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曹国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凝重,“早上来的时候,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的内容我读给你听。”
“好。”
电话那头停顿了片刻,接着又响起曹国辉平板的声音:“新界地皮有异,不可过于信任崔孝先,切切!”
安淮皱了皱眉头:“公司最近有在新界发展的地皮吗?”
“没有,所以我才觉得有蹊跷。”
“……嗯,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再讨论吧。”
挂断了电话,安淮继续开车,不知为什么,隐隐的,似乎在心底捕捉到什么……
新界……地皮……崔孝先……
三者之间,好像有一丝微妙的联系……
新界……地皮……崔孝先……
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一句话,如雷贯耳般,在脑海里响起——
新界有一块地皮,听说有人正在向地政署申请,用做小型居屋建设……最近那个人麻烦连连,可能想借由此打个翻身仗……哼哼,谁知道呢……
崔孝先给自己的消息!
新界的地皮,崔孝先暗示他去申请,以打击萧衍华!!!
匿名信说的,一定就是这件事!
崔孝先在骗他,骗他去投一块有问题的地!
看来在他心里,自己和萧衍华都是凶手,并无本质的区别!
那么……
信是谁写来的?
信是谁写来的!
安淮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想,这个想法,让他顷刻间全身充满了喜悦,那种兴奋的味道,让他无力承受,不能负荷,原本已经绝望的了信念,突然间死灰复燃,烧的他几乎窒息。
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再没有了!!!
能得到崔孝先的信任,并且会偏于自己的,这世界上只有一个……
萧衍冰!!!
原本以为已经毫无转机,眼前却突然见到一丝曙光,心在胸腔中擂鼓一般的响着,安淮此时,满心满腔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留住他……
我要留住他!
猛的踩住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一般的飙了出去。
一路无话,车子到达香港国际机场时,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二的时间,不知这一路被拍了几次快照,然而此时,这些并不重要。
来不及锁好车便匆匆冲下来,箭步朝机场大厅冲去,此时他心急如焚,已经故不到其他,从大厅前的行车道直接横穿而过,根本不看左右是否有车。
“砰!”
一辆正开过的记程车来不及刹车,安淮被撞个正着,猛的摔出去,“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记程车司机吓得不轻,忙冲下来扶起安淮,一叠连声问:“没事吧?先生你怎么样?”
接着有几个机场保全围过来,七嘴八舌道:
“怎么样?撞到哪里?”
“要不要去机场医院检查一下?”
安淮深吸几口气,觉得除了胸口有点闷闷的,并没有其他明显不适,匆匆摇了摇手:“没事……你走吧,没事!”
“真的没事吗?”
这次安淮根本不及回答,甩开记程车司机的手,朝大厅里跑去了。
冲进大厅,入目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安淮看在眼里,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衍冰……衍冰在哪里?
安淮怔怔站在原地几秒,突然迈开脚步,朝出境处冲了过去。
一颠一颠的跑动中,头更晕了,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涌得他气血翻腾,心慌意乱,但是此刻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他要找到衍冰!他要拦住衍冰!
一径冲到出境口,安淮站在人群中,惶然的四下寻找。
心急如焚之际,突然一声“老师”入耳,安淮猛回头,看见小猪正端着鱼缸站在身后,笑嘻嘻望着自己:
“老师,金鱼宝宝……”
安淮不等他说完,突然蹲下身体,急切的问:“你看见衍冰哥哥了没有?看见了没有?”
小猪被安淮的表情吓到,怔怔的摇了摇头。
安淮又急又躁,偏偏这个时候,机场广播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飞往温哥华的988次班机,现在开始登机……”
这声音如一记重锤,敲得安淮几乎站立不住,他站在机场大厅中,突然被无穷无尽的焦虑抓住,紧张,茫然,失措,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安淮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对四周放声大喊:
“衍冰……衍冰你在哪儿!衍冰!!!”
喊声惊住了其他乘客,人们纷纷驻足,侧目,诧异的望着失态的安淮。小猪也吓到,纳纳的后退两步,小小声道:“老师……你怎么了?”
安淮听不到,他喊着衍冰的名字,茫然四顾。
人群无声无息的停住,围观,几个机场保全人员闻声冲过来,试图阻止安淮:
“先生,请不要在大厅里喧哗。”
安淮统统听不到,一把甩开试图拦住自己的保全,继续大喊:“衍冰!衍冰!!!”
