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什么区别!
原来这里就是徐白默生活了近八年的地方啊,柳锦一不留神将这句感慨念出声来。
周维停了脚步:“柳医生,我不知白默……”
“就叫我柳锦吧,你说白默什么?”
周维叹了口气,眉间似有无限疲惫:“那好,柳锦,你听白默讲过他过去的事麽?应该是没有吧……”
“这里对白默来说……绝不是个尽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
柳锦被这么一句话给惊了惊,揉揉脑袋干笑了几声:“在一个地方生活了这么多时间总是有欢乐有苦痛的嘛,像我在H大……”
周维的眼神倏忽变得像蛇鳞般阴冷湿滑,只在柳锦脸上扫了一眼便令他乖乖住了口,噤声缩一旁。
周维鼻子冷哼了一记,移开视线转身往前走,丢下的这句话让柳锦顿时脸烧了起来。
“你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你以为白默和你一样在大学期间只懂得泡妞、逃课外加通宵打网游麽?你以为白默遭受的那些挫折只是谈恋爱
被人甩、考试没过这种芝麻烂皮的寻常事麽?若是单这事,白默他也不会从昨晚躲到现在都不回家,而是千里迢迢从市区赶回F
大呆着。
你知道些什么!
柳锦为自己之前随口说出的轻率话语感到羞愧。
不过既然周维猜徐白默在这儿,那说明他也应该清楚白默当年遇上的那事,更说不定也是主要参与者之一,我得问问他。
柳锦追上前,前头的人听见身后凌乱加快的步子在接近便回头问有什么事。
淡然的面容、温和的眼眸,礼貌的举止,往常的周维又回来了。
柳锦鼓起勇气问起说白默他是不是曾经在校期间碰上过些什么大事,他的洁癖、他如今的那种处世观,说实话我怀疑同他过去
的经历有着很大的关联。
周维愣了愣,继而露出了一副好笑的表情,他指了指自己重复了一遍柳锦的问题:“你问我?你觉得这事应该问我麽?你怎么
不去问白默?你不是说和白默已经情投意合,缺谁都不可独活了麽?”
“哈哈,哈哈,话是这么说……”柳锦的笑声断断续续干哑得就如树上蹲着的老鸦叫般。
“……柳锦,你和白默到底……你不会没看出来我对他……我和白默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
我是看出来了,但是很可惜,人家徐白默这么多年愣就是没看出来。
所以啊,这事儿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本身,谁叫你是个直的呢?再者,谁叫徐白默就是对你没感觉呢?
柳锦想到这儿,又对面前这位明显着即将加入众多情场失意者队伍中的一员投注了极大的同情,他拍拍周维肩头,装模作样摇
了摇头。
他捏着嗓子学人老成地说了一句:“唉,你就死心吧。”
周维脸色灰白,想必是没料到会被年纪小自己这么多的人安慰感情方面的事。他迈开几步主动岔开话题:“那边寝室楼我和白
默曾经都住过。”
“你俩住一个房间?”
“怎么可能!”周维连忙否认,为了掩饰失态他咳嗽了几下,“我比白默大上一届,住他楼上。不过那时整个心理系的博士生
都不太多,大家互相间都认识,关系挺铁。我经常跑他那儿,和他同住的别系人都认识我了,大伙一起去吃火锅喝酒,就白默
一人说什么不卫生,被罚唱歌助兴。”
周维偷眼瞧见柳锦又是满脸羡慕状,心中伤口痊愈了不少,他指着面前那栋四层楼高的建筑物,继续摆弄东道主的资本:“那
就是心理系的楼。每次白默不肯认罚唱歌,大家总让他第二天上课时扮病人作范例给所有人戏弄。喏,那排窗户就是心理实验
室的,心理系博士生中除了走医药、临床心理学方向的,一般其他人都不太来这儿,钥匙就放门边小盒子里,大家都清楚所以
进出还挺方便的,即使如此平时也都空荡荡得没人。呵,也就徐白默这个死认真的家伙平时没事也会时不时去那里晃晃作个小
实验,有次还碰上他导师……”
柳锦听着怎么不说下去了,抬头刚想催促就瞅见周维停下脚步,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正看着自己。
“柳锦,我问你,你觉得白默……是个好人麽?”周维一脸认真地问。
什么?“白默他当然是好人!”
周维不屈不挠地追问:“如果好人做了错事,那他还是好人麽?”
