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李将军。”转头,手指抚上了石碑,“祖皇清君陛下仍世间难得的圣主,他的一生,充满神秘,却又天人般的强大。
谁不想追寻他的足迹,朝那绝对强大的境界更近一步呢?”
我眯起眼,静静凝着日氏看石碑的那种孤寂又爱怜的眼神。
谦上在后面推了推我,我的视线从日氏脸上收回,转头看他。
“失……三皇子殿下,我们也快点去看那石碑吧。”
他不敢在众人面前与我打闹,叫我“失宠皇子”。
我点了点头,朝日氏鞠了一躬:“那,太子,允我们也上前拜阅一二。”
日氏看着石碑的视线压根懒得转过来,听了我的话他一个转身,朝另一边他们的马匹走去。
“李将军,我先走一步,去西边再打会猎。”
符在看了我一眼:“恭送太子殿下。”
日氏走后,我们三人来到石碑前。
石碑宽宏气大,雕刻者的手法精深,显而易见;与之成相对比的是,被刻字体却毫不嚣张,亦不气势磅礴,它所蕴涵的,是一
种内敛秀美。
我的手握了握。
“安王朝二十三年九月,顺应天命,我朝起兵,欲收天下集一体;
先历九月,所向批靡,兵戎相见 ,龙血玄黄 ;
折冲尊俎 ,纵横捭合,联众攻寡,个个击破;
四方小国,涌投我朝,臣服于己,进贡示和……
安王朝二十四年十一月,桂朝灭……”
谦上看得入了神,就连应该早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光之子符在,也读得认真起来。
……
待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也陷入了他五百年前的笔下,随着一字一句,当年的事情迅速从眼前一掠而过。每每正是情合意
浓时,下刻偏又最伤心。
合上双眼,我不想看了。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连后悔的资格,我都是没有的。
此时却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一声大喊。
“李将军!八王爷反叛突袭了父皇的营地!!!”
我们三个迅速转身,日氏策马冲了回来,他后面一阵兵器打斗,叛军早杀到了太子处。
我转眸,晲了符在一眼。
符在尴尬地笑了笑:“还以为看完皇坟,八王爷也被彪骑收拾得差不多了呢。”
我才不管:“自己捅的娄子,自己收拾去。”
“是是是。你们两个,先到藏书殿坐会吧。”
边说,符在已快步两下跳了上马,带着皇坟的守兵,腰间长剑出鞘,迎叛军而上。谦上拉着我跑到殿门口,我回头一看。很是
一番血腥,局势已被符在控制。
光之子本非战神,我与轩辕的天界大战却把所有神与神器卷入其中。看着在那起手三人头颅下,被溅一身血红的符在……
光之子的圣洁无瑕,莫不是在那时被染得一身血腥的。
突然我步子打住,谦上着急吼道:“静兰,快进来!”
我却再也不肯多挪一步,眼睛死死盯着那边,而那边也两方停了下来,局面僵住。
八王爷出现,领着更多的士兵,以及被困绑着,全身伤痕的三个皇子。
跟在符在后面作战的日氏亦一脸受惊,那些皇子弟弟,平时在所有人心中,都是高贵的存在,难以想象会被如此不堪对待。
“李宇央!你居然敢下计阴本王!!!”
满络子胡腮的八王爷此时身上已经挂了七八道彩,狼狈不堪,完全是受伤的熊,朝着符在怒吼。符在对他却并不是很在意,反
而回头,看向我,那个眼神,在说抱歉。
抱歉,把你的人弄坏了。
我呶了呶唇,最终没说什么。转身,拉着谦上,进了藏书殿。
进了殿里,里面的史官早被外面的打斗吓得缩在了一旁,哪还管我们两个“不得入内”的入侵者。
谦上看了那满架子书轴,竟然一碌脑把外面的情况忘得干干净净,兴致勃勃地对着那些书上下哈拉,这本摸摸,那本看看。
“不知道那部《清君传》藏在哪?”
我随口刚想说不知,突然背后大门被一脚踹开,又一脚踹上。
符在夺下了那三人,带着日氏闯了进来。
司哲额头上很大个肿块,月歌嘴角被刮出三道血痕,悠野惨点,一拐一拐地,半摔着坐下,腿好像折了。
三个人却都没哭,脸上也没太多痛苦表情。夜纣王族的坚韧吗?
我走过去,符在转身却先冲向缩在一旁打抖的史官。
“像这种圣君皇坟,应该都有密道吧?说!在哪?!”