保全抓住安淮的手臂,沉声警告道:“先生!如果你继续这样喊,我们将强迫带离你离开这里!”
“放开我!放开我!!!”安淮挣扎。
保全牢牢的抓住安淮:“先生,请您跟我到保全室……”
“放开我!!!”
……
一群人围在四周,好奇的指指点点,窃窃的低语。
混乱之中,突然有个轻轻的声音传来,轻柔、飘忽,就像风:
“这又是何苦……”
声音虽小,却清晰的传入安淮耳中,顿时如星火般,燃起心底所有希望的光彩。
猛地转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过去,却看见人群最后面,隐隐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孔,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顿时牢牢的锁在一起,于是,倾情一刻,是百年。
“衍冰……”安淮呆呆的叫。
衍冰似乎低低叹了口气一下,继而慢慢转身,似乎想走开。
安淮大急,大喊道:“衍冰!你别走!别走!!!”
衍冰的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停下。
安淮更急,突然疯了一般的大喊出来:“衍冰,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如果你还记得,那就回头看我一眼!衍冰!”
衍冰惊跳了一下,猛地顿住脚步。
安淮被几个保全抓住,身子极度前倾着,他的眼睛已然红了:“我知道那封匿名信是你寄的,我本以为一切都变了,但是其实并没有!爱和恨根本就是一回事,如果你不爱我,就不会这么恨我,你不肯原谅我,只是因为伤害你的人,是你最爱的那个……衍冰,我懂,我都懂,以前是我太傻,才会有放弃的念头,现在我明白了,我不会放弃了,我可以没有付氏,没有权利,没有扶孤计划,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我不能没有你,小猪走了,如果连你都要走,我们曾经的梦想怎么办?衍冰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我在维园对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们要收养小猪,我们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但是最幸福的一家,衍冰你忘了吗?衍冰……”
衍冰依然没有转过身,背对安淮,看不到表情。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几个抓住安淮的保全也被震住,呆呆的看着这两个奇怪的客人,只剩周围众人的指指点点,发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夹杂在这片议论声中,机场广播再次响起:
“飞往温哥华的988次班机即将进入跑道,请各位乘客到12号闸口办理登机手续……”
安淮顿时大急,急欲出声阻止,但话到口边,却变成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越咳越猛,到最后满脸涨红,像充了血一般。
衍冰背着身,听着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声,脚步像被钉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半步。
混乱中,小猪突然转到自己身前,捧着一只鱼缸,仰头望着自己,小心的、试探的道:“衍冰哥哥,我要上机了,你可以帮我养金鱼宝宝吗?”
衍冰浑身一震,接着,突然的,毫无骨气的哭了出来,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继而一发不可收拾,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的抽泣——和安淮经历过的,像塑胶片一样,一幕一幕从眼前闪过,忘不了的,怎么可能都忘记?就算可以忘记曾经的轻言细语,耳鬓厮磨,又怎么忘得了,那个阳光肆意的午后,在维多利亚公园,安淮笑意盎然的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群天使一样的小朋友,把一尾尾金鱼送到自己手里,那些金鱼,每一尾都绽放着炫光异彩,美丽无边……
小猪骇到,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和衍冰哥哥两个,都哭成这个样子,他傻傻的捧着鱼缸,呆呆的仰着头,看看衍冰,又看看安淮,看着看着,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随后,他所看到的事情,亦被周围的人发现,顿时,有人惊叫,有人吸气,连保全都吓得不轻,张大嘴望着安淮,惶然道:
“你……你没事吧?”
小猪似乎是吓傻了,呆呆望着安淮,愣了半晌,手上一松,鱼缸脱手,“啪”一声掉在地上,粉碎。他一把抱住衍冰的腿,突然放声大哭道:
“老师……老师……金鱼宝宝……宝宝……”
衍冰不明所以,惶然回头,触目所及的一幕,竟然惊心动魄到让他失去呼吸!
——两道血迹,从安淮的鼻孔中缓缓流留下来,安淮的眼神失去焦距,整个人似乎已经脱力,摇摇欲坠……
第六章
一辆急救车,从机场呼啸着开出,飞驰着开往距机场最近的医院。
……
似是从混混沌沌中走出,前方突然豁然开朗,四周一片清明,碧海晴空里,安淮挽着衍冰的手,踱步于加勒比海滩上——
——“生日礼物,毕业旅行……我答应过你,这些都陪你一一来过,现在都有了?”
