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维生素

作者:维生素  录入:04-11

有人偷取典籍给他,他岂会知晓这些玄机?还有那夜,你为何也出现在丹房中?”

云深转过头,鬓发纷乱,望不见表情,良久只听他闷闷道:“……横竖我说什么都不会叫你相信,那

便当做如此好了……是我害死他,我认。”

听他就这么不甘不愿却不加辩解地认了,广陵心中却好似被人重擂,毫无喜悦反更郁结了,便有些愠

怒道:“但你的理由呢?你为何会害他……左思右想却并无合适理由。”

云深苦笑:“我既认了,连理由还得自己编么?”星眸一瞥,深深望向广陵:“……仙人想要何种理

由呢……仙人早已明白云深的心,却要一直装作无知,要我亲手把伤疤挖了,心肝掏出,明明白白摆

在仙人眼前,把那些伤口脓血不化的尴尬一一展现了……要我痛死,仙人才满意了么?”

语声平静,却暗含怒涛汹涌,一声声泣血,这样悲愤着的云深,广陵还是首次瞧见,一时间被他那些

悲泣言语怔住,云深强自压抑的痛苦,他分明感触。可他是广陵真人,他模糊明白这妖精的心,可他

毕竟是诡诈的妖,祝岚兮的死若与这样一颗心有关……

于是他寒声问道:“……果真如此……那么那夜,你是故作祝岚兮的样子来引诱我?”

云深愕然,身子不由轻颤,不敢置信从广陵口里说出这话般,转身而去。

“为何不敢回答?”广陵厉声问道。

云深未回头,只道:“……若仙人以为那夜非是心甘情愿,便当我是引诱罢……”

“你对我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云深的心思,仙人岂能不知……莫再作践我了……我宁愿从头到尾没有心……”云深顾不得广

陵,径自离开。背影落寞,步伐凌乱。

广陵望了半晌,方才省起那人的碧玉箫还在他手里,想要取回,偏偏迈不开步子。也不知为何,思及

那妖说道真心时的伤怀沉重,忽而钝痛起来……

月笼峰头,山风猎猎,无人并肩,箫声无存。广陵只觉心里空荡一块,剩风来风往,愈吹愈凉。……

那妖对他的心……他岂是不知,他只是未信……

这年春早,人间还未到四月芳菲尽时,山上桃花便已盛开。碧桃初绽,桃枝烂漫,春光醉人。伴着流

云幻散,碧溪潺湲,整个不孤山正是别有天地非人间。

可再是艳丽春光,也不叫云深出来走动,他比冬日更常呆在屋里,甚至连夜里也不愿出去,只在禅房

内寻些经文典籍,打发时日罢了。

广陵倒曾偷偷来瞧过几回,在门外逡巡一阵,又有些气恼地离去。

算着清明将至,广陵不免要下山一走,到祝岚兮坟头拜祭一番。

正要踏剑而去,却又折回身来,也不知为何便走入了云深的房里,道:“你,随我一同下山。”

云深微讶,仍是点点头,随后出了门。

要去到离不孤山数百里开外之地,广陵自是御剑飞行。如今带着云深,也没顾忌,便立在剑上,朝那

青衣的人影伸出手去……

一时间二人皆愣了眼。那时广陵与祝岚兮初逢,他亦是站在剑身之上,朝他伸出手,然后四目相交,

一瞬千言万语,两手相执,交会前世今生。他记起载着祝岚兮抟风而上,睥睨山河,他想起了祝岚兮

一脸雀跃,红衣飞舞如霞。

而眼前这青衣小妖,满怀期待,怯怯地伸过手,要将掌心叠上自己的手掌……

广陵却忽而心下一颤,忙缩回手去,急急扭头,堪堪使那人的手僵在空中。

广陵冷声道:“……你从前是怎样跟上来的,这回便怎样跟罢。”说罢便运气起剑,纵身飞入云霄之

中……

他刻意无视那松树精殷切向往的眸子暗了又暗,他只一遍遍默念着祝岚兮,那个最爱凭剑破风,四处

巡游的人,广陵的佩剑上,只容他红衣如火的身影。他只一遍遍告诫自己,那剑上空出的位置,决不

允许谁来填补,绝不容许……

只一百里,广陵真人便停剑歇息,在座小邑里闲晃,又到一家酒栈坐了。他本是日行千里的仙人,竟

顾念着那妖的脚力,因而途中停下待他跟上。广陵倒未曾设想云深会趁机半途逃跑,只是笃信着他定

会追随而来,如往常的每一次……

广陵不由懊恼,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妖道,一颗心被那恼人的松妖不上不下地吊着。明明该是恨之

