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吗?"林蓁着急的对杨凯若说。
杨凯若也不知道好不好,她垂头望着手中的信启口:
"仲麒的信太深情太露骨了,我并不了解凯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我想阿威和我担心的一样,怕凯看了信之后想起了那晚的不愉快,他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杨凯若抬起头,目光移向认真讲电话的阿威。
"现在的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很怕......他只是不让我们担心才这样。"
林蓁也如此认为,因为杨凯一向是这样的人。
阿威挂掉电话,叹了声气。
"他怎么说?"杨凯若急问。
"他只是说,他了解了。"
"然后呢?"林蓁问。
"我听不懂。"阿威很苦恼。
"你是笨蛋啊!"杨凯若忍不住叫道。
阿威皱着眉回嘴。
"他讲英文耶!我英文超破的。"
杨凯若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
"算了,我去看看凯。"
阿威不情愿的跟了过去。这个仲麒也是怪人一个,说话跟凯一样,活像吟诗作对似的,听得他头脑都打结了,但他至少得到了一个承诺,他绝不会放弃凯!
☆☆☆
一行人转向杨凯的病房。一开门就听见说话的声音。
阿威的脑神经又一次打结,凯的英文溜得教他惭愧。他们知道他正在跟仲麒说话。
杨凯侧躺在床上,说着,轻轻地笑着。杨凯若心疼地望着他,她知道仲麒跟他们一样,都以平常的态度来面对平常的他。
"阿蓁,你来了?"杨凯收起电话,看见林蓁笑道。
"是啊,我带来你最喜欢的糖果。"林蓁捧起一盒包装可爱的糖果罐。
杨凯柔柔地笑着,却引不起兴趣。他今天几乎都无法进食,只吃了上午阿威切的一小块苹果,他食之无味。
"阿威......"杨凯还是侧卧,轻掩着眼睫,苍白的像垂死的病人。
阿威走了过去。
杨凯虚弱的启口:
"我想跟你说话......"
杨凯若和林蓁对看了一眼,悄悄地退出房间。
阿威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这是他向他告白后的第一次单独对话,阿威的情绪五味杂陈。
可是杨凯却沉默着,空气是令人窒息的沉闷。阿威忍不住起身去开窗。就在他转过身打开窗户时,杨凯的声音从后面微弱的传来。
"你敢抱我吗?阿威......"
阿威的手僵在窗边,心跳如雷。他知道过去自己有很多轻佻的小动作,总是不经意就贴近他的耳朵、搭他的肩,但他并不知道他是同性恋。
"我知道你爱学姐......学姐也爱你......这样很好......很好......"杨凯的微笑真的十分满足。
阿威心一震,转过身来率性地回答:
"我当然敢抱你,你是同性恋,又不是爱滋病人。"
杨凯维持不变的姿势,缓缓地,他才又开口:
"这里不是医院......医生也不是昨天的医生......你告诉我,我生了什么病?"
阿威有口难言,坐回原座看着他。
"低血压。"
杨凯笑了起来,笑容维持的很短暂,他的声音细如蚊鸣。
"我疯了对不对?"
"不对!"阿威立刻大声回道。
"我疯了......"杨凯仍径自说着。"从我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之后我就觉得我疯了......我还记得你说过,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的是孬种......我吓坏了......好像秘密被发现了一样。"
"谁没有秘密!"阿威试着安抚他。"小妹说我喜欢史恩康纳莱,也是一种同性恋。"
杨凯笑了起来。他就是喜欢阿威这么可爱的傻劲,他的无心之言,让他很痛,却很幸福。
杨凯闭上了眼,轻声启口:
"如果你跟学姐结婚,我可以当伴郎。"
阿威故作哗然。
"跟那个母夜叉结婚?我还想多活几年,你数数看我被她扁过几次?"
"阿威......"杨凯还是闭着眼,声音愈来愈虚弱。"不必装傻......我知道,你们相爱......"
