层汗。在他座下是一匹脏兮兮的白马。那马垂头丧气,步伐缓慢地在冷
香净苑空荡荡的马厩外面徘徊着。
“这么慢都站不稳,你真的有自己练习扎马么?”
“我……有……”夏轻尘头晕眼花,发烧的脑袋昏昏沉沉。一旁小翠手里拿着擦汗的丝巾,焦急而担忧地看着不停绕圈的
夏轻尘。
“世子,要不先歇会儿?”
“女人一边去,别在这儿婆婆妈妈。”
“凌先生,你陪公子出去了大半日,怎么就挑了这么匹破马回来?”
“这能怪我吗?半路上,他见到这匹马拉着木炭被人抽打,善心泛滥就将它买下来了,还被人趁火打劫敲了一笔。说他傻
,他就讲了一堆伯乐、千里马之类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懂的话,真的就将它买了回来。”
“凌先生,你失职,怎么不带着公子再买一匹好的。”
“不怪师父,是我……”夏轻尘上气不接下气地半蹲在马镫子上“家里人手不够,再买一匹,照顾不过来了……”
“这怎么成,要不去找萧少将或是王爷,先借一匹来骑着?”
“别去……”夏轻尘叫住她“我好不容易骑顺了,再换一匹,我又骑不住了……这匹马很神的,听得懂人话……”
“公子烧糊涂了,牲口哪能听得懂人话?”翠娘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才好?这么匹破马,就是一般有钱的庶人也看不
上,怎么能骑到上苑去让世子丢人呀?”
翠娘正埋怨着,那白马忽地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仿佛不满一般,抬起前蹄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一举将夏轻
尘给震了下来。
“啊……”
“公子!”翠娘扑了上去将跌在地上的夏轻尘抱在怀里,揉着他着地的手肘和后背“公子没事吧?公子……”
“说了它听得懂人话……”夏轻尘沉重地喘了两口气,头一偏,就这样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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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众人开始相信夏轻尘似乎真的买到了一匹宝马,似乎而已。那匹瘦马经过一番刷洗,原本的毛色显现出来,竟是
不见一丝杂色的白,辔上精致的鞍鞯,再挂上彩绣的锦缎,居然也显得威风凛凛起来。它高傲地仰着脖子站在大门口,尾
巴不耐烦地一甩一甩,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模样。翠娘扶着背弓带箭的夏轻尘出门的时候,它从鼻子里呼噜了一声,屁股一
摆扭过身去,一副不甘被骑的架势。
“破马……”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轻尘偏过头去,只见门庭另一侧,一匹健硕的乌金骝边上,站着一位容貌似曾相识的中年
男子。他盘起的发仔细地簪在金丝青玉冠里,露出鬓角微白的霜;身上穿着暗红的骑射服,盘草纹绑袖扎起左臂袖口,右
手拇指上套着玉扳指,食指和中指裹着麂皮护指套,背后背一把黑色的弓。线条刚毅的脸上目光如炬,雄武之势,如沙场
点兵的将军。
“你是……”迎着阳光,夏轻尘抬起苍白的手指遮了遮眼睛。
“是是是,是你的头!刮了胡子就不认识了吗!”凌依依大声骂道,掩饰尴尬地偏过脸去。他今天洗了澡,梳了头,刮了
脸,换了让他周身不自在的锦衣华服,难得没有喝得酒气熏天,结果连他自己的徒弟也认不出他了“咳……我就讨厌这身
打扮嘛,偏偏不穿就没面子,真是烦呐!你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掉出来!”
“师父?”
“不然你以为?”
“你突然变这么帅,我都没认出来”夏轻尘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当我喜欢这个样子吗?要不是今天要见太后,我才不会穿得这么不伦不类。”剑师干咳了两声。
“太后?”听见这个名字,夏轻尘心头似有乌云飘过。
“你的主上没告诉你,太后是我的表姊吗?”
“这……”
“哎呀,先前不知凌先生身份尊贵,说话多有得罪,请先生赎罪。”翠娘急忙整理衣衫屈膝赔罪。
“我最烦就是这套,给我省起来。”剑师不悦地一皱眉,转而看着夏轻尘,手上一掷,一柄三尺长的宝剑掉进他的怀里“
拿着。”
“啊……”夏轻尘怀里被那剑一撞,倒退一步,翠娘赶紧扶上。他双手捧起那剑,只见剑格与剑镡朴实无华,握柄处细细
密密缠着丝。反而是那鞘,异常光彩夺目,纯白的色泽犹如洁净的冰雪,蟒皮运程的纹理中呈现淡淡的光泽。夏轻尘眼前
一亮:
“这是楚大的那张蟒皮?”
“嗯,拔出剑来看看。”
“这是……”
“给你了。长短分量正好适合你的手劲,你说,我对你是不是真好?嗯?怎么不说话?”
“我……我功夫这么差,什么也学不会。这么好的剑,给我岂不浪费了?”
“好人就要用好剑。一口剑认一个主人,此剑刚而不硬、韧而不柔,强摧不折,最合你这种性子。拔出剑来看看吧。”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