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使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扬州到关外,就算是他一去一回也要三个月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怕他根本就没时间来质问我就要赶着回长安了
。」柯月轩扬高优美的嘴角,一阵坏笑。
第九章
一身尘土的韩子云,刚跨进扬州府邸的大门,就听仆人来报:「主子,前厅有人求见。」
「不见。」韩子云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可那位先生说, 您肯定会见他,而且想见他。」仆人胆战心惊地把话说完,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
「说了不见,滚!」
找不到夏夜雪的焦急和郁闷,在一路飞奔回来的路上无处发泄,烦躁的心情在听见有人请见的时候,顿时上扬到了最高处
。
「你不想见我可以,我只是来传个消息,传到就走。」
随着话音落地,映入韩子云视线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一身干练的装束,不拖泥带水说话的方式一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韩子云再熟悉不过,相处了十八个月,他不会不记得那个人,他更不会忘记,第一次踏进夜雪的天地时,那个一脸复杂神
情紧咬自己不放的人。
「木晓!」失去光彩的双瞳在看清楚来人的同时,猛得紧缩一下,死灰复燃般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花,心脏「扑通」,「
扑通」激烈地鼓动起来。
「木晓,夜雪人呢?你不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吗?既然你到这了,那他人呢?他在哪里?他过的好不好?他身体如何
了?他……」其实他最想知道的是他是否依然挂念他?
木晓周身散发冰冷疏离的气息和那眼底怎么也无法掩盖的愤恨,拒绝韩子云再进一步。
觉察到木晓的异样,韩子云挂着流光异彩兴奋不已的脸逐渐回复成死寂。
无视韩子云的焦虑和心急,木晓直直地看着他,冷冷开口:「五月初八是少爷大婚的日子,将要成为少爷妻子的是武林里
举重轻重的夏侯老前辈的掌上明珠。」
晴空里一道霹雳当空劈下,毫不留情地将完全没有防备的他劈得粉碎。
「你说什么?成亲?他要成亲?这怎么可能?」韩子云嘶吼。
他不相信!他不信!他真的不信!!!
「我只是来传话而已。」相对于韩子云的失控,木晓一片平静。
「他在哪?」
「长安。」
「长安?」
「话已传到,就此告辞。」木晓冷冷看了一眼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韩子云,说完话,转身离开。
韩子云茫然地望着离去的孤单背影,转瞬间心头涌上哭泣的冲动,惊天骇浪的酸楚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卷入无边的深渊
中,沉浮于不断涌动的苦潮里,镇不住心底不断浮现的胡乱猜测,身体抖得厉害,发狠咬了一口下唇,沉沉的痛在柔软的
唇瓣四周散开,溢满铁锈腥气的猩红从舌尖蔓延泛滥……
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他要结婚了,听得好真切,木晓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有个女人将要成为他妻子,站在他身
侧,与他结发……
与他分享欢喜悲哀的那个人是夏侯的千金,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回到关外他曾经居住的那片天地,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厚厚发白的尘土,很久没打理过的后院,它们在说他早就离开,
离开了很久,可他却一无所知。他留下那片珍藏他所有记忆的地方,走得这么彻底,走得如此无牵无挂,毫无眷恋,他连
属于竹君的那边竹海都留在那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决然抛开了过往,然后他将和另外一个人共度此生??
发了疯地到处找他,却不见他的踪影,没想到他人竟然就在长安,那他一定知道我也在那。他回来了,却选择沉默对我,
把我远远地丢在一边,不闻不问。既然那晚他是清醒的,那意味着他还是心底有我的,那为何宁愿选择别人却不要我?难
道在他看来我真的不能让他依靠?还是他只是曾经……喜欢过我?
咫尺,却是无边天涯。
寂然一片,静到连心脏跳动,血液涌动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曾经?只能是曾经吗?
我要的是永远,真真切切的永远!你知不知道?