阿威抿起嘴,看着他。知道自己毫无演戏的天分,尤其在杨凯面前,他的情绪丝毫不懂保留。
"我现在......才体会仲麒的心情......"杨凯说了最后一句话,又沉沉地睡着了。
阿威不知道他是真睡还假睡,总之他不再说话了,阿威也不敢出声。
思索着他最后那句话,他有些懂了;凯爱着自己,而仲麒爱着凯,所以凯才这么说......
他一直以为爱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爱的本质简单,人性复杂,曲折迂回,兜了一大圈,伤痕累累后又回到原点。就只是单纯的爱情,但是有太多的变数,太多的理由,寻不着爱的出口,人与人交错在矛盾的情感纠结里,困得无法呼吸。
阿威看着杨凯无可挑剔的睡容,理解了为何他说自己这样的人最幸福。他把事情都简化了,大摇大摆地走出一直线,而凯......错以为自己也能,所以恋上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链上枷锁,逃不出囚牢,只好逃避、掩饰,最后逼疯了自己......
☆☆☆
三天了,杨凯的状况愈来愈糟,他拒绝进食,只靠点滴维持他薄弱的体力。丁仲麒一天固定给他三通电话,清晨、正午、夜晚,他把这三通电话像三餐一样咀嚼,只有听到他的声音时他最快乐。
但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丁仲麒突然不再打电话给他了,杨凯像个被拔去氧气罩的病人呼吸困难。医生说他得了厌食症,强迫他进食,杨凯吐的几乎虚脱。
杨凯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点滴吊在墙上,他坐在马桶盖上,在笔记本里画了很多设计图,厕所门被敲的砰然作响,他丝毫没听见。
杨凯若和阿威一下班就赶来,护士告知他们杨凯的状况,他们简直发狂。
"他再不吃东西的话,医生就要强迫他装导食管了。"护士对他们说。
导食管?!光是这名号就教人头皮发麻,简直像刑具一样。阿威猛摇头。
杨凯若拍着厕所门苦苦劝着:
"凯,你出来好不好?你不吃东西就不要吃了,你开门好不好?"
没有反应。杨凯若心焦如焚。
阿威贴近房门,大声启口:
"凯,仲麒回信给你了。"
那封信他们始终没拿给杨凯,因为仲麒每天都会打电话给他,杨凯像以前一样快乐,只是虚弱。这两天杨凯突然越发严重了,他们也发现晚上没有听见杨凯的手机响了。也许此时是让他看信的最好时候吧!
杨凯若和阿威十分不安。
终于,门打开了,杨凯的憔悴令人不忍于视,他怎会消瘦的那样快,他怎会苍白的那样惊人?!他们想伸手扶他,却深怕轻轻一碰,他就会彻底的支离破碎。
"在哪里?"杨凯傻傻的问。
"在你床上,我抱你上床。"
阿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抱起他,杨凯若立刻提起他的点滴袋跟了过去。
阿威将他摆在床上,把信拿给他。杨凯伸手要拿,阿威又收回信盯着他说:
"先吃点东西。"
杨凯垂下眉头,楚楚可怜。
"我泡牛奶给你,喝一口也好。"杨凯若哄着他说。
杨凯直接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含糊的声音传来:
"我不看信了。"
双双一愣。他宁愿不看信就是不愿吃东西,或许,他认为那只是他们诱引他出来的饵,根本没有仲麒的回信。
杨凯好像变了,他开始会闹别扭,开始不理人了。从他厌食开始,他就不像之前那么头脑清晰了。
阿威皱紧了眉,他摊开信,直接大声的念出来:
"我知道你说了谎。你并没有休假,也没有一个人流浪......"