史官被不再优雅,气势汹汹的李四将军吓得更加哆嗦,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殿外打斗声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一手按上了符在的肩膀,虽然额头受了重创,司哲脸上并没有太多受惊神情:
“李四,先冷静下来。”
符在激动情绪略略一缓,看了眼司哲,却转向了我。气息不再雄稳,一丝虚弱混杂。
“静兰,乌云聚了起来,快下雨了……”
9.凤逝九天
史官还是记得密道的,在符在的剑架在他脖子上后。
史官连忙在前面带路,司哲跟月歌扶着悠野,我和谦上合力搀着符在,爬进了墙后的密道里。墙上机关刚关上,就听见外面殿
门被撞开的声音,一阵吵杂。
密道里黑得不行,却很是宽敞。我们后面的三个人并肩着走,却一点都不觉得窄,感觉还很有余。
史官是个老头,好像说在这个坟前待了很久。但密道却是第一次进来,一辈子的文弱书生,开始被符在恐吓了一番,现在又进
了这黑洞洞的密道,行走得很是缓慢,甚至非常不愿。
他走两步就回次头,抖着嗓音絮叨:“这里是清君皇坟啊……唯有当今圣上才有资格进来呀……”
符在的气息比方才在外面更加虚弱了,明明身上没伤,却冷汗大量渗出,身体软下,粗气连喘,很是难受的感觉。我与谦上合
力架着他,他却已不大能行走了,甚至开始神志不清。
悠野很是担心他,时不时回头,问他有没有事。他回说没事,实际上有没有听清,都很让人怀疑。我力气不太足,开口让谦上
扶稳点,符在也迷迷糊糊地嘟囔句“没事”。情况很是不妙。
即使光全被遮住了,也不就如同到达夜晚,理应最多变回李宇央的意志而已。符在没有,他还保持着光之子的意志,可是元气
迅速消耗,撑得了多久……
光之子符在,在我的天界记忆里,听说为了其兄与轩辕有所争执,那件事不算轰动,只不过很让人意外,所以远近皆有耳闻。
可始终是轩辕的狗,没背叛过轩辕的统治,大战时擒下我的有功大将里,他名列其中。现在竟不堪至此……
我用力搀着他,心里思量着。
前面史官突然叫了起来:“完了,是死路!”
司哲让月歌扶着骨折了的悠野,上前去确认。隐约能看见我们前方是一堵墙,司哲站在墙前想了想,伸手,开始每处都敲敲。
“好像……没有机关能按……等等。”
他发现了什么。
“我摸到了块地方,凹凸不平的,好像很有纹路,说不定是个什么图。”
司哲仔细研究起来。
略略一吟,对谦上小声道:“扶稳了李四将军。”
感到黑暗中谦上头上下一晃,我便松了手,瞅了眼连“没事”都已无力说出的符在,顺着墙壁,摸到了司哲身边。
抚了抚墙壁,这堵墙很是光滑,感觉可能是用很好的石材制的。用符在的宝剑也肯定敲不出一个洞的那种。
“那个图纹在哪?”
司哲的气息凑了过来:“静兰,把手给我。”
我的手伸出去,碰到了他的手肘,没一会儿,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引导着我摸到了那块图纹。
黑暗中,司哲平隐的声音穿透而来:“很奇怪的纹路。我认为,既是皇坟,刻的不管是什么形状,总该是龙之类……至少,清
君祖皇的坟上,刻的不该是凤。”
……是凤……
我双眼暗了暗。
月歌扶着悠野,靠近我们两步。月歌轻声问道:“是什么机关呀?”
悠野则一把抓住旁边的史官老头:“老史官!你总知道怎么打开吧?!”
史官被他一喝,吓得跪倒在地,估摸着也认不出第一次来这个猎场的我们谁是谁:
“皇子殿下,这个密道真的只有圣上才能进入啊!我想也只有圣上,才知道进去的方法!再说,当今圣上修君陛下,也只来过
一次。微臣在这守了一辈子,真的从未踏进过密道一步……”
“那你就没听父皇提起过什么有关进坟的方法吗?”
“禀……禀殿下,没……没有……看,清君皇坟的,的史官……历来……只,只准知道刚……刚进密道……的……的机关……
”
“滚一边去,你这没用的家伙!”
悠野听史官说话听得怒火大起,月歌抚上了悠野的背,轻拍了两下,柔着嗓音:“悠野,腿很痛吗?”
悠野脾气上来了,连这个情也不领,耍着性子闪开月歌的手:“不痛!不要你管!”
却好似拉扯到了腿部折掉的地方,痛苦地呻吟了出来,几欲倒地。月歌赶紧上前扶稳他,也不计较他的脾气。
“月歌,扶卸风坐下。”
司哲出声,悠野默了默,很是委屈的感觉,任由月歌小心地扶他坐下。
司哲看向史官:“关于这个与清君祖皇一生有关的凤形图纹,你有没有什么印象?明瀛古史里有关于它的记载吗?”
