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只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李冬阳。他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他在雪地里点燃了一支烟,沉默的抽了几口。
为什么他会寄生在那种……妄想之中呢?
韩非赤脚从雪地里走回来,泡了个冷水澡。
他盯着自己的双腿看,越看越焦躁。
他砸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扯掉所有能撕扯的东西,将佛经全都扔进火里烧毁。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有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来:“非非,在家吗?”
韩非停下动作。
大门被推开,有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与韩非极其相似,穿着大红色的蓬蓬裙,朝韩非扑了过来:“哇!非非,表姐好想你啊!”
46.郁凉(一)
表姐郁凉。
隔了八年未见,当年那个瘦而拘谨的少女已经成长为这样一个美丽女人。眼神明亮,肤色莹白剔透,左脸颊有一颗黑痣。
韩非曾经在一个电影女明星的脸上,发现与她同样位置的痣:玛丽莲梦露,那个女人非常漂亮,蔷薇般鲜活的面容。
郁凉也很美,韩家的人每一个都如此鲜活美丽。
韩非垂下眼睫,轻声说:“郁凉,你怎么会来?”
他俯身收拾地板上的碎物,忽而瞥见一支白色线轴上沾了点血渍,血已干涸,成暗红色。
好像是……冬阳的?
郁凉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着韩非,男人轮廓鲜明冷淡,浓黑眼睫低垂下来,似有千言万语。
郁凉笑嘻嘻道:“我的弟弟都已经长成这样一个大美人了呀,这世界又有多少少女的心碎掉了!”
韩非笑笑:“郁凉,这种话我在小学时就听过了,你得换个台词。”
“哼!”郁凉撇撇嘴,突然又尖叫,“呜哇!你眼角这是什么?好漂亮的形状!”她的手很不老实的抚向韩非眼角的印记
。
韩非不动声色的避开来,轻轻笑:“没什么,不小心烫伤的。”
郁凉看着他,收回了手。环顾四周,见屋里一片狼藉,深意地说:“非非,你在发脾气。”
“不,我没有。只是台风过境,家里才变成这样。”
蹩脚的谎言,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撒谎,唯一的变化就是不再脸红。
郁凉将红色蓬蓬裙往膝盖拉了拉:“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韩非点点头。
郁凉再问:“你怎么都不回去了呢?舅舅他们都很想你。”
韩非将玻璃碎渣扫开,没有回答。
见他不肯说,也就算了。他大约已经忘了所有亲戚。郁凉心想,本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清清的男孩子,对世间所有的事都
漠不关心的。
韩非将家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给表姐泡了杯茶,问:“你来做什么呢?郁凉。”
“反正不是借钱。”
“你如果再跟别人借钱,全世界都该是穷人了。”
韩家家大业大,极其富有。
郁凉没说话,暗自动容,看来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韩父的性命。
郁凉说:“我下个月要结婚,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啊,恭喜恭喜。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竟能俘获我们郁凉的芳心。”
“他是律师。”
“职业高尚。”韩非赞道。
“人也有风度。”郁凉急急的加上一条,恋爱中的女子,都这么可爱。
韩非笑问:“最最重要的,他对你好吗?”
“当然。我已经等不及要做他的新娘了。”郁凉面色娇红,忽又问道:“你呢?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还是单身吗
?”
韩非耸耸肩,不可置否。
“呀!你怎么还是一个人?赶快找个女人娶了啊,你看你的屋子,冷的都没人气!”郁凉担心的说,“非非,忘掉从前,
人总得重新开始。”
韩非说:“谢谢。不过没人看上你弟弟,不如表姐介绍个名媛给我?呵。”
“这个包在我身上,届时我有很多姐妹都会出席婚礼。到时候一定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郁凉没心没肺的笑。
韩非转动着左手的玉石戒指。
这个表姐,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她一定是忘了小时候怎么欺辱他的了。
不知谁说过,欺辱别人的人,从来不记得。但被欺辱的那个,却永记在心。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也是个记仇的人。
真是讥讽。
“舅舅他们还好吗?”他寻了个话题。
“他们起码要超过比尔盖茨才肯罢休。”郁凉叹气。
“你妈妈呢?”
