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气了?”
温浅哑然,哭笑不得的想老白究竟是怎么得出这结论的:“你觉着我像生气?”
老白想了半天,咽了咽口水,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你不笑的时候,都像在生气。”
温浅莞尔,情不自禁的抬手摸了摸老白的头,温柔道:“岳琼儿放就放了,难不成我还一剑砍了她,又没人会给我银子。”
“我知道,只要她不再来找你麻烦,你就懒得去找她。”老白眼睛亮晶晶的,露齿一笑。
看,这就是老白呵。温浅敛下眸子,在心里轻轻叹息。放了岳琼儿不是大事,只是这个让他忽然发现了自己和老白的本质不同
,老白心善,这无关乎年龄性格或者做什么行当,这是天生的,温浅不觉得自己恶,但他知道自己够冷漠,这冷漠便和老白的
善成了鲜明对比,担心便从这对比中生长起来,开出小小的脆弱的花儿。
“老白,杀手不是什么好行当,但以后我恐怕还得继续做这人命生意。”温浅低声说着,同时观察着老白的反应。
可老白眨眨眼,没什么反应,似乎他本来就没打算劝温浅该行一般,理所当然道:“这是你祖传下来的,没办法。不过以后多
加点小心,毕竟你也就这一条命。”
温浅有些惊讶,他以为老白张口就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闭口就会说人命怎可如草芥,可现下,他迷惑了:“你不觉得这不对
吗,随随便便就取了人性命……”
老白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在努力整理词句,半晌,才幽幽道:“其实混江湖的,有几个清清白白,就像我,虽然没亲手杀
过人,可因我而死的人也不少。甭管名门正派,还是我们这种江湖生意人,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何谓对错,何谓正邪
,其实都说不清的。”说到这里,老白忽然抬眼直直的望向温浅,眼底闪着漂亮的光,“就拿你来说,岳琼儿非杀你不可,因
为你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我非救你不可,因为你是我老白最重要的朋友。”
最重要几个字老白说得很坚定,也很清晰。温浅觉得他被老白的目光定住了,想说什么,可就是没法出声,最终只能艰难的咽
咽口水。心里缓缓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情绪,他居然,他居然,让老白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老白自然不知道温浅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勾小钩说得很有道理,把话说出来比藏着舒服多了。最重要的,他多希望温浅能明
白这四个字的分量。因为他能做的,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老白……”温浅轻轻唤着,心头阵阵悸动。
老白呼吸有些不稳,他敛下眸子努力收了心绪,好容易才换上一副带了点调侃意味的表情,道:“不过,如果银子够花,那就
少做点生意呗,这样仇家也少点。”
温浅愣住,继而安静的笑了。得,甭管看得多通透,老白还是那个老白,心软,人善,所以才会想把他绑在身边,让他的好只
对自己。
“对了,”老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这两天练功,觉得身子怎么样?”
“挺好的,毒素该是都解了,”温浅略略思考下,如实道,“经脉都很通畅,已无大碍。”
老白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好,这样我就能放心回去了。”
“回哪儿去?”虽然已经隐约有些预感,可真听老白说出口,温浅还是有点不是滋味。这个人啊,如果自己不卯足了力气去抓
,也许真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飞走了。
老白没听出来,只是老实道:“自然是白家山。你身子好了,我总留这儿也没什么用。”本来勾三走的时候他就想一起的,可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便又多待了几天。这会儿,似乎没有赖着的理由了。
温浅垂下眸子,一时没说话。老白有些纳闷,可左看右看也瞧不见男人的表情。正担心着,便听见男人低声的问:“以前给你
的那个蝴蝶,还在吗?”
老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男人问的是什么,连忙点头:“嗯,一直放在家里。”
温浅抬头,望进老白的眸子,缓缓道:“我想去看看。”
老白有点迷糊,呐呐的小声咕哝着:“呃,在山顶呢……”
温浅好笑道:“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家?”
眨眨眼,老白总算明白了温浅到底在说什么。这一刻,风吹进心底,然后田里的花儿就都开了,姹紫嫣红,对着湛蓝蓝的天摇
头晃脑。
“不行吗?”温浅故意打趣。
“怎么不行,又不是怕你来。”老白大声说着,“见了你就知道,我保存得可好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幼稚且傻乎乎的老白,决定下次再见到勾小钩一定要找他算账。
“嘀咕什么呢?”温浅好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老白慌了下,想也没想便道:“你别忘了带厚棉衣。”
温浅愣住,呆了半天,有点不置信的想,老白这是间接邀请他住到数九寒冬?莫名的,男人扬起嘴角:“当然,否则我不给冻
成冰疙瘩了。”
“呵,呵呵,也对。”老白那表情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啥。
“你没事吧……”温浅眯起眼睛,心想自己这没干什么啊,怎么就把人弄傻了?
