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的条件 第二部 媚惑的指尖——神奈木智

「树人，看这边。」
在换衣途中被人这么一叫，藤代树人不加思索地抬起头，于此同时，短暂的闪光剌入眼帘，仿佛要剪裁下这一瞬间。
「干、干嘛突然这样啦，我都还没洗脸耶。」
「别在意嘛。这里又不是摄影棚。」
「不是那个问题……」
「你的表情这么赞，我不得不拍啊。」
「……荒木先生……」
不论树人投以多少次谴责的目光，手持心爱相机的荒木瑛介依然看不出来有丝毫的愧疚感。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被他沾沾自喜地拍下自己生气的照片，树人急忙用汗衫挡住脸部。
（真是的……一点都大意不得。）
树人在心中臭骂瑛介一顿，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说出口也没用。只要跟相机扯上关系，瑛介就
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和瑛介交往至今才半年，但就算是五分钟之前才认识他，对他的看法多半应该也大同小异吧。亦即，瑛介和相机是一心同体的。
不过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再怎么说，树人初次意识到「荒木瑛介」这个名字的契机，就是自己被新人摄影师所拍摄的广告海报吸引住目光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单纯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
一张照片，也是瑛介的成名作品浮现在树人的脑海里。
那是以在国际间大受好评的男模特儿纪里谷晃吏为主角的时尚照。纪里谷晃吏由于那极端正的美貌而被讴歌为冰山美人，但是在这张照片里他却展现少见的笑容。轻松的表情让旁观者看不出模特儿和摄影师之间的距离，且感觉到奇妙的愉悦感。这张照片就是这么让人印象深刻。
（可是，拍摄照片的本人现在就近在眼前……我连想都没想过……）
命运这种东西究竟是怎么运转的，无人能知晓。
在看过那张照片之后不久，树人就和瑛介邂逅了。注视着板着脸孔的树人，瑛介将这位极为平凡的高中生完美地化为漆黑钻石，名唤「JET」的形象模特儿。那时每天都过着眼花撩乱、非常戏剧化的日子，不过托此之福也带给树人一项变化。
那就是——树人恋爱了。他爱上了同为男性的瑛介。
这个半强迫把自己拉进模特儿的世界，用热烈的眼神改变自己的男人，不但为所欲为还很冷漠，而且那份对身为外行人的自己亦毫不留情的态度曾引发自己的反感。
尽管如此，当自己注意到时，已经陷入爱情的漩涡中了。瑛介对相机的爱情，还有深信自己的才能无可动摇的自信，补足寡言冷漠的满腔热情，这种种不知在何时吸引了树人。不过，这原本可以说是没有希望的恋情。
毕竟对方大自己八岁，个性虽有点粗鲁，但外型却是当幕后人员会让人为之惋惜的男人。虽说被拔擢为模特儿，可是树人并非外表特殊的美少年，自己所散发的气质也无法压倒众人光彩。连瑛介是喜欢自己哪里进而提拔自己都不知道，更别提要让他回头看自己了。
正因为如此，树人希望至少以模特儿的身分与瑛介平起平坐。脱胎换骨的树人和瑛介的相机不分轩轾地互相角力，结果不只工作，连瑛介的心都被自己掳获了。
（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感到难以置信……）
每天早上倒映在镜子上的自己，虽然脸庞被塑造成高尚的气质，可是强颜欢笑的面容不适合自己到极点。树人自认自己的五官绝对不差，可是很难说是会让人回头注目的美型男。硬要说的话，自己应该是处于中上或上等的最初级阶段吧。
即使如此，瑛介还是对树人着迷。每当只有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持续不断捉弄树人，不给树人喘息的空闲。像刚刚按下镁光灯还只是家常便饭。瑛介原本就专攻风景照，私底下拍摄人物照时入镜的也只限于树人。
「啊，这么说来……荒木先生……？」
树人回过神一看，瑛介早就不知何时离开了寝室。恐怕是在树人沉浸于回忆时跑去厨房找东西吃了。昨晚树人造访瑛介的公寓之前，机伶地先在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买些食物，那些菜肴应该还有剩吧。
「这么说来……我也饿了……」
顶着一头刚起床的蓬松乱发，树人喃喃自语，并开始在脑袋里计算早餐中应摄取的卡路里。身为一个刚出道的模特儿，是不可以顺从自己的口腹之欲胡乱进食的。现年高中二年级的树人身材不胖不瘦，个子不高不矮，可是经纪人筱山先生还是建议体重再减个三公斤比较好。他称赞树人的肌肉形状虽然很漂亮，不过再稍微紧实一点给人的印象就会大为改观。当然，树人在重视三餐热量的同时也有到健身房锻炼肌肉，而双管齐下一点一滴的努力，最近似乎开始慢慢有了成果。
「树人，你的身材变棒了呢。」
