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陪在他身边?还是两人相携走向灭亡?抑或根本就应该在那个时候一起死了才对——?
晓无法在心中唤出那个唯一的名字。
他抛弃了、他把一切都抛弃了。
明知丢下他只会不幸,却还是孤独地放他一个人。
——钱。
起码能把钱留给他……。
“……”
不知何时被自己紧握的窗沿,发出惨遭压迫的声音。
发现自己太过激动的晓苦笑着松开手。
不管在泥淖中挣扎,或者牺牲他好不容易爬了上来的地方却还是泥泞。
自己的脑子、身体各个细部早就被他完全占据了——。
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污蔑、破坏,甚至消灭。
对于年轻的晓来说,要背负这些感情还太沉重。
他连自己扭曲嘴角泛起的苦涩都难以下咽。
跟外观风格一致,狩野家从装饰到实用品全都充满少女幻想的客厅,又让晓早就被毒液侵蚀殆尽的脑袋,分泌出大量恶意的荷尔蒙。
“阿姨,你的品味还是一样那么棒。”
不管在笑容之下含有多少嘲弄,晓没有笨到在即将成为自己投靠对象的大人面前显露出来。
“就好像是出现在杂志上的房子一样。”
“谢谢。”
虽然外表打扮总是不脱“高级俱乐部老板娘”模样,但八千穗还是打心底高兴似地从厨房推了餐车过来。
狩野家的厨房非常宽大,中间还用吧台隔成另一个餐室。
“我准备了许多好菜,你可要好好享用。”
“是你特地为我准备的吗?”
“我妈又不会做莱。”
边在餐桌上摆置着各类钦料的五月啼笑皆非地接口。
“都是叫外烩的。”
“对不起啊、晓,有点招待不周。”
吐了一下舌头的八千穗歉然地说。
”你也知道狩野家的女人代代都不精厨艺啊!”
“但这还是为了我而准备的啊,你为什么要道歉?我真的很高兴。”
看着餐桌上豪华的各式料理,晓笑着向八千穗点头道谢。
“谢谢你、八千穗阿姨。”
“不用客气。”
向香四溢的烤鸡及各式沾酱;新鲜的鱼贝类和丰盛的沙拉,以及充满浓厚玉米香,引人食欲的浓汤。高级的餐桌布上是洁净而璀璨的餐
具,这顿刻意安排的餐宴并无任何缺点。
“我来帮忙。”
晓一脸笑意地走到正笨拙地切割着烤鸡的庄身边。
“谢啦!”
用虚伪笑容回敬晓的庄把切刀递过去。
庄那天生就色素较浅的茶色发丝,就像真正的混血儿似地有着自然的鬈度,比起充满了东洋武士风情的晓,庄与这个家的少女气氛要适
合多了。
“你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真像一幅画。”
“阿姨,你别一直说了。”
晓含笑地以熟练的手法切开鸡皮,肉汁从切口滴落,窜升的热气中充满了香草的味道。
“手冢是货真价实的模特儿啊,我只是普通人而已。”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哟!晓。”
又推了一些绿色餐具过来的八干穗再度强调自己的看法。
加了蔬菜调味沾酱的白色煎鱼盛在绿色餐盘上更显美味。
光是这些料理就知道花了不少钱,但就像家常便饭似地,没有人觉得那是刻意的奢侈。
脸上充满缺乏诚意笑容的晓,在心中暗自嘲讽,要是“那家伙”的话,只要花十分之一的代价,就可以做出比这好吃十倍的东西。
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快点吃吧!”
一个人在餐桌坐定也不帮忙的七穗,眼光追逐着最喜欢吃的鱼。
跟把头发高高绾起的母亲相反,七穗有一头细长的大波浪鬈发。用蓝色无花纹的发夹把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固定,白色丁恤搭配牛仔裤的
打扮,充分显露她独特的风格。
不管晓在不在,她一样我行我素。
“你也帮帮忙好吗?七穗。”
让庄帮忙端一半出去,而自己也抱着鸡尾酒盆的五月,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里出来。
庄手上的是橘子等口味的各式果汁,而五月拿的是伯爵奶茶。只有这个是狩野家自备的饮料。
“好菜都上桌了。”
八干穗拍拍掌表示都准备OK了。
“那就让我们来举杯祝贺狩野晓来到东京吧!”
各自选好了果汁后,四个未成年加上一个大人围着长方形餐桌站好。除了果汁杯之外,庄还替每个人准备了一只香槟杯。
“嗯哼。”
举着杯子的八千穗咳了一声。
“为了我最重要的孩子们的健康、美貌、知性,以及晓无限宽广的未来干杯。”
“干杯。”
碰杯的只有八干穗和晓。
庄、七穗及五月都只是随便喝了一口后,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这些孩子真是的,又不会不见了急什么呢?”