老史官被司哲用平静的嗓音仔细梳理一问,倒真的想出了什么:“难,难道是……凤落九天图?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
“那块?”
“五百年前,那个盛极一时的兰朝盛国,其国君兰帝的腰间,据传有一块永不离身的檀木凤形坠,上面雕的,就是凤落九天图
。不过就算是,史记里有明确记载,说早断成了两半,不知哪去了……”
黑暗中我眼神更暗。
对呀,早已不知去向了。那块坠,在我用它终了我的生命后。我毁了它,它毁了我。
……可为何,你却偏偏要在你的坟上再次雕现它的凤纹……何苦呢?……
司哲手指缓缓动起,一遍一遍,细细抚摸着那道凤纹。偶尔刷过我的指尖,与我的手指重叠。指上肌肤的触感,他的手指是泉
水冰凉:
“清君祖皇的皇后,是前闾西国的红叶公主。但是,几乎所有野史都记载的是……”
黑暗中,他声音暗哑。
“清德皇太子妃,上方氏笑清。”
悠野惊呼了出来:“是兰帝的名讳?!”
月歌声音如玉,又念了遍:“是兰帝的名讳……”
顿时所有人一阵沉默,无人话语。
好久,我的手指从司哲指尖下悄悄移出,转身,走回符在与谦上身边。
我对谦上说:“你也去看看吧,说不定会从载泽的史记里想出什么线索。”
“好。”
现在的谦上非常配合,摸索着,走向那堵墙。
离了他们一段距离,我扶符在坐了下来,倚在墙上,自己也顺便坐下。
“符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坐下让他感觉好了点,他总算能回应我的话,只是气息依旧虚弱:
“……嗯?……”
“别再装了。”
若不是黑,我应该能看到他两唇虚白,但他还是笑了笑。
“我装什么了?”
“装穷途末路。”
他沉默了,久得我在想他是不是晕了过去。正要探他鼻子上的气息,他的声音又传来。
“……你是指李家军吗?嗯,我布在了清德大猎场南面五百里处……”
“但八王爷却有足够的时间,从西面皇帝营地一路杀到东边的皇坟来。”
“……嗯,我想,我的报信探子,没能去到李家军阵营……”
然后他又是一笑:“……我不是装,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一连窜话让他更难受了,气喘加重。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眼皮上都是虚汗,睁了睁,望了过来,黑暗中,碧绿暗灭。
“……”
我吸了口气,又叹了出来,对他的顽强死撑很无奈:
“你到底为什么会将要死去?又为什么死前非要用剑?你要斩什么?你向来死忠轩辕,见我时,却不再恭称他‘天帝’。”
我顿了顿。
“是你哥哥吗?”
几次差点要被墙那边的商讨声音淹没,说完符在却又好一阵沉默,我都探上他鼻息了,他才出声,这次没笑,气也不喘了,语
调平静,认真。
“如果我能熬过今天,我们找个明月当空的日子,烧上壶小酒,舒舒服服地坐上软塌。到那时,我再细细道与你听罢。以前跟
在轩辕身边时,曾听他说,天地间任何因果皆有迹可寻。想想,我沦落成这么个连天晴天雨都无法察知的光之子,附上了这个
叫李宇央的少年,莫非也是冥冥有隐示的?”
我思量了一番,没想明白,顺着他的话,问。
“隐示?”
“嗯,”他看着我的眼,一片碧绿中忽然笑意扩大,“宇央,宇央,莫不是在我附身时便有隐示,我终会因雨而殃?”
说完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却因全身泛力,笑得痛苦,苦中作乐。
……我一时没了语言……
既然他决意不说,我便也懒得再问,本就不想理会别人事情的。站起,拍拍衣服。
他突然一把抓起我的手,可能以为我要走开。
“……等等……”
“唔?”
“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刚刚,好像有听到谁提了凤落九天图……”
他把那物塞到我手里,我立时全身僵住。
“……我只能帮你收回半块,还有半块,我也找不着了……”
手掌打开,又合上,指尖按在那精美的雕纹上,顺着纹路轻抚而下,指尖画凤,一如当年曾做的千百次那样。
“本来找它,是听了个传说,说这里面蕴藏有你全部的神力,便去找。捡到后才发现根本不能为我使用,可又是上古帝剑的元
气,不敢随便丢了,只好带着。”
符在眼眯着尽力养神,喘着气,冷汗还在流。
他话音才落,我身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日氏,他慢我们一步,用符在的剑去卡住方才我们进来的密道机关门。
“卡是卡住了,但是听外面的声响,好像已经发现了这个密道。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在撞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