突然想起昨晚瑛介在床上所说的话。光是这样就让树人脸颊发热，无力地瘫坐在床垫上。树人沐浴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芒中，并轻轻地抚摸昨晚被瑛介吻过每一处的身体。
「……你这种说话方式厌觉很讨厌耶。」
树人不知所措的抗议，但瑛介却用泰然自若的口气回答。
「我是在称赞你耶。没什么好生气的吧？」
「就算是这样，在这种时候被人这么说……」
「因为是我才知道喔。你看，你身体的柔韧度增加了，动作也变漂亮了。」
「是……是这样吗……」
「嗯。只要一抱你我就知道了。你的犯规技巧一直在增加哪。」
说完，昏暗中的瑛介微笑，这些对话是在昨晚欢爱过一次后，一丝未挂的树人躺在瑛介的手腕上时所发生的。肌肤彼此重迭的部分，因为这样的对话而体温上升。
「你说的犯规技巧是什么意思？」
「『让我销魂到全身发软，这样你很快乐吗？』的意思。」
「荒木先生……」
「树人的各种姿态模样我都想拍下来，不过只有这个表情连我的相机都没法发挥作用。」
「……」
虽然瑛介这个男人平常非常冷漠，可是偶尔却会说些令人震惊的甜言蜜语。而且他本人说完还脸不红气不喘，脸皮厚到让树人感到很困扰。趁树人困窘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俐落地起身压住树人。
俯视树人的瑛介，身材匀称完美到让树人感觉刚刚被称赞的事都化为空虚的地步。瑛介是那种穿上衣服后看起来比较瘦的类型，所以出乎意料的身体十分健壮，每次看到他的裸体，树人就会受到近似憧憬心情的驱使。
（糟糕……怎么想起这些事……）
感觉到酸甜的滋味涌上心头，树人狼狈慌张地站起身，用急促的脚步靠近窗边，大力地把窗户整个打开。虽然天气非常晴朗，可是二月的寒风还是冷冽刺骨，刚刚沸热发烫的脑袋才一会儿就冷却下来了。瑛介的住处还兼做事务所，位于这幢公寓建筑的一楼处。树人边从嘴里吐出白雾，边注视着窗外小小的庭院。
「喂，树人，你从刚刚就在发什么呆啊？」
因为树人一直没有现身，所以瑛介就回到房间找他。树人站在窗前没有回头答话，瑛介就将双手慢慢地从树人背后绕过腋下紧拥着他。
「……会被人看见喔。」
「天气这么冷，没有人会在庭院里散步的啦。」
「如果有人从窗户里偷看……」
「什么啊，你那么怕绯闻吗？」
树人被这半开玩笑的话语气得嘟起嘴巴，并用别扭的眼神瞪着自己的恋人。瑛介轻笑出声，渐渐加强拥抱的力道。
「唉呀，被大家知道的话会变成轰动的话题吧。最近倍受瞩目的高中生模特儿藤代树人的恋人身分曝光！于星期天下午在恋人的公寓里做爱做的事……等等之类的。」
「什么呀，怎么化成文字后这么毫无遮拦啊。」
「没错没错。杂志上写得就是像这样。」
「真受不了你……」
随着日子过去，对瑛介的思慕就日益加深，这份心情可不是杂志上的三言两语就可以交代过去的。不过，被瑛介用开玩笑的口气描述过后，树人总觉得心情变得轻松一点了。双方彼此的生活都非常忙碌，像今天这样两人悠闲度日的情况非常少有，不过瑛介总是可以巧妙地化解树人的焦虑。光是这点，就让树人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是被细心呵护着。
「荒木先生……」
「嗯？」
树人从瑛介的拥抱里抬头仰视他，和他温柔的瞳孔正面撞击。自己能让他野性味十足的锐利眼神中牵引出这样的表情，树人感到喜不自禁。面对静静靠近的双唇，像是约好的一样树人闭上眼睛。刚刚还很刺骨的寒风，现在却舒服地包围全身。
「……嗯……」
重迭的双唇交换彼此的热度，瑛介的叹息缓缓地流进口腔内。香烟的苦涩味和滑润的牙齿触感，树人都已经完全习惯了。可是，只要反复无常的瑛介稍微认真起来，这些感受马上就飞到九霄云外，根本没法好好品尝。贪欲使舌头紧紧互相缠绕，连换气的时间都不给予，彼此激烈地渴求对方的唇瓣。光是这样的吻就让树人浑身无力，就连现在都还有轻微的目眩袭击树人，虚软的身躯就这样勉强由瑛介的手腕支撑着。
「喂喂，这可不在绯闻报导的范围内吧。」
「是……是谁害的啊……」
瑛介苦笑着开玩笑，对此树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自觉到如果再重复几次这样的吻，这辈子八成都无法跟其它人接吻了。说不定这就是瑛介的企图。想到自己着了他的道，树人就感到有点气愤。可是，瑛介好象听到树人轻声的责备，于是再次收紧手腕的力道，用非常满定的声音小声地低语。
「你还是一样很好胜呢，树人。」
「……彼此彼此。」
「对你施予糖果和鞭子双重并进的作法，造就了你的好眼神。嗯，你渐渐培养出很好的感性。」
「那是指……你是在说，下次的『JET』所要表达的东西吗？」
「你真敏锐哪。」
瑛介把双唇埋在树人的发丝里，高兴地肯定了树人的疑问。
「不过，那是因为我对你说过很多次同样的话吧。已经到你连作梦都会听见的地步了。」
「我知道。荒木先生你是在对我洗脑吧？我只能在脑袋内理解却无法运用在工作上，因为我还是个菜鸟模特儿。」
「真是遗憾，你完全不懂。」
「咦……？」
「模特儿有很多种类型。如果有像晃吏那种因为天生的感性而非常会搭配衣服的模特儿，就有像你这种驱使感觉进入状况的模特儿，就只是这样而已。」