“更年期,非常暴躁,每天都与老爸争吵,但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对模范伉俪。”
韩非并不足以为奇,童年时,他就经常能看见舅舅来家里跟父亲诉苦,说妻子这不好,那不好。
每每这时,韩非都会庆幸,幸亏他的母亲早早死去,不然他肯定也得深受家庭之苦。
当下郁凉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记得了。”韩非温和的说:“全部不记得了,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当然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六岁。郁凉将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骨折,在床上躺了有一个月呢。
郁凉大喜过望:“非非,你真好。”
韩非轻轻笑。
“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当然不,我还要赶下班车回去呢。家里一大堆事情。这种天气,该死的,竟然会下雪。”
“明天就化雪了,你结婚时一定是个好天气。”
郁凉笑笑,站起来,从手提包中抽出一张大红请柬,“记得一定要来呀。”
韩非将请柬接过,翻开来看,新郎黄俊杰,新娘夏郁凉。
韩非说:“我一定会去。对了,你婚礼时想穿什么礼服?不如我送你一套。”
“呀!”郁凉惊喜,“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的外婆当年可是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呢。只可惜她一直做鬼衣。”
“如今我也继承衣钵,靠它混口饭吃。”韩非说,“你喜欢西式礼服还是东方古典礼服?”
“我贪心啦,非非做的一定很好看,不如东西方各一套?”
“OK,没有问题。下个月15号是吗?我会赶过去。”
他送郁凉到大门口,一辆豪车早已等候多时。
郁凉拉着他的手,不舍的说:“非非,从前我经常欺负你,现在想想真是不该。实在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韩非一怔,随即笑了,那笑容竟如此温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郁凉,祝你幸福。”
两人紧紧拥抱。
车子快要发动时,韩非突然抓住车门,低声问:“郁凉,你还记得谈笑吗?”
“谈笑?”郁凉蹙眉,好一会她才拍拍脑袋,“是你那个家庭教师?”
“对,就是他。”韩非的手指又攥紧了,死死的扣住车门,声线不稳,“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郁凉摇摇头,“谁会记得那么个小人物啊。怎么,你找他有事?”
韩非难掩失望,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说:“不,没有事。路上小心。”
“嗯呢。拜拜。”
“再见。”
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雪很快就融化了。
低温了几天后,气温迅速升高,终于又恢复了炎夏季节该有的温度。
汗水,蝉鸣,燥热,灰尘,皮肤的气味。
韩非又恢复了正常作息,每天在家与莲花两点间穿梭。
BEN跟冬阳很久都没有来找自己了。
想到冬阳,韩非心里就有个小疙瘩,那天他怎么会那样失控呢?根本就不关冬阳的事啊。
不知道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得找个机会道歉才行。
这天下班时,才六点多,韩非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找冬阳。
他给冬阳打了个电话,是一个老妇人接的,她是冬阳的祖母,说他们正在医院。
“医院?谁受伤了吗?”韩非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啊,是阳阳的祖父。”
韩非听,见不是冬阳,便放了心,买了一堆补品去医院看望他们。
炎热的夏日夜晚,医院花园里的蔷薇花开的正好,细碎的花瓣撒在他的白棉衬衫。
韩非按着老人给的地址,敲开了病房的门。
47.郁凉(二)
来给韩非开门的男孩并不是李冬阳。
韩非说:“我找李冬阳。”
“我就是李冬阳,你是谁?”男孩皱一皱眉,疑惑的看着他。
韩非拿出记着地址的纸条,仔细看,确认自己没有走错门,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李冬阳先生在吗?我是来看望他祖父的
。”
男孩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说了,我是李冬阳。啊——”男孩忽然恍然大悟,“你……难道是盲人?看不见我?”
韩非已觉不对劲,他径直走进病房,看见老人躺在病床上,刚服完药,陷入睡眠。
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老奶奶看见他,问:“你是?”
“奶奶您好,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人。请问冬阳在这里吗?”韩非有礼貌的问。
老妇人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门口那个男孩一眼,奇怪的说:“那个就是我孙子冬阳啊。”
韩非一怔。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平淡:“韩非?”
“我在你祖父的病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那男孩的确是真的李冬阳,我替他验了DNA。本来以为人已经死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窜出来了。”那头声
音有些疲惫,“他们已经忘了我。这没什么。反正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你在哪里?”
“在你家门口。”
“我马上回去。”
韩非挂掉电话,什么话都没说,掉头就走了,留下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病床上的老人缓缓的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老妇人不解。
“不知道,好像挺重要的,但是不记得了,唉,真是老了啊。”老人叹息。
一家三口又其乐融融。
韩非到了家,远远就看见冬阳坐在石阶上等候。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行,脸埋进臂膀中,久久的不动弹。
韩非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冬阳。”
冬阳抬起头来,对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想到你这了。你不开心的话,我马上就走。”
但是韩非却捉住他的手腕,很温柔地说:“李冬阳,要不要拥抱一下?”