一口气喝完杯中香槟的八干穗抱怨地说。
“这就是世人所羡慕的年轻模特儿的真面目啊!”
“那全是你捏造的幻想而已。”
七穗瞪了母亲一眼耸耸肩。
“我可没有那种才能。”
“没有这回事、小七。”
八千穗用认真的语气强调。
“你既可爱,身材又高佻,更棒的是还充满神秘气息。”
“老板你真会说话。”
庄大口咀嚼着鱼肉说。
“明明是少女流行杂志的模特儿、却不擅微笑的七穗,居然被你说成:有神秘气息。”
“我可是认真的。”
噘着不脱落口红嘴唇的八千穗移开视线。
晓正默默地吃着盘中的食物。
他那与冷酷外表不相衬的旺盛食欲,让人联想到同年龄的活泼少年而勾起八干穗的兴趣。
“怎么了?”
发现一直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晓吞下口中的鸡肉抬起头来。
“差点忘了你是左撇子。”
众人随着八干穗的话一起看向晓握着叉子的左手。
“有段时间我还被强迫矫正呢,不过我太顽固就是了。”
晓轻笑一下慢慢把叉上的肉送到嘴边。
看到他那被油脂漾得淡红的嘴唇,八千穗突发奇想。
“晓啊,你想不想当模特儿?”
“我?你说我吗?”
不知道是难以相信还是单纯的吃惊,晓又重复问了一次。
“八干穗阿姨,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啊!”
“我没有那么厉害啦!在人前又没什么好笑的,我实在笑不出来。”
“……”
晓推托的话听在五月、七穗,甚至是庄耳里,都相当不以为然。
“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你做太多需要扮笑脸,或太麻烦的工作。”
“我们公司最多的case就是杂志。在以青少年为取向的流行杂志里,我们公司的模特儿都会被重复地使用。”
八千穗看向庄挑了一下下巴。
“像庄,虽然也在男性杂志上担任模特儿,但主要的工作还是以女性杂志鸟主。不但可以增加女性的支持度,就算是目前没什么兴趣的
工作,将来可能也派得上用场。”
“话是没错……”
晓歪着头困惑地微笑。
“我对于模特儿这个工作还是没有概念。”
“做了就有概念了。”
八千穗探出上半身认真地凝视着晓。
“我刚才也说过这个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气质,在这方面你绝对有过人的条件。”
“妈,你别勉强他了。”
五月啼笑皆非地说,边把被蒸气弄雾了的眼镜拿下。他那微倾着头擦拭镜片的模样,跟狩野家强势派的女性们比起来,当然是柔和多了
。
“我觉得晓不适合。而且,他才刚到东京来就提工作的事未免太早了吧?他又不缺钱……”
“钱?”
好像突然产生兴趣似地,晓停下手看着八千穗。
“可以赚很多钱吗?”
“工作当然有薪水。”
被晓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的八千穗,有点困惑地回答。
“不过,有时要看工作的内容而定。如果是人气模特儿的话,或许可以拿到以一个高中生的零用钱来说,算过多的酬劳。”
“哦……”
垂下浮现冷酷光芒的眼睛,晓装作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你要是肯答应进我们的经纪公司,八千穗阿姨可以帮你安排收入不错的工作。”
“妈。”
五月有点责难地暗示母亲不该轻言承诺。
“你又不缺模特儿……”
“有好的人才谁不想要?”
“我真的能胜任吗?”
“当然可以!”
看到似乎有点动心的晓,八干穗提高了音量。
“交给阿姨了!我一定会让你变成—个日进斗金的名模!”
“……那我试试看好了。”
“晓?”
刚才还一副没啥兴趣模样的表兄弟,居然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五月不禁讶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突然有兴趣了?”
“好像很好玩嘛!”
说着没有人会相信的理由,晓的脸上是一抹矫饰的微笑。
“既然要打工当然要选酬劳好一点的。”
“为什么?你真的那么需要钱?” ,
五月不解地问。
“报酬虽多,但是相对的工作也不轻松啊。当一个模特儿必须注意到很多细节,连时间方面也不像一般打工那么好控制……”
“只要钱多就行了。”
不小心泄漏出本意的晓掩饰似地垂下眼睛。
众人看着晓漆黑的头顶,不经意地交换了一个眼光。
从遥远的地方抛弃过去而来的晓在想些什么、感觉什么,在场的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了解吧!