「是……吗………」
「不过，树人是菜鸟，这点倒是不争的事实。」
「你啊……」
多亏他这句多余的话，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自信又消失了。可是瑛介看起来却完全不在意，将双唇从头发缓缓移动到树人的颈部。
「荒、荒木先生？」
「……在窗户边要做进一步的举动，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小声地这么说道，瑛介的双唇一度离开，像撒娇般回到树人的耳边低语。
「你今天可以待到傍晚吧？既然这样，我们到床上继续吧。」
「可是早餐……」
「比起炒饭你更想吃早饭吗？」
瑛介在树人头上轻声笑道，接着马上又说。
「那来个交换条件吧。吃完早饭后就随我高兴，怎样？」
明知树人不会违逆自己却还故意这么问。平常很稳重的瑛介有时会像小孩一样调皮。被瑛介从背后紧抱住的树人，体温不听控制地逐渐上升，使他困扰地蹙紧眉头。
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射进来，照耀着被固定在墙壁上的几张照片。被放大成四开的照相纸上，里头全部都是树人。在这几张照片里，混有瑛介最初和树人合作时所拍的「JET」的广告照片。
「喂，树人。」
「嗯……」
「你从刚刚就在看什么啊？我受伤罗。」
「骗人。荒木先生明明一直追着我的视线。」
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又被脱掉，树人用棉被隐藏光溜溜的肩膀。虽然知道马上就会变热，因为白天肉体交缠的余温还残留着。正前方是同样脱掉衣服的瑛介的脸，他正笑着俯视自己。和他刚刚所说的话正好相反，瑛介拿墙壁上照片里有着能刺穿他入瞳孔的树人，和在明亮日光中感到有点不舒服的树人来做比较。
不过，照片上的人看起来真不像自己……树人至今还是这么认为。
照片以成为废墟的游乐园为背景，高贵无瑕又残酷的少年孤零零地伫立着。少年的表情让人不自觉地想伸出手，但一触及又彷佛会被那锐利的眼神刺伤。这张照片完美地逆转人造宝石为次级品的概念。
以「优雅孤高」为出发点，喧腾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的CM，在开播之后过了几个月，马上就准备开始第二波的摄影。包含树人在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和上回一样，所以和瑛介待在一起，纵使再不情愿也会分心想到工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等一下。」
苦笑之后，瑛介慢慢地朝墙壁上的照片伸出手，俐落地用单手去掉大头针，并把问题照片翻到背面夹在其它照片之间。
「荒木先生……你在做什么？」
「暂时先这样放吧。」
「…………」
「因为之后马上就会忙到翻。这么一来，会有好一段时间没法和树人一起恩爱的度过。」
「是啊……总觉得我们关系很奇怪耶。明明因为这次的工作，我们每天都会碰面。」
「我倒是很期待喔。因为能够看见树人许多种面貌。」
说完身为摄影师应有的台词后，瑛介再次压在树人身上。树人边承受恋人的体重，边用两手抚摸着他美丽柔软的背膀。用手掌确认肩胛骨圆润的地方后，彼此爱着对方的感觉逐渐变得真实。
「我爱你，树人。」
「嗯……我也是……」
因为害羞，所以在瑛介的理性还未飞到九霄云外时，树人实在说不出「我爱你」这三个字。瑛介似乎看穿树人的内心，将双唇凑近树人的耳际，用近似呼吸的声音耳语。
「树人，我啊。」
「嗯……」
「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副只让我看到的表情了。」
「…………」
落到身上的呼吸如爱抚般移至颈部，树人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他很清楚重复的甜言蜜语让胸口为之激荡，身体逐渐变得炽热。交迭的肌肤带着湿润的气息，心跳像警钟一样狂响到瑛介的心头。
不久柔软的触感堵住唇瓣，苦涩的舌头自然而然地钻进口腔内。树人欢迎着这份入侵，自己主动地回应。湿濡的嘴唇不断摩擦，流露的叹息显得十分惹人怜爱。
「树人……」
瑛介一边热情地呼唤树人名字，一边吻着树人。修长的手指同时缠绕翻弄树人的肌肤，那模样仿佛描绘艺术画的动作，满溢激烈的热情。动情的气氛宛如从他的指尖诞生，树人老实地接受邀请敞开身体。
瑛介慎重地移动爱抚的双手，将孕育欲望的树人推高到激情的临界点。斟酌着手上的力道，忽强忽弱的碰触让树人难以克制地从口中流露出声音。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快乐、嘶哑、无依无靠的音色，简短地散布在明亮的室内，像涟漪般不断地有下一个音色取而代之。
「啊………荒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