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有没有按时吃药?身体好点没有?」
他不懂,是什么样的情感可以让一直得不到响应,还受到伤害的人做出这么大的付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连相爱的情侣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而季少恺却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季少恺深挚的情感让冷夜心疼,也让冷夜感动。
原以为这颗已经跟着那个人一起死去的心,竟在多年之后,似乎又缓缓跳动了起来。
「少恺,你真的可以永远不变吗?」
堂主曾跟他说过,无论如何季少恺是不会变的……可是当年伊凡也跟他保证过两人要永远相伴走下去,结果呢?
冷夜真的会怕。
他是一旦付出感情就全心全意投入的人,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被背叛的痛。
「我真的可以再试一次吗?」
想起那天季少恺曾问过自己的话,当时他并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复,可还是被他听出来了。
夜,在你心中对我究竟有没有情?你是否有点爱上我?
我曾答应过他不再爱上别人。
「伊凡,对不起,原谅我食言了。」
冷夜合上疲惫的眼,手上捏紧一张信纸。
夜:
我知道过去的事伤你太深,所以你担心、你害怕。
对于这样的你,我也只能用最后这个方法了。
其实原本我已经打算放你自由,只把你深深留在心底就好,可是你那天的话让我又燃起信心,让我愿意赌上最后这一次。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知道你已经爱上我了,否则你不会那么害怕,坚决执意要离开。
再继续留在我身边,你怕会愈来愈克制不住自己,终有一天会悔约,背弃你跟他当时的诺言。
可是,夜,先背叛的人是他,你没有必要再守着已经不存在的承诺,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想通这一点?
要说我逼你也好,现在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我愿意给你时间整理心情,所以我放手让你离开去寻找答案,但是我没有办法再给你一个十年去沉淀过去。
只有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平复心情。
你知道在哪里找得到我。
如果你来接我,过去的事我们绝口不提,一切重新开始。
如果你没有来接我,那你将永远再也见不列我,我绝对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让你再一次彻底品尝痛彻心扉的感觉!
你知道,我说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自从冷夜走后,季少恺也走了。
不顾大家的阻止反对,季少恺执意要回到他和冷夜第一次相遇后所待的那间房子。
他要用自己所有的爱,来赌最后这一回。
「夜,你会来接我,对吧?」
每到深夜,季少恺就会一个人坐在后院躺椅上,让夜晚的黑彻底围绕着他、陪伴着他;想着心中深爱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喃语,直到他疲惫不堪入睡。
可是迎接他的,不是被那双强健的手臂抱回房里的温暖,而是一次又一次被晨曦给扰醒的无尽失望。
「三少,回房去吧,你不能再吹风生病了。」
被派来跟着季少恺的小泉,每回见他如此难过,总是忧心忡忡。
没有了冷夜的亲手照料,季少恺的状况又变得更糟了,不但不肯吃药,连夜睡在庭院里还发烧感冒,让他之前好不容易好转的病情又复发了。
不但身体状况逐渐下滑,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脾气也变得更加的阴暗不定。
「你说夜会不会来接我?」
伤心加上精神不振,季少恺只是靠在躺椅上,一整天就呆呆地望着前方,反复的问着。
「夜来了吗?如果他来了,你让他到后院来找我。」
「三少,你先吃药好不好?」小泉见他如此,愈看愈担心。
「拿开。」
「三少……」
「我叫你拿开!」
季少恺手一挥,将小泉手上盘子里的药和水全打翻在草地上。
「我想再待一会儿,不要管我。」
轻轻闭起眼睛,季少恺也不知是在跟小泉说话,还是独自喃语。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夜会不会来?他还没有来,是不是看不懂我写的信,不知道我人在哪里?还是他忘了这里?我那时候应该把地址写上的。」
「三少……」
「今天几号了?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明知道我在等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应该不会忘了我吧?不会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忘了,夜是很重感情的人。」闭起的眼角,终究还是滑出抑不住的伤心湿液,手上轻抚着那把冷夜送给他的短刀。
「你说,会不会根本就是我猜错他的意思了,从头到尾只是我自作多情?其实他那句话不是给我希望,而是在告诉我他根本没有爱上我?」
逐渐失去信心的话语,就像断了支撑而被风吹落的树叶,孤单又无依地四处乱飞,最后,飘落在草地上,再也飞不动了。
「夜,已经一个月了……」
夜很深,可季少恺始终无法合上眼,紧盯着门望眼欲穿。
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三十天,却仿佛等了千年。
一个月期限已经到了,冷夜却还是没有出现。
季少恺脸上的笑容已被失望与哀愁取代,原先的满满自信,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其实,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一直到最后一秒,冷夜都没有出现。
仅有的一丝希望也已经慢慢散去,最终化成灰烬。
「夜,你知不知连呼吸都会痛是什么感觉?跟你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吗?」
季少恺呆呆地坐着,眼眸迷蒙地望着前方漆暗的黑夜,眼泪停不下来。