——“都有了。”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
——“好。”
望着眼前那张精制的脸,安淮云淡风清的笑了笑,轻轻的把衍冰拉近了,在玫瑰般瑰丽的嘴角浅浅印上一个吻。
“GoodBye Kiss……”他低声说。
“GoodBye Kiss……”衍冰低低的回应。
……
安淮猛地睁开眼睛,奋力坐起身来,但是接着,立刻就被一股剧烈的眩晕感抓住,重重的跌躺回去。
床侧的沙发上有人惊跳了一下,接着那人就冲了过来,惊喜的叫道:“醒了!淮少你醒了!”
安淮跌回床里,仍禁不住一阵头昏眼花,眼前的景象颤动不已,直颤了好久,终于慢慢的体现出来——原来是曹国辉。
“我……我怎么了?”出喉的声音沙哑不已,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
曹国辉兀自兴奋着,伸手去按了床头的呼叫器,这才回答:“这里是医院,淮少你不记得了?”
“医院……”安淮费力的扭头四处打量着,恍惚道,“……衍冰……衍冰呢?”
曹国辉按住安淮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他没有走。不但他没有走,小猪也没有。”
安淮心里一震,刚想再问,门突然被从外面推开,有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来,边走过来,边笑盈盈的说:
“醒了?感觉怎么样?”
安淮没心思理会,追问退后一步的曹国辉:“衍冰呢?他人在哪里?”
曹国辉还没开口,医生已经回答:“萧先生在这里守了一个星期,他体制本来不算好,今天有点撑不住,所以我安排了间病房给他休息。”
安淮愕然:“一个星期?我……我住进来一个星期?”
“不只,已经12天了。”
安淮错愕不已,追问道:“我爸爸的官司呢?已经上庭了?”
曹国辉默默点了点头:“已经判了。”
“多久?”
“……两年。”
安淮大惊,猛地坐起来,不顾一阵头晕目眩,追问道:“怎么会是两年?事先律师分析过,不是只要半年左右?怎么会是两年,为什么会是两年!”
医生皱了皱眉头,试图让安淮躺回去,安淮根本不理会,一径追问曹国辉:“你骗我是不是!”
“淮少,淮少你冷静下来!”
“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曹国辉扭不过安淮,沉声回答:“法庭上出现一点意外,结果比预想的糟糕。”
安淮望着曹国辉,怔怔半晌,突然跌躺回床上,用整条胳膊挡住眼睛,颓然道:“我真是混蛋一个……”
这种局面,医生无疑检查不下去,曹国辉朝他点了点头:“陈医生,你先出去吧,让淮少冷静一下。”
陈医生点点头,交代一句“我过会儿再替他检查”,转身走了出去。
曹国辉看着他关门出房,走到病床前坐下,沉声道:“淮少,医生说你受伤那天,头部可能受过重击,引起轻微的脑震荡,这种状况,有的时候很危险,严重的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衍变成植物人也不稀奇,淮少你只昏迷了十几天,算是贵人有福了。”
安淮保持刚才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
曹国辉接着说:“老爷子上庭前那天对我说,他打拼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创造了付氏,但是如果淮少真的一直醒不过来,这片江山就一点意义都没有……老爷子让我把这番话原封不动转告给淮少听,并且叮嘱淮少,与其浪费时间哀怨,不如在他离开这两年,替他把付氏搞好!”
安淮依然没动静。
曹国辉沉吟一下,突然变了个话题:“或许你该让医生检查一下,如果他批准你下床,你就可以去看看衍冰。”
这句话果然有用,曹国辉话音才落,安淮立刻睁开眼睛:“衍冰在哪儿?”
“在楼上的病房……”
“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太累,这几天他每天都站在这间观察室窗外,只是隔着玻璃看,又不肯进来,一站就是一天,傍晚的时候他爸爸来接他回去,第二天又准时来报道,连着这样站一个礼拜,铁打的人也盯不住,崔署长拿他也没办法……还有,你在机场时说的那些话……第二天就见报了,他只要出了家门,就有记者缠着他,也够他烦了。”
安淮猛地皱了皱眉头:“带我去看他!”
“你还是先得到医生允许,再下床的好。”
安淮猛地摇头:“你带我去看他,看过他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让医生检查,老曹,我保证。”
曹国辉无奈,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又多话了,也许不告诉你会好一点。”
安淮根本不接他的话头,一径催促道:“走啊!”
曹国辉长吁一口气,无奈道:“起码也让我先帮你找辆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