装着春夏服装及一些小东西的纸箱不过三个。
把它们一个个打开整理好了,加上房里的衣柜、单人床、置物架、书桌等等,在八坪大的房间里显得相当简单。
就跟自己的心情一样,晓抛开一切,连北海道的老家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决定到东京来的时候,晓就把家里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不留地处理掉。
大至书架,小至文具,他不想在父母身边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直至看到他把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全部抓出来一张张撕掉后,母亲才哭着把其他的照片和录影带等记忆藏起来。
毕业纪念册、小时候得过奖的裱框水彩画,连自己最宝贝的CD和音响也全丢了。
在几乎冻僵的寒风中,流着汗把所有东西舍弃之后,晓惊讶地发觉自己除了他之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想留了。
——晓一个人坐在床缘,听着绵绵不绝的雨声。
他一向惯用的左掌心里什么都不剩。
他试着紧握一下,只能回忆起那家伙的余温。
同样是男人,所以就算握得再怎么紧他也没有怨言。
但是,如果过于粗暴的话,他好像会半怒地试着开始抵抗吧?
潜藏在记忆中的愚蠢小事与其说是恋人间的秘密,还不如用过分要好的友情来形容还比较恰当。老实说,那家伙并不是那么喜欢做爱。
然而,拥抱之后,他就会像发了狂的机器人般违反自己的机能构造,沉醉在甜蜜的快乐里。
十六岁的身体已经熟知性爱。
不管是他或自己。
已经丢得什么都不剩,却只有他还清楚地印在自己脑侮。只有跟他的回忆仍可清晰忆起。
用力抱住他的时候那纤韧肉体的触感,在黑暗中无法清楚窥伺的隐密入口。
明明是同样的身体、同样的机能,他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能真正的合而为一。
“晓,我可以进来吗?”
八千穗的声音打断了晓的思绪。
“请进。”
晓松开紧握的拳心.站起来走到椅子旁边。
“哇!你已经整理好了?”
八干穗环顾室内眨着大眼睛说:
“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没有。”
晓微笑摇头。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吧?”
“担心?”
“怕我会不会自杀?”
“怎么可能!”
八干穗耸耸肩,走到因为下雨的关系而夜色提早来临的窗边。
“我不知道姊姊是怎么想的,但我不认为你是那种毁灭型的孩子。”
“是吗?”
看着表情凝重的八千穗,晓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
“那你为了什么来找我?”
“嗯,就是刚才在饭桌上说过的事。我是认真的哦!”
“就是当模特儿?”
“是啊!怎么样?你真的有心想做吗?可以赚不少钱呢!”
“你不问我为什么那么需要钱?”
“你是想给喜欢的人吧?听说你打工的钱全被姐姐拿走了。”
扭曲着红唇的八干穗皱着眉头说:
“我看你也不会把需要钱的原因告诉我。”
“建议我父母让我到东京来的人不是你吗? ” “是的。在我十五岁到东京来和要生五月的时候,姐姐都只是反对,根本不听我解释;
所以,我想她可能也不会想知道你的理由。要不是她想拉开你们的距离,根本就不会接纳我的提议。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怎么会?”
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晓静静静地垂下眼睛。
“我不要钱——,已经不需要了。就算有……也没有可以给的人。”
“但是,你不是想给他吗?”
八干穗不晓得那家伙的事,当然也不知道晓为什么那么需要钱的理由。
她只知道生活富裕但在金钱方面却满节制的晓,为了喜欢的人去打工存钱,绝不是只有谈情说爱这么肤浅的理由。
听姐姐的说法,他们好像偷偷租了一个房间,一到假日必定两人一起度过。
然而,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一点也不像会跟人过着甜蜜半同居生活的样子。
八干穗对于自己这个聪明、教养好,还有出色外表的外甥究竟谈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恋爱当然有兴趣,但她也深知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虽然,她无意跟自己十七岁的外甥尔虞我诈,但是要装傻在孩子面前就巳足够。
“我想你大概不会把需要钱的理由告诉我吧?”
“如果钱能够解决一切的话……”
承受着跟他分开后那种虚无感的晓,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如果能用钱来交换的话就好了……”
“……他很爱钱吗?”
八干穗皱着居心发出单纯的疑问。
会跟身为高中生的恋人要求大量金钱的孩子,恐怕不是什么好对象。
同性恋或早熟的恋情对八千穗来说都不成禁忌。
她在十六岁就生下五月,对方还是个有妇之夫,现在也还维持着关系。她从一开始交往就知道,对方无意为了自己舍弃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