声音很低、很压抑,可是声声沉痛的呜咽却是带着撕心裂肺,让人听了格外于心不忍。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夜?」
季少恺一脸伤心欲绝,泪流不止。
突然,过大的情绪起伏让他胸口又再次感到阵阵闷窒,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压迫感让他猛咳个不止,血气又再翻腾,嘴里呛出了嫣红的血丝来。
抚上疼痛不已的胸口,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心痛还是身体痛了。
「不要怪我,夜,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病未好就离开掣云堂,又放任自己的身体不顾,拖了整整一个月,季少恺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真的已经到达了极限。
最后,他幽幽的闭上双眼,手跟着缓缓垂落下来。
一直到最后,他仍紧紧握在手心的那把银白短刀,也掉在草地上。
闪耀着冰冷无情的光芒,照得人鼻酸。
飘降着蒙蒙细雨的灰暗天空,让笼罩在一片低迷气氛之中的掣云堂,此刻更显得哀戚悲凉。
每位组员们全都是一身黑服,脸上无不带着沉痛、哀伤与不舍,聚集在掣云堂墓园上,围绕着正中央那座白色的小天地。
当一得到消息后就立即赶回来的冷夜,站在季少恺墓前已经数小时,伤心欲绝的脸上仍带着不愿置信的错愕表情。
「少恺他真的……真的……三少他……」
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季少恺、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合上眼的小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听见肯定回复的刹那间,那双向来深邃炯炯的眼瞳顿时瞠大。
冷夜的脑海中不断闪过一幕又一幕与季少恺相识至今的所有点点滴滴。
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时他顽皮的对话,再次相见时他缠人的大胆言行,还有他愈来愈真挚的浓烈情感……
我是兽医系的。
黑衣大哥,你冷静点,我如果被你失手杀死,你肯定也要失血过多。
今天冷夜就归我了吗?
我不是物品。
我知道啊,你是我的护卫嘛。
暂时也好,永远也罢,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
别那么小气嘛,借我抱一下陪我睡觉。
我不是陪睡的,三少!
可是……我怎么每次看到你就想睡了?
夜,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夜,你不觉得这种相拥的感觉很好而且很温暖吗?
夜,你要照顾我到伤好为止……当然,如果你要照顾我一辈子我是不会反对,我最亲爱的夜。
夜,我喜欢你。很久前我就见过你了,在大宅的院子里,对你一见钟情。
如果你想忘了什么,就让我来帮你忘记。
我爱你,夜……
冷夜还是不愿相信一向是那么坚韧的人会就这么离开了。
即使耳边听着小泉一一诉说这一整个月来季少恺是怎么对待自己,看着最为疼爱季少恺的两位兄长沉痛湿红的眼,冷夜心底还是有道声音告诉他,季少恺不会就这么离开,直到……
「冷大哥,一直到最后一刻……三少都还紧紧握在手上。」
微微侧过头,冷夜瞠大眼瞪着小泉递过来交还给自己的那把熟悉短刀,瞬间,他喉咙涌上阵阵的酸涩。
如果说刚刚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利刃般深深插刺进心坎里,那么现在所见的,就同等于那把刺入心中的刀还转动了起来,狠狠的剜着,撕心裂肺!
「少恺……」接过刀,他紧紧握在手上。
冷夜知道季少恺有多珍惜这个自己第一次送给他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带在身上不肯拿下。
但现在,却又回到自己手中……
早该明白,季少恺是那么死心眼的人,只要他想,他真的做得到。
冷夜缓缓闭上了眼,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煞白,咚的一声直直跪在地上,满脸凄然,心疼与懊悔。
「季少恺!你给我醒过来!你不是说过你不会那么脆弱、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吗?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
他把头抵在墓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撞,愈来愈重、愈来愈响。
「对不起,少恺……我真的……很后悔……」
还持续着的声声撞击并未停歇,即使额上已经流下滴滴鲜红落在墓碑上,冷夜却仿佛感受不到痛。
直到季少君看不下去,伸手压上他肩头。
「我虽然无法原谅你,但我也不想见少恺到死还无法安息。」
冷夜神情一敛,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抬起异常平静的脸看着身旁的男人,将手上紧紧握住的东西交给他。
「我想去见少恺,他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不放心他。我想他应该还没走远,等我见到他,我会亲自向他赔罪。」
随着话一出口,四周的气氛又变得更加哀戚,后头的小泉早已泣不成声;倒是季少君,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布满红丝的双眸早已不知杀了冷夜几次。
「我不会成全你的!你别想用这种方式轻易解脱,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也别想再做出什么只会让少恺更加难过的事情!如果你还知道对不起他,你就给我好好跪在这里忏悔!」
冷夜看了他一眼,最后只是点点头,视线又再移回墓前。
他不会自杀来逃避事情,否则也不需要把刀交给季少君,他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真的只是想去陪他,在那边他孤伶伶一个人,肯定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又到哪个地方偷偷躲起来伤心?