「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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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云装着笑脸不露声色的,边喊着「月轩宝贝,我想死你了。」边跨进阔别了三个月之久的柯月轩的屋子。
一进门他就见到一个奇怪的小孩,红发,古灵精怪,一双眼睛大的要掉出来一样,好像还有一些璀璨的蓝色。
当他听到柯月轩慎重地声称这个奇怪的小孩是他的「内人」的时候,韩子云凭空对这个小孩生出妒忌,他嫉妒这个莫名其
妙冒出来的怪小孩轻易就获得爱情,被心疼被关爱被小心呵护,他看得出来月轩在乎这个小子,非常的在乎。
他也想被那个人在乎,被他放在心坎上。
想到此他试探性地问:「我想你应该知道他要娶妻成亲了吧?」
「那晚上送信的人都说了,五月初八,问我们什么时候过去?说是他交代的一定要去,讨个回信就走了。」柯月轩不急不
徐地说。
「你怎么回的话?」原来他真的要成亲了,木晓所说的话不假。
「一定到。」
「什么?」 韩子云「蹭」的一下从木椅上跳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失态,稍稍深吸了一口气,再问:「还有呢?」
「没了。」
「没了?月轩,你答应你的,为何连同我的也一并应承下来?」
「就算我不答应,你难道不会前往?你会乖乖的坐在家里喝你的茶做你的少爷?什么时候改性了?」
「你是神仙下凡,这么能掐会算?算准了我一定会去?」
「你放的下他吗?你甘心他取个女人回来,你再心甘情愿地奉上一杯茶叫她一声师母,就此罢手,然后日思夜想,整日不
得安宁直到老死吗?咳咳。」话说急了,柯月轩轻咳了几下,那怪小孩向后仰起脖子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柯月轩拍
拍他的脑袋表示不用担心,转而看着好友。
「都这么多年了,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当初是他……」
英俊的五官扭曲着,心里的章法早在听闻他要娶妻的时候乱了,他要稳住,撑着自己,好让他别露出破绽,露出他真正的
心思,他是来探听消息,他怎么可以还没从他的爱徒口中探知他真正的心意之前就自己先慌了阵脚?这样他如何打赢这平
生最艰难的一场仗。
「子云,你的眼睛可没这么说哦。它告诉我,如果那个人要丢下我娶了别人的话,我就杀了他娶的人,就算不能爱我,恨
我也罢,只要一辈子记着我就好。」
「当初我选择离开,是迫于无奈,他也应了我,他说他不会爱上其它人,既然是他先打破誓约,我也就没有再受束缚的道
理,他只能是我韩子云的,只能是我的。」
「这样好吗?」
「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了?如果说放开他是好,那么这三年来我倍受煎熬是什么呢?如果是不好,那么他
又为什么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呢?一切都是谎言,全部都是,你再清楚不过了。」
痛苦透过白皙的皮肤逐渐影印在英俊的容颜上,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面部的肌肉无法负荷胸中的苦闷痉挛似的抽搐着,
沙哑的嗓音是那种嘶声力竭叫喊后再也无法发出声音的音质。他需要叫出来喊出来,要把自己的委屈和无奈也一并都哭诉
出来,仿佛他所有的心绪可以借由眼前这个和他最亲近的人都传递给他,连带的也把他一直藏着避着的思念也传递给他。
月轩,你大声地驳斥我呀,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他是为了我,迫不得已……我只要听一句真话就好。
「师傅他是为了你好,他……」
有人狠狠地拧了一下心脏,韩子云幽深的星眸猛得一瞠。
「去他的为了我好,我已然成人,可以保护我自己。」说着心口不一的狠话,心底却出奇的平静,简短的「他是为了你好
」这几个字,就像吹散乌云的及时风,一切的惶恐与起伏不定的心情顷刻化为灰烬。
他决定了!
「这一次我不会善罢罢休的!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他的。」话音落地的同时,韩子云一甩长袖,挑了门帘出去了,转身
的同时,紧抿的嘴角终于扬起好看的弧度。
长安,夏府。
夏夜雪安静地立在后院的中央,月光柔和地洒了他一身,有些清冷。
他知道那个人就靠在墙角里最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看着他,比火焰更热更猛的目光射穿他的同时,他觉察到了目光中带着他
特有的温柔和体贴,暖流激荡着全身,把月光的清冷冲淡化成无。
原来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淡化,却悄悄的在心里钻了一个洞,安静地躲藏在里面,再度相遇的刹那间迸射开,措不及防的
瞬间,思念的源头被大大的敞开,沉沦进去的是自己。
眼睛有些湿润。
他默不做声,他知道他在等他开口,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半晌,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唉——」
「这三年过得可好?」夏夜雪平缓的声音首先打破了肃静的夜空。
沉吟了一会,韩子云自黑暗中走出,闪着炯炯目光的眼睛亮得叫人有些心惊,他自嘲地开口:「你说我过得好不好?」
痛!夏夜雪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拢了一拢敞开的领口,想借由这样的动作掩饰胸口泛滥的苦楚。
「听月轩说你公事繁忙,几乎没什么时间歇息,聚在一起的时间也甚少。」
「是又如何,不是又能怎样。」月光下英俊的脸庞痛苦的抽搐了一下,沉闷的声音飘荡在寂寥的夜色中,苍凉孤寂。
「你…….」凝视着眼前远比三年前消瘦的身影,夏夜雪稍稍踌躇了一下,轻声说道:「你瘦了许多。」
「我瘦了许多?」韩子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深不见底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抿紧的嘴唇扬上一抹嘲弄的苦笑,
「你还在乎吗?」
「我是你的……师父,自然关心你。」避开韩子云几乎将他燃烧殆尽的目光,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流露心声的瞳仁
。
平缓的音质几乎令人产生韩子云一种错觉,一瞬间令他觉得夏夜雪曾经不经意间流露的柔情或许真的是他自做多情,是他
一相情愿,他不曾爱过他,他不曾珍惜过他。既然如此,他又为何露出令他在一千多个夜晚辗转不断难以成眠的凄凉的神
情,他究竟想怎样?究竟想怎样?