老白却不再说话,只是笑。先是浅浅的,然后不知不觉灿烂起来。慢慢的,温浅觉得他被老白拖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五颜
六色的花朵海洋,到处都是沁鼻的花香。
第68章 群龙会(二)
白家山的春山花烂漫,白家山的夏疾雨阵阵,白家山的冬银装素裹,可老白很少去认真体味白家山的秋。要么下山去做了生意
,要么在山顶不知不觉就等来了冬雪,想去看树,早成了枯枝。所以这会儿踩在落叶上,便觉得格外新鲜。每日早晚清扫院子
,也成了有趣的事。
当然老白知道这与节气没关系,变了的只是人的心情。
与温浅回到这里已经一月有余,似乎同上次温浅来这里过冬没什么不一样,两个人相敬如宾,相处和睦。温浅的剑法已经融会
贯通,不再需要早晚刻苦的练,而老白的轻功更是突飞猛进,喜堂上情急之下的飞身救温浅似乎让轻功和内力都突破了某些重
要的坎儿,这会儿再练,便顺当了许多。
可又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老白隐约能感觉到,却抓不住。
回来第一天,温浅就要走了曾经送个他的刀,也不算要,确切的说是用件金丝软甲换的。弄得老白莫名其妙,可问对方,男人
只说对于老白这样的,软甲比刀更有用。那软甲是江湖有名的制甲师傅织的,老白在内里看见了师傅绣的落款儿。价值几许其
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心意。老白决定就算不出门也穿着,不为防刀枪棍棒,光图个暖和也值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白还是有点心疼那刀。到最后他也不知道那刀确切的出处,可能是温浅买的,也可能是男人祖传的,不过老
白真觉得那刀很漂亮,而且悉心保存了那么久,便有了些感情。可又张不开嘴和温浅把两样都要来,最后只得作罢。
回来第十三天,家里来了客人。要不是这回这位整体小了好几圈,老白会以为是前面那位投胎转世的。毋庸置疑,还是投奔着
温浅来的,不过今次这位山猪兄有礼貌了许多,只在院子里绕圈而不去拱墙。温浅和老白齐齐飞上了房顶,观察了快半个时辰
,最后山猪啃完了墙上栓的两串玉米,扬长而去。
打那之后,这位仁兄隔三差五便过来转转,温浅和老白学乖了直接预备好粮食,结果这么一来二去几回,山猪算是和他俩捻熟
了,有时候过来不吃东西,就趴在院子一角晒太阳,弄得跟一家似的,还挺和谐。
温浅对白家山的山猪有莫名的吸引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老白这么说的时候,还是被人捏了脸。玩笑一般,下手也
不重,可被男人手指碰到的地方,整整热了一天。
看蝴蝶只是个由头,温浅没在意,老白也晕乎乎的忘了。直到这天下了场淅沥沥的秋雨,两人闲在屋里无事,才不约而同的想
起来。老白弄了个大红脸,因为他并非一开始就忘的,而是想着“也许温浅看过就要走了”,便下意识的没去提。结果手忙脚
乱的把盒子翻出来,额头已经密布了细细的汗珠。
温浅没注意,久违的物件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老白没有说大话,他确实保存得很好,蝴蝶一如当初,翩然而美丽。做这个的
时候,温浅仅仅是一时兴起,那时他只当老白乏味生活中的过客,却不想冥冥中竟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何,我没骗你吧。”见温浅迟迟不语,老白有些尴尬的出声。
温浅这才把头抬起来,笑道:“保存得是很好。可我记得这东西送你好像不是为压箱底儿的吧,你出门都不带着,想用的时候
怎么办?”