入骨的人,怎么却……广陵真人那颗如死灰止水般的心,只怕又要落了俗网之中……淡定不复,广陵

也只能更添恼怒。

正思索着,只见青布帘子掀开,一道青影缓缓踱进。正是云深。

云深双颊微红,气喘未平,额上一层薄汗,像是追赶途中耗费太多真气。见广陵冷冷瞅着,便闷闷地

走过来坐到桌边,调整内息。不知从前那些千里相随的时日,这松妖可也是这般,每每追得心神倶疲

……

广陵推过去一杯茶水,凝眉不语,云深一滞,将那杯温茶捧在手中,好似捧的是件珍奇宝物,久久不

肯入口……

此夕二人便在客栈休息,一宿无话。翌日晨起,广陵正要御剑而去,瞥了云深一眼,蓦地又把剑收起

,面无表情道:“横竖清明尚早,倒不如一路行走过去。人间春日晴暖,当做游春也不错。”

云深不露喜怒,点点头:“都随你罢。”

于是这一仙一妖,结伴同行,胜游春色,共看莺花。

看过春山暖日,晴霁千里;看过小桥流水,柳岸渔灯;看过云冉草纤,花外青骢,一路餍足目力,饱

看春光,自不必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自然也有那细雨空蒙,烟霭闲缭时候,冒着花针般细小沾衣欲湿的雨,一脚一脚深

浅不一走在那泥泞的林道上,两人发鬓微湿,却都瞧着对方狼狈,会心一笑……那骑驴的书生拿着袖

子遮雨,披蓑笠的老农仍在田间闲侃,牛背上梳着羊角辫的牧童,咬着一根茅草,手里折了一枝柳条

,在赶着回乡祭祖的人问路时,调皮地举手朝那杏花深处一指——

广陵好似从未如此细心体味过人间春色,从前与祝岚兮同游,只觉春光繁丽绚烂,婉转旖旎,却不知

春色亦有这平静清闲,清丽淡然一番滋味。而这样体味,似乎每每都是与云深一道,方才察觉……

云深这样的人,本也是清俊容貌,气态非凡,可站在靡丽非常的春光中,总让广陵莫名觉得不合,好

似他本是个不容于春的异类。再是晴光灿烂,热闹秾丽的春景,也不能叫他开怀。只那些冷落清淡,

凄凉肃杀的景象反倒衬他。这一路他对着繁花丽柳都神色恹恹,也只有天阴落雨时才肯舒展一会儿。

一同坐在半幅青帘高挑,酒旗迎风的小栈中,望着窗外雨润桃杏,草碧花红,看翠帘沾湿,檐下水珠

点滴而下,雨脚细细。两人只要了春水煎煮的清茶,一点小菜,并不为饱肚,只为细细品味,这无所

不在的人间春色。

广陵提壶将自己的茶碗斟满,又顺手给云深满上。只这么个小动作,便叫云深诚惶诚恐般地捧住了那

碗茶,热气喧腾,不觉氤氲双目。一抬眼,正对上广陵若有所思的双目。

无人将目光移开,就这么凝眸,任茶烟飘摇,模糊对方容颜。一刻间以为这样闲静对坐,已是千年。

广陵先轻声低叹道:“……或许不是你害了岚兮……我承认,我无法说服自己是你害死岚兮……但愿

你真是清白无辜,不然我广陵真人这次对一个妖物的妄信,恐怕贻笑大方。”

云深一颤,眼角尽湿。放下茶碗,竟缓缓伸过手,拽住了广陵手臂,春星样的眸子直直注视广陵,痛

苦与心酸不断在眼里变幻。他哑了嗓子道:

“广陵……你可知只这一句话,云深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我从未想过害你,我对你的心,你知…

…对我好一点……”这些话也不知压抑了多久,云深已然哽咽,眼睛却仍不避丝毫地对着广陵,泪盈

满眶,句句真切,字字摧心:

“我什么也不要,只求你的信任,待我好一点……于你来说不难……你不会知晓这一路春行,我是如

何如何珍惜……”

这沉默隐忍的妖,吐露心事倾尽所有勇气,说得痛切只因忍到极致,这哀求抛尽颜面,孤注一掷。从

前哪怕差点死在广陵剑下也不曾掉过半滴眼泪,而今却默默泣下涟涟。

话太苦涩,广陵开不得口,百感交集,也只得将云深肩头揽过,抚慰地拍拍后背……仅是要一分信任

,只是要待他好一点,兴许这对上天入地神通广大的广陵真人来说,真的不算为难之事罢……广陵看

着他面上那两道水痕,片刻失神……

第六章:碧落黄泉

心事倾吐,相思已表,连卑微的要求也已提出,云深也不再遮掩,话虽不多,平日里待广陵愈发温和

。广陵倒也不再冷着那张脸,不说重话,相处时虽是拘谨些,二人相伴却恰似情窦初开般青涩温馨。

分明不是所爱,又狠不下心肠,对这松妖一腔无言爱慕,广陵束手无策,简直方寸大乱。

同涉那一篙新水,在画鷁里咏春数首,数江洲泛泛沙鸥;躺在客栈屋顶,对春星数点,皓月千里,对

饮店家才挖出的女儿红;也不知何时,手臂无意碰到一起,却慢慢五指交缠,各自掌心滚烫,也不知

何日,他轻轻抚开仙人的鬓发,凝眸后埋首他的胸前……始知相思此物,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云深的身子愈发不好,仙气愈少,妖气也很淡薄。广陵询问,只说是春暖之气与自身体质不宜。