冬阳在那一瞬间,觉得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像韩非那么好,立刻站起来,与他紧紧相拥,许久许久都没分开。
韩非说:“你不要失望,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脆弱,就算是血缘也未必牢固。忘了从前,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用那种令人感到可靠的口吻在冬阳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安抚他。
良久,他们才分开。
冬阳突然露出坏坏的笑容:“韩非,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很适合叫床。”
韩非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在下面的话,我一定会叫给你听。”
“你说真的?”冬阳星星眼。
呜哇!他的老婆要叫床给自己听~?,啦啦啦啦啦?!哇喔?!冬阳的眼睛中冒出了心型。
韩非看见他色迷迷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他开始巨后悔,为毛啊,为毛刚才会被他的可怜样骗了啊
!
太阳他这只死壁虎!
“等你洗白白在床上躺好,我再叫给你吧。”后面一句他没说出来,叫给猪听也不叫给你听。
等等,他为毛要一只壁虎洗白白躺床上?为毛还拿壁虎跟猪比?难道他韩非已经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
韩非开门的手开始抖起来,他表面看起来没事,其实心里已经呕了快三升血。
“没事的话就快滚回家吧。”他面无表情道。
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背后揽过来,冬阳在他耳边轻轻地笑:“太太,我现在没有家了嗳!怎么办呢?呜呜呜呜,老公我好可
怜啊。”
挤出两滴鳄鱼泪,冬阳惨兮兮的哭道。
为了带出效果,他还制造了幻像,下雨天,桥洞下,衣衫破烂的李冬阳扶着一把破竹骨伞,抖抖索索的卷在破棉花堆里发
抖。
韩非圣母了,韩非大脑被壁虎啃了:
“那就把东西搬来,跟我住一起。”说完后,他推开了大门,走进院子里,走两步,又停住。
再等等,我刚才说什么了?要他……跟我一起住?
韩非机械的回过头。
冬阳好像听到他的脖颈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是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
“嘿嘿,我没听见,我啥都没听见,我就听见老婆你说让我跟你住一起!”
“去死!”
“我死了你就成了寡妇了,到时候邻居在你胸前挂个大牌子,贞节牌坊!你敢偷汉子,把你浸猪笼!哦活活活活。”冬阳
笑的颇为奸诈,又制造幻象。
可怜兮兮的韩非,发丝凌乱,跪在地上,胸口挂一贞节牌坊。
围观的邻居们都往他身上吐口水,扔臭鸡蛋,烂西红柿:“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你家老公刚去世没一个月你就勾搭野汉
子!贱人!我们要把你浸猪笼!”
韩非大叫:“雅蠛蝶,雅蠛蝶!”
冬阳看韩非脸越来越白,见好就收,立刻消除幻像,嘿嘿笑。
“老婆,你也看见了吧?不收留我,你会有什么下场。我可没吓唬你啊!”
韩非的脸绿了。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马马上给我滚蛋!”
大门哗一下关上了。
几分钟后,冬阳变成蜥蜴大爷从门缝里爬了进去。小尾巴得意的翘起来:我靠,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拦得住本大爷吗?
绝对没有!
无耻下流色狼的死壁虎就这样住进了韩家。
(PS:壁虎,老板对阳阳的爱称)
韩非上班,死壁虎就给他打杂。
韩非要去旅行,死壁虎就抱大腿痛哭流涕,你是不是嫌弃我啊,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你就带我一起去啊,你是不是也嫌我
是个怪物啊?呜呜呜呜呜呜!
韩非出门买菜,死壁虎开着奥拓进菜市场,撞飞了一只老公鸭。
韩非为男客人量身时,死壁虎学着ben的样子叉腰跑上去,把那人骂的狗血淋头哭着答应以后一定会重头改造好好做人坚
决不会再来这里偷老板便宜吃。
韩非洗澡,死壁虎第N次开错门,然后留着鼻血被韩非踢飞出去。
韩非给他做了件T恤,后面绣着四个大字:冬阳是猪。
死壁虎穿了一星期没有换,味道熏得十里之外都能闻得见。
韩非不爱吃饭,死壁虎就整天趴在厨房里研究菜谱,一样一样的试菜,直到韩非说:“嗯,好吃。”时,死壁虎摸摸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