“……”
白默曾经做过错事?看样子应该还是挺大的错事。
柳锦抱胸站着,晚风吹得他有些眯眼,但他还是努力迎风对着周维说了自己的观点:“错误每个人都会犯,关键是看他当时是
有意还是无意中做了错事,以及事后他有没有反省来避免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
“如果白默故意作了错事且不反省,那……他就是个品格低劣的人。”
幽幽地再次叹了口气,周维点着了手指间夹着的烟头,烟雾中看不清他眼里的星光。
柳锦摸不透周维问话的用意,于是便也跟着一同沉默。
一根烟即将燃尽,周维将之弃于垃圾桶中,像是下了决定似的重新获得了动力:
“柳锦,或许你能帮我把白默带出阴影,作为第三方的你……的确能更客观地去看这件事,而你的看法对白默来说……也许真
的很重要。”
“走吧,如果我没有预料错的话,白默应该在那里……一个人默默坐着舔伤口。”
那时,我就是在那间屋子里寻着徐白默的。
也就那时,他才会如个孩子般脆弱边哭边求我抱他把他弄疼的。
所以,柳锦你得明白,徐白默绝不是个不懂反省的人,他只是反省过头了以至于搞混了方向将自己缩回了保护壳中,以此逃避
再犯同样的错误罢了。
周维带柳锦进了一座像是学校大礼堂的房子中,沿着楼梯走上二楼,柳锦一路瞧着房门上的铜牌标注,最后两人在挂着“话剧
社”牌子的门前站住了。
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在,周维伸出手指关节作势要敲,半途又改了主意直接摸上了门把手,一拧一推,木门便在他们俩
面前大大敞开了,在月光投射下现出了正坐在窗边蜷成一团的黑影。
“白默,该回家了。”周维按下了门边墙壁上突起的电灯按钮,温柔地说道,一切正如当年他所做的那样。
那人抬起了头。
柳锦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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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自徐白默本科那时被话剧社从学生会那里借来用后就一直没出让过其他社团,楼下就是大礼堂,无论是演
出还是平时排练,如此便利的地理条件着实害其他人看着眼红了许久。
徐白默在校本就是红人,从他开口到拿着房间钥匙开门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呦,徐部长!
成绩优秀又是学校话剧社的部长,刚进校的第二个学期,白白嫩嫩的徐白默就从一群顶着板刷头的青涩男生中脱颖而出,成了
全校闻名的人物。
徐部长为人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不单体现在其对学业的态度上,每周三晚上的排练也一定是部里第一个到的人,打扫、整理
道具,有些洁癖的习惯让他总看不惯房间的卫生状况,虽然他使劲擦拭的地方往往一眼望去连层灰都没。
若是拿来评分的话,比起隔壁其他房间,这间话剧社永远是卫生标兵。
呦,白默!
即便徐白默不如周维那般活泼,又是出了名的不爱“扎堆”,他身边还是迅速聚集了一大圈人,走哪儿都有认识的人打招呼,
热情程度就差没直接扑上来像周维他们几个哥们勾肩搭背。徐白默倒也不是想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实在是有苦难言,他找好友商
量这事,罗惠支他一招:
“白默,你还是别老面无表情了,你越正经大家就越喜欢凑近你。”
徐白默想了想,或许有些道理,不是上次看一书里就说人天生就有猎奇心理,看来保险起见还是得多笑笑多合群一些。
于是变得面善的徐白默人缘越发好了,罗惠挽着周维站一旁得意地冲他笑。
要说周维之于徐白默那又是另一种情况。周维是谁?徐白默与罗惠比他低一年级,刚进校时就听说了这人的名字,说是为人大
方豪爽又是出了名的会做人。心理系新生欢迎会上,周维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激起下面人一片雄心壮志。
这人你看怎样?罗惠手肘捅捅徐白默,两人都没去跳舞也无心站在舞池中央挡人去路,便各自拿了些吃的东西聊。
才见过一次还不清楚。徐白默随口一答,却不料话音刚落,身后慢步走来的男人装作惋惜地大声叹了一气,随即又笑笑伸过手
来:“你好,我是88级心理系大二的周维。新生你们不去跳舞麽?”