「该死的,别跟我提什么师父不师父的,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压根就没这个词。」 不想再听!不想再听!不想再听
!!扯断缠绕心尖的荆棘,无法忍受地撕喊出声。他最恨的就是他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是他的师父,用那个道义上的两
个字死死压在他的头上,压得他仿佛沉入深渊一般,无法喘息。。
夜雪,你说呀,说出你的真心话,告诉我你其实是爱着我的,我只要你的一句话。
「可我还是你的师父,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可恶你还想欺瞒到什么时候?你是个只考虑别人从未替自己考虑的笨蛋。
韩子云纵身越至他的面前,用力就将那个人带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师父,师父,你有完没完?别以为我不清楚你
想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乎的是什么,什么师父,什么徒弟,那都是幌子!!!你在乎你的天下第一的名号更甚
于我,你无法忍受天下第一的名号上粘上我这种人的污垢,你被道德冠上了枷锁,你逃不开,你令可躲进那个被渡了金的
虚无的牢笼里,也不愿敞开胸怀接受我,你胆小如鼠。」
说呀!夜雪,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说出你的真心话吗?宁愿被我如此羞辱,你还是情愿一个人承担所有,把一切埋藏心里
吗?
被突然牵到韩子云的面前,久违了的熟悉的气息混杂着炽热呼吸抚过面颊,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慌闪过夏夜雪琥珀色的眼底
。当他对上韩子云那双被怒火烧红的双眸,不禁在心底苦笑。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罢了,这个时候何必考虑哪种想法对我
来讲轻松一些,无论你何种想法,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令你痛恨我而已。
短暂的在说与不说的天平上摇摆了一下,就断然做了决定。夏夜雪轻轻挑高了唇角,露出初次相遇时令人韩子云倾心不已
的笑容:「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想法了,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又看重名利的人,对不起,浪费了你宝贵的
时间。」
「你!」韩子云闻言扬高了手臂,作势要落,满是黄茧的手掌在空中摇晃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落。
到了现在,你究竟还想隐瞒到什么地步?你可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了!
韩子云用力地甩开夏夜雪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开,夏夜雪踉跄得退后了几步才算稳住单薄的身形,手腕上传来足
以麻痹整个身体的痛,终于被抛弃的想法迅速地蔓延了思绪,有所准备却依然不能抵挡被抛弃的现实,他睁大了眼睛看着
盛怒的韩子云。
「别以为我会就此放过你,你想都别想!」韩子云眼底透出狠劲。
夜雪,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的气我的恨不是因为你口口声声的说你不爱我,我是气到了如今你还是不信我。看着彷徨无助
的你,我真的很想狠狠地给你一记耳光打醒你,可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你?」
「既然无法爱上我,那就恨我好了,至少,到那个时候,填满你的思绪的那个人是我,这总好过你忘记我。」
「你要做什么,子云。」夏夜雪从心底冉起不详的预感。
「你以为成亲就可以彻底的摆脱我?你做梦!」
「你想怎么样?」
「取消后天的婚礼。」
「这不可能的。」
「那就别怪我心狠。」
「不要伤害她,不要。」美丽的容颜终于浮现些许波澜,他紧张的跨前几步,情急之下抓住了韩子云的手臂。
「不要伤害她?」用力地捏住他削尖的下巴,月光下天人般的容颜苍白的看不出一丝血色,韩子云漆黑的瞳孔越锁越紧,
他狠狠发问:「那就可以伤害我?」
「我别无选择。」夏夜雪哀哀地凝视了那张不论任何时候叫他移不开视线的脸庞,松开了握紧他手臂的手。
「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后,韩子云凌厉的双眸顿起杀意,「好,好,好个别无选择,既然这样,我就真的叫你别
无选择。」
夜雪,既然你已下了决心做出抉择,我不能怪你,只怪我当初真的如你所说太过年轻,看不见被你遮住的真相,看不见被
你忐忑不安又小心保护的心意。时光交错间,我错过了三年,混混沉沉的,躲着相思,避开思念,一直以为最委屈的是自
己,受到伤害的人是自己,全然不顾被伤痛撕裂的你,恍然中惊醒,发现我竟然错过了不应该错过的岁月,我恨得很想把
自己掐死。
其实隔了三年再见的时候,其实想说的话是:「对不起,还有我爱你。」
所以,我不能苛责你,更不可以再逼迫你,我只能放手一搏,我要破釜沉舟的赌一回,我赌你的真心实意,我赌你三年前
那一夜唯一一次流露出的真情……
我把余下的生命全部赌给你……
第十章
五月初七,晨。
百余名骁勇善战的精兵良将飞驰在郊外的小道上,清脆的马鞭声划破清晨的安宁,马蹄扬起沙土,泥泞飞溅在身后,转瞬
间只留下深深的蹄印和一路飞扬的尘土。
马背上的人,目光坚定,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骏马前行的方向,不时扬高马鞭用力地抽在马背上,加快前行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