一天夜半云深解了衣裳正要睡去,广陵忽而推门而入,道:“我给你输些真气,兴许你精力会好些。

云深摇摇头道:“真不妨事,我这是体质问题,输给我也只是徒费你的真气罢了……”

广陵坚持,云深拗不过,也只得由他,烛火中只见云深光裸的上身,左腰那八字刺青赫然刺目,叫广

陵心里一痛,不自觉便将手覆了上去……

云深大惊,忙回头看他,广陵目色深沉,哀哀瞅着那八字之誓,用手指轻柔地触摸,抚上云深绷紧的

玉色腰部,却是在抚他与祝岚兮的誓言……

“……碧落黄泉,此情不渝……”一句低喃暗含伤痛,痴情一片,面前只有云深,却又不是对云深所

说……

沉默弥漫,尴尬难收,云深低声问道:“……你……还是想着找回他的魂魄么?”

广陵默然,片刻后道:“……是。碧落黄泉也好,无间炼狱,妖鬼之道也好……我都要找回他……毕

竟,我不能抛下他第二次……”

云深却忽地转过身来,拉过广陵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精健的胸膛,滑腻的触感,还有手下那呼之欲出

的跳动,都叫广陵错愕不已。

云深道:“……你不会弃他第二次的……你不会……只是我的心,也想让你知晓……”云深凑到广陵

耳边,气息暧昧吞吐:

“……抱我罢。”

一句话如晴空霹雳,分明该是引逗的艳语,在他说来却如此悲怆决绝。

广陵一时怔住,云深面上哀色格外糁人,不由得搂紧。身躯相贴,欲念妄动,瞧着怀里人不觉有几分

可怜可爱。

云深手探入广陵衣里,慢慢触摸,灯花消瘦,孤焰照壁,云深温顺眉眼再次与千年前那人重叠,好似

他们仍在当年那个断壁之上的禅房,相偎相依,分尝初次情动。那人在烛火下垂头,睫毛投下一片阴

影的样子竟还历历在目……

“……我已后悔了……我为何负他……我怎能抛下他……”广陵已不知在说什么,只有心里一团绞痛

,另他将怀中人搂得更紧:“……我失去他两次……你真的不是么?你若是岚兮该多好……该多好…

…”

云深轻轻摇头,面色凝重却坚决: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惟有一件,我是云深,做不成祝岚兮。”

广陵一手扶额,苦笑出来:“是,你不是……我不该那么对你……算我错了罢……”

一句道歉,出自冷情薄幸的仙人口中,听得叫人心惊。不再是平日强大冷傲的仙人,只是一个满是迷

惑,不解凡情的男子。伤人自伤,从来不知觉。

云深抚上广陵鬓角,凑上自己双唇……

蜡泪抛滚,芙蓉帐下,一双情好。怀抱虽是温柔,周遭仍是冷冷,云深自摇摆着腰肢,汗滴打落广陵

胸膛。

迷醉凌乱中,听得云深断断续续,呻吟中带出破碎的几句话:“……为何你不早些相信我……你若早

些信我……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只是如今……如今……你为何不早些信我……”

情火焚心,广陵不能听真他的话,亦不想去解。只看着他紧皱双眉,绯红双颊,发丝如瀑,只怕伤及

他愈渐虚弱的身体,却又难抑欲念。一霎梦回千年,仿佛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青涩的修者,相伴是温和

的恩人与爱人……

不该负,不该负啊……

良宵易逝,佳期叹短,广陵一个仙人,竟与这妖类再度燕好,若是从前,此等行径也定叫自己鄙夷和

怒斥,而如今身不由己。道不明是怎样心情,醒时也不能再装无事,只问了问身旁那人身体可有不适

,云深摇头,又伸手抚了抚他的额角,眼中倾尽温柔。

坚冰一旦打破,也就没那么多顾忌,广陵手脚僵硬地将衣物拿到床边,望着云深坐起,发丝遮了左腰

刺青,无言沉思……或许这妖,确实可以相信罢。可对这妖类,仅仅只是相信而已么,广陵仙人有太

多不解。

驿路梨花开满,一匹青骢踟蹰。广陵见云深仍是气力衰弱,便置了匹良驹,将云深护在面前。若是一

男一女倒还好,两个男子同骑,还是这样暧昧姿势,怎不叫人侧目,二人也不管,自顾自纵马观花。

春阳耀眼,云深半眯着眼,道:“……那边的行人,看着你我笑呢……”

广陵一僵,随后只道:“由他们笑罢。”

握着缰绳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覆上,广陵眼见前边的人转过头来,冲着自己微微一笑。

这一笑,灿比春阳暖煦,淡如远山青黛,又轻若梨花开晚,笑得真切,笑得是真欣喜宽慰,也笑得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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