老白似乎没想过这个,迟疑了下,才不太好意思道:“我估摸着用不上,再说挺好看的,就留家里了。”
温浅沉吟片刻,然后似笑非笑道:“也对,是用不上。以后有需要我的你直接开口就成,咱俩之间再掏什么信物就生分了。”
老白愣愣的听着,觉得温浅眼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正想开口,却又听见男人调侃的声音:“至于这份人情,我恐怕只能一
直欠着了。”
老白本没想到这一层,可被温浅这么一说,瞬间转变了思想,觉得这个状况挺不错了,于是到了嘴边的那句“其实你也帮了我
很多”被生生咽了回去。占小便宜其实不是老白的爱好,可落到温浅这儿,老白却乐得占,只小小一点,就能带来欢快的满足
。
本来以为看了蝴蝶温浅就会提走的事,可过后温浅没任何变化。依旧该吃吃该喝喝该练功练功该喂黑毛喂黑毛,老白眼见着黑
毛一天天圆滚滚大有超越前辈之趋势,温浅则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棉衣。
日子恬静而欢乐,平和却充实,等老白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岁末。两个人在白家山过了第二个春节,鞭炮是老白亲手点的,
他从来没这么全身心的喜悦着,只为辞旧迎新。
在温宅和勾小钩分别时,那人和自己说,温浅很喜欢很喜欢你,放心吧。一个“很”字,老白觉不出来。可喜欢,隐约是确凿
的了。如果不喜欢,谁会大老远跑过来把光阴浪费在这深山里,陪自己说话儿看雨听风赏雪;如果不喜欢,谁会放着好好的大
侠不当甚至弃剑从刀,只为剁出顿上好的饺子馅儿;如果不喜欢,那一直冷清清的眸子又怎么会开始融进些许温柔,直直看得
人好像醉了……
贪念总是一点点膨胀的。老白不断的和自己说,这样已经很好,很好,可又控制不住的想要亲近,再亲近。细细的幸福和小小
的忐忑缠绕在一起,有点酸,有点甜,微妙的味道。
英雄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期而至的。
那是二月底的一天,老白正在院子里调息运气,黑毛躺在地上晒太阳,温浅则在厨房里忙着给黑毛准备五谷杂粮,一切都是那
么的平和。院门却忽然被起急促的敲响。
来人是山下茶铺的活计,一进门还没说话先被黑毛的獠牙给吓傻了。直到老白唤出温浅赶紧给黑毛食盆儿转移了其注意力,活
计才气喘吁吁的说,是有人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务必把帖子交到老白手里。
活计走了,剩下老白和温浅面面相觑。
那是武林大会的英雄帖,由天剑青山洛河等江湖几大有名望的门派联合发出的,大意是七净大师圆寂的一年多来,中原武林群
龙无首已日渐混乱,为了武林稳定,遂决定于三月在达摩院所在的狮吼山顶举办武林大会,旨在选出新一任武林盟主。
“怎么一年了才想起来选。”温浅看着帖子,嘲讽的扯扯嘴角。
老白耸耸肩:“肯定是那几个大派没谈妥呗,谁也不服谁,最后一想,得,公平竞争。”
“别说,你瞧得还挺透。”温浅笑道。
老白没好气的撇撇嘴:“我好歹也行走江湖多年了。”
“嗯,你是老江湖,”温浅非常听话的附和着,随后笑问,“那你去吗?”
老白没什么兴趣的咕哝着:“不太想,无非就是那几个你争我夺的,没意思。”
“也不尽然,”温浅偏头想了想,道,“他们既然能把帖子送到你手里,该是下了功夫的,将来总还要在这个江湖里做生意,
去看看也没坏处。”
老白闻言微微皱眉,拿不准是该说如果我走了这里岂不是剩你一个人,还是该说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矛盾来矛盾去的结果
就简练成了三个字:“那你呢?”
温浅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笑得眼睛都没了:“自然是跟你一块儿啊,别指望丢我一个人在这陪黑毛。”
老白也笑了起来:“成,没准去了还能见到老言和勾三呢,别说,还真有点想他们了。”
“……”温浅愣住,随后嘴角抽搐地在心底把自己鞭笞了一百遍。翻个面,再来一百遍。
老白还沉浸在高兴里,只见他走到黑毛跟前,一本正经的道:“黑毛啊黑毛,这天也暖了你就自己找食儿吧,乖啊。”说着,
老白见黑毛也吃得差不多了,伸手就把食盆收回来,然后拿着往厨房去了。
以往都是温浅收拾的,所以老白压根儿不知道人家黑二爷有吃完了还必须舔的习惯,再加上这会儿心情愉悦步履轻盈,压根儿
没看见温浅的眼色。等男人吼出声,黑二爷也扑过来了。好在老白发现的快,感觉背后有风,猛一回头就对上了黑毛的獠牙。
结果老白撒丫子就跑,早忘了自己还有轻功这回事儿。目的地明确,直冲厨房,可不知是不是光顾着盯着目的地而忽略了眼前
,只听……
咣!
咣当——
前者是老白与厨房门前的房柱紧密相拥,后者是食盆儿掉到了地上。
黑毛见食盆儿回来了,立刻放弃老白叼着食盆儿又躲角落去了,留下捂着额头欲哭无泪的老白,和又心疼又想笑的温浅。
“光捂着没用。”温浅走过去把老白的手拽下来,换上自己的,使劲揉啊揉。
被揉老白是很感动的,但问题是,真疼啊。终于,老白没忍住,小声道:“那个,疼,能轻点不?”
温浅不为所动:“必须使劲把血揉散了,不然明天你就等着淤青吧。”
老白扁扁嘴,不再言语。半晌,温浅终于撤下魔爪,老白才小声咕哝:“我说,你这揉得比撞得都……”
最后一个疼字被生生卡在了嗓子里,老白用力的眨眨眼,把眼皮都眨疼了,才终于确定,额头上的温热确实来自温浅的唇。
他,被亲了?
蜻蜓点水的吻并未持续很久,温浅很快退开,好整以暇的问:“还疼吗?”
愣愣地摇摇头,老白觉得有点晕。
“不疼了就好。”温浅说着,似乎强忍着笑意。
“可……”老白欲言又止。
“嗯?”温浅疑惑挑眉。
下意识的摸摸额头,老白决定做人要诚实:“有点麻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