杨凯突然掀开了被子,打断了他的话。杨凯奋力的坐起身,一手抢过阿威手上的信。
那是仲麒,他熟悉的语调,他温柔的口吻,他依赖生存的营养素!丁仲麒突然和他断了音讯,他就枯萎了,几乎快死了。
看完了信,杨凯突然扑至床沿。两人重重一吓,阿威扶住了他狂颤纤瘦的肩,杨凯若把垃圾筒飞快的移过去。
杨凯的胃里空无一物,他迹近脱水似的呕吐,都只有干呕。杨凯若的眼泪被逼了下来,她吓坏了,那一刹那她真的觉得杨凯就要死了。
阿威根本不敢施力,仿佛轻轻一个手劲就足以把他捏碎了。
杨凯趴在床沿疯狂的大哭起来,孩子般的嚎啕大哭,心碎绝望般的哭,他们从未见过他如此惨烈的哭。
杨凯若按下呼叫铃通知医护人员后,立刻抱住了痛哭失声的杨凯,与他一齐哭泣。
"凯......求求你不要哭了......这么多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会变成这样?你不要哭......不要哭了......"杨凯若哭的比他还修。
医护人员赶来,几乎把杨凯吓坏了,他紧紧抱着杨凯若,拒绝让医生给他打针,手腕上的点滴管全都回了血,原本是那样的清澈透明,瞬间染成了鲜艳刺眼的红色。
好似他年轻纯净的生命,瞬间染上了绝望的悲。
只有杨凯自己明白,他没有疯,他只是在找一个出口,他不需要这样的治疗,他只要爱。一分让他没有恐惧,让他觉得坦荡光明的爱。
但是......那不可能了,这封信的日期是多少天之前的?仲麒不见了,遗弃他独自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他发觉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变得白天嗜睡、晚上清醒,他吞不下任何东西,因为他的希望没了,仲麒不见了,他又剩一个人了......
第十章
林蓁远远就听见病房里传来不寻常的声响,她急忙地在走廊上狂奔,却一个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背。她痛呼了声,捂着鼻子仰高了头,却在瞬间一愣。
男人有一张迷人的、甚至性感的俊容,那一双深邃的黑眸,似无底的黑洞,一望就陷入深渊。
"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窜流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要陶醉。
林蓁突然心跳加快,头昏目眩,她试着开口,如果错了,反正这里是彩神疗养院,就让他认为她是疯子好了。
"你是仲麒对不对?"
是,他是丁仲麒。
两天无法跟杨凯联系,因为他在飞机上,为他的病而疼着,思念他而苦着,如今他放掉一切又回来了。
那个瘦若残木,苍如霜雪的洋娃娃,让他彻底的心碎,他眼中的凯美丽依旧,但怎么衰弱至此?仅仅一个多礼拜,系于太平洋的两端,仿佛跨越了阴阳两界,他凋零的似风中残花,他亦被思念折磨的如鱼失水。
当丁仲麒出现在他澎湃的泪眼里,仿佛是死亡的召唤,杨凯更加惊惧地整个人缩进了倚墙的床角。他终于确定了,确定自己疯了,才会这么清楚的看见丁仲麒出现了,他深情双眸依旧,他伟岸身材如昔。杨凯好像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他了,所以那一定是幻觉。他真的疯了,谁也救不了他了。
所有的人都离开房间了,为什么他还站在他面前,那么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头?
杨凯深陷的眼眶飘零的泪,一颗一串地把他的心撕得粉碎。
丁仲麒只好掏出行动电话,深深地看着他,当他的面打电话给他。
铃声响,杨凯乍然骤醒似的,立刻抓起电话。
"凯,你不信任我吗?"丁仲麒握着电话,望着他说。
"我信任你,我要你来,带我离开这里。"杨凯无助的泣道。
"我就在你眼前。"丁仲麒柔声说。
杨凯怔怔地望着他,泪眸中的恐惧渐褪。他看见丁仲麒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精致的三角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沙,瓶身上贴着美国东岸的标签。
丁仲麒放下电话,走近他牵起他的手,将海沙瓶轻摆在他颤抖的手心里。
他的声音,他的微笑,总是能让杨凯在黑暗中见着了温暖。
"让我抱着你,凯。"他伸出手,却不主动,他要杨凯全然释放地来到他怀里。凯最需要的是一直欠缺的爱,父爱、母爱、同性爱、异性爱......他统统能给,只要他愿意靠进他怀里。
杨凯痴望着手中的瓶子。他为什么喜欢沙子呢?这些天他想了好久,想不出答案。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丁仲麒。如果他是沙,任风吹、任日晒、任海浪扑打、任足迹践踏、任流逝在每一道指缝......那么仲麒就是装拾的玻璃瓶了,将他牢牢地、小心呵护地包裹起来,打上了精致的结,贴上回忆的签......