「少恺,等我,你不要走太远了,这次我一定会去接你,等我!」
初夏,山上的气息仍带着些许凉意。
清晨的空气中飘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为此处幽静的墓园更增添些许虚无的缥缈,笼罩着墓碑,以及仍直挺挺跪于墓前的男人。
冷夜已经连跪了好几天,不吃也不喝,就只是跪在季少恺的墓前。
有时半句话也不说,有时又似在跟人聊天一般,喃喃低语;更经常听见他反复说着让旁人听了为之哀伤的话语。
「少恺,等你什么时候原谅我了,就让我去见你好吗?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保证。」
想通了许多事情,冷夜脸上是从不曾有过的放松表情。
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墓碑,低下头,他温柔的印下一吻。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要跑远了,少恺,等我去接你。」
冷夜不知就这样又跪了几天,直到最后,在他体力终于不支欲倒地前,朦胧中隐隐看到有个人影朝自己走近……
「你迟到了,夜。」
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最后就停在面前伸手可及的人,冷夜怔愣了好一会儿,还用力眨了眨眼,但他仍无法确定面前的人究竟是真是梦。
想伸出手抓住他,却又怕只是梦境一场。
又或者,他终于肯原谅自己,所以自己才能见到他?冷夜淡淡的笑了。
两人心中似乎都堆砌了千言万语,却无人打破沉默,就只是互看着对方。
直到冷夜终于忍不住想迎上前确认,但早已透支的体力及麻痹的双脚,让他勉强撑起身,又立即跌坐在地。
「少恺,你这是愿意原谅了我吗?」
季少恺又往前几步,跪坐在他面前,捧住那张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的狼狈憔悴脸庞。
感受着就近喷吐在自己脸上的熟悉气息,冷夜捧起了他的脸轻抚。
虽然仍不够红润,但脸颊却是温温热热的。
「你没死?」冷夜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你这没良心的,真希望我死?」季少恺手指用力在他胸前戳了又戳。
「不!」冷夜大声喊道,一双活了过来的炯炯黑眸紧紧镇住面前的人,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绝不再放手的坚定。
跟着,冷夜的手覆上季少恺的背后,用力一压,将他按进自己怀中,却忘了他的身体还没复元,耳边马上听到呼痛声。
「轻、轻一点!我没死并不代表我的伤都好了。」
「对不起。」冷夜连忙松了力道,却仍将人紧抱着,语带忧心的:「你的身体还好吗?」
「我身体没事,只是伤要好还没那么快。」季少恺吐了吐舌头,窃窃一笑。「如果这点小病痛我自己都救不了,还当什么掣云堂的主治医生。」
「那你先前……」
「不这样你会相信?」
除了知情帮忙的大哥和二哥,他的演技骗过所有人。
但说是骗冷夜,那段时间来他所受的一切身心煎熬都是真的,只是他不会让自己的伤真的恶化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季少恺用自己来赌,他也知道冷夜即使离开了,还是有人会向他报告事情,所以才会决定下最后这帖重药,就是要挖出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真实情感。
「你实在是……」
冷夜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不是不知道他会痛,但现在他就是想亲身感受到两人剧烈到快要蹦出来的心是跳着的,才能安心。
颊贴着颊,感受着拂在脸上时重时缓的呼吸;胸口贴着胸口,感受着那传透过来的怦怦狂舞的心跳。
「我就说过你一定会后悔,偏不信,你看吧。」
季少恺的语气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听得冷夜又笑了。
「对不起,我真的后悔了,非常后悔!」
「还知道悔悟就好。虽然你迟到了,但这几天也够你受的了,就当扯平吧,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对不起,少恺,真的对不起。」
看着冷夜皱起那两道英挺的剑眉,一脸的歉疚与懊悔,季少恺也无比认真地对他提出警告。
「既然你回来了,就再也别想离开,否则,这一次我会杀了你!」
「这里!」冷夜握起他的手用力压在自己心口上,保证道:「我的命、我的心,都交给你。」
说完,冷夜捡起脚边的一把短刀,先是在自己手掌上用力画下一刀,血渗了山来;接着又在季少恺手掌同样位置也画下一刀,然后与自己的手紧紧地交握住,深深感受着那股灼热的血液流动、交融,烫热着彼此。
「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冷夜投以像烈焰一般灼热的目光望着他,用力的与他十指交扣,很紧很紧,紧到彼此手臂上都已浮出青筋仍不松开。
「夜……」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季少恺克制不住激动,眼眶一阵湿热,微微泛红。
能听见冷夜说出这种话,他知道从不轻易给承诺的他,此刻绝对是真心的。
季少恺被看得心中怦咚狂跳鼓噪不已,脸颊立即染上两朵红彩,但仍不改他那向来令人哭笑不得的性子。
「夜,你好讨厌哦,连求婚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