平生第一次被男生邀请跳舞的罗惠脸红了红,羞答答跟在周维身后往舞池中心走。徐白默愣在原地低头看手掌,被那人主动抓
过握手的感觉竟然不怎么讨厌,他眺望过重重人墙,正巧周维也别过身来拉着罗惠转了个圈,便下意识地展颜回了个微笑。
呐,白默,若不是当年你那一笑……我可能就错过你和惠惠了。一年后的某日周维突然想起那时的明媚笑容,罗惠便立马接住
话头取笑徐白默那是“微微一笑很倾城”。
“所以说白默你还是得多笑笑,说不定还会再次碰上上次那事……喏,白默你老实交代,申教授那课你到底有没用美色诱惑她
给你A啊?那老太的课明明这么难懂的,全班只有你最后竟然拿个A!啊,我的精神分析课成绩啊——”
话是这么说,可谁也都知道徐白默向来认真刻苦,几乎所有心理系的老师都对他印象极佳,常常拿去和上一届的周维比。
咱们系有周维、徐白默、罗惠这三人,每年总是能全包学校的奖学金的,看来今年心理系那份学校的津贴申请保定也能通过了
。系主任这么感叹一句,办公室里所有老师对周维他们印象又好上一层。
本科生活在学业和社团中忙忙碌碌的喧嚣中悄然过去,工作的工作、出国的出国,徐白默同罗惠成功得了直研名额,早他们一
年被保为心理系研究生的周维大方地拿出第一年的研究生补贴请客吃了顿饭。
“今天对你们来说是好日子,对我却是霉到不行,”周维翻着通讯录,一脸惆怅,“昨天我那女人说受不了男朋友每月拿的钱
比她还少,掰了,她怎么不想想我一穷学生的怎么可能比得上已经工作的人?她跟她老板跑了,而我只能狼狈地找你们吐吐苦
水。唉,这人生啊——”
周维女友跟他同为一届,是那时的校花。恋爱轨迹是追了一年谈了两年,也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的这两人,没想到最后会是这
种结果。
罗惠对徐白默眨眨眼,她早就对周维那招摇到不行的女人不满了,同为女人互相看不惯也挺正常。她曾经暗地里同徐白默抱怨
说自己也就外表上输了些,说内在哪点比不上那人为何人家阿维就是没对我有那方面意思。可怜徐白默当时正忙着赶制下次话
剧公演服装的缝纫工作,也没心思去管这男女之事,所以穿了几针后他咬断线头胡乱扯了几句企图敷衍过去:“惠惠你啥时也
能变得胸大无脑些,估计你和阿维就能成了。”
咳咳,估计他自己都不晓得说了些什么。
徐白默这次可失了策,这话不单罗惠听了不高兴,估计若是讲给周维听了他本人也不会主动坦白承认自己趣味低俗的。而听了
无心之言却立马上了心的那位,这事埋在心里生了根刺早就迫不及待何时拿出来报复一下徐白默的,这会儿看准时机赶紧抖了
出来给周维听,说着说着后面还加上了一句:
“要我看呦,白默他的意思是阿维你别找外头的了,找个平胸头脑好的,包管能省心一辈子。看看这里,我和白默可都是符合
标准的,白默你说是不是呀?咱也不要求高,问题是白默……像阿维那样白默你可满意否?”
两人都得罪后果会很严重,徐白默清楚。
徐白默的性向问题,那两人也很清楚,所以罗惠话刚出口马上后悔了。
徐白默默不作声地扫了罗惠一眼又移开视线低头吃菜。
平时一般再怎样也不会拿这事来说笑,可见此次罗惠是一时昏头口无遮拦了起来,周维心中虽也在恼徐白默的话不怎么中听,
可还是不敢顺着罗惠的调侃说下去,忙打了个圆场:“啊啊,女人嘛等我日后发达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惠惠你这么急着帮我
打算是不是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放心,到你真嫁不出去了的时候我娶你不就得了,白默嘛……咳咳,他他,他看不上我这样
的是吧……哈哈,这话题还是等过了十年后再提吧。”
人都说,凡话都不能说得太绝,留些余地才是上道。才刚过两年,周维就以亲身经历深刻领会到了这话中的含义,只不过区别
在于他是心甘情愿地自己挨了自己扇来的耳光,把以上这段话又全盘收了回去。
两年后的一个月夜,在那间戏剧社专用的小房间里,周维紧紧抱着哭得快岔气的徐白默说好了好了,这事其实并不全怪在你身
上,会闹成这样我们谁都没料到。你别这样,我在这里陪着你。
阿维,你抱我吧,把我弄坏吧。徐白默解开衣襟时一脸绝望。
我没能坚强到举刀自残的地步,除了这方式我不知道怎么能让自己更疼一些。
而过了十几年后的这个夜晚,坐在同样位置上的男人抬头望,即便眼角生出了几道不能忽略的细纹或许还能在那头黑发中寻到
几根青丝,周遭的空气却仿佛时间从未流失过依旧停滞在那晚似的,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脆弱失神。
哦,惟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年过四十的徐白默已不似年轻那会儿容易情绪激动,不是泪流满面只是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终究还是哭过了。
“阿维……”呢喃中似乎带着丝撒娇的味道,周维心里一抽快步上前抱住了徐白默,手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我来
了。没事了……”
“阿维……”徐白默头搁在周维肩头又叫了一声,听见应声他像是终于安心了般,正准备闭上眼窝在人怀里,忽听门口那边又
有人叫了声“白默”。
带着份迟疑又包含着关切的声音,是那么熟悉。
看着眼前的这幕,柳锦抓在门框上的手指尖已经用力到发白。
徐白默猛地一颤,推开身上人后退几许当作是挡箭牌般躲在周维身前不敢露脸出来:“柳,柳锦,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找你才是怪事吧?柳锦话还没出口,被徐白默接下去的话给憋回肚子里硬生生地气得胃疼。
“……柳锦我没事,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搭阿维的车走……”
周维低声叹息截了徐白默的话语:“既然都到这儿了,那没理由把人就这么地赶回去……柳锦,你不是想知道白默过去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