杨凯主动地伸出手环绕住他的颈项,紧偎入他宽阔的胸膛,像脆弱的藤植物只能攀覆在强枝粗干的巨木上生存。杨凯紧紧地抱住他,如同丁仲麒紧紧抱住他一般。杨凯深埋入他的宽肩,吸取他赖以为生的气息,泪水再度润湿了他的衣裳。
"我没有疯......仲麒......我没有疯......"他声如泣血。
"我知道。"丁仲麒抚着他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他柔细的黑发。即使病得这般憔悴,他的身上没有刺鼻的药水味,甚至依然飘散着一股令人迷恋的清香。他真的知道,凯比任何人清醒......
"但每个人都认为我疯了,这里是精神病院,我亲眼看见一个跟我一样大的女孩在花园里玩草吃花......"杨凯无助的叫着。
"那是他们,不是你。"丁仲麒依然柔声哄着。就医学的专业角度看来,杨凯的忧郁症的确不轻,但他绝没有疯,那是令丁仲麒最心疼的地方。
"医生问了我很多愚蠢的问题,我筋疲力尽,难道学姐看不出来,阿威也看不出来吗?我画不出小时候过年围炉的画,我写了一首又一首诗,医生就宣布我病了,不公平......"杨凯把心里的委屈呐喊出来,只有丁仲麒的肩膀能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
"凯,你不需要对每个人诚实,也不需要总是为别人想,害怕别人的想法所以只勉强自己笑。你看,你在我面前的样子多可爱。"
丁仲麒捧着他的脸笑道,但杨凯的眼神是极度的迷茫。
"凯,你要自己跟他们证实你没疯。"
他深情地、万般怜惜地轻吻着他失色的唇片,温柔的承诺他始终如一的柔情。从第一眼起,他就明白杨凯有如折翼天使降临在他生命中,他绝对可以爱他爱的很认真。
"我在你身边呢!"
这句话,足以胜过一切。
☆☆☆
杨凯像是重新活了一遍,他拒绝再打点滴,开始听话的吃东西,虽然一开始还是吐的一塌糊涂,但他仍顺从的听从医生的话,宁愿吐出来也要吃下去。
丁仲麒形影不离的陪着他,用手提电脑不间断地进行他美国电子金融的庞大事业。阿威也没让杨凯闲着,一些简单的平面设计也拿过来给他做。杨凯乐在其中,在他的笔记本里,画满了各式各样的设计草稿。
丁仲麒对他说:
"我要在美国为你办一个画展。"
杨凯睁大了眼,受宠若惊的摇头。
"我不行的,这些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丁仲麒宠爱地环着他的肩,修长的手指游移在杨凯手心上摊开的笔记本,他的嗓音回荡在他耳畔,引来一阵阵甜腻的麻痒。
"我喜欢你画的线条,你看,这重层的画面是不是很精彩,再加上颜色,就像一个万花筒。"
"我会在这里放上蓝色,底下是黑边,红色的点,用喷画的方式,渐层......好像有生命似的......"
"像一颗心脏、血管、动脉,红色的生命,扑通扑通的跳着。"
丁仲麒轻咬着他的耳朵,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杨凯的心随着他的心而跳动,他快他快,他慢他也慢。
"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带你回美国,我们的家,由你来设计。"丁仲麒的额头轻抵在他鬓边,他眷恋不舍地亲吻他削瘦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