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巴不得赶快嫁人的老女人啦!”
老女人这种说法让秀司蹙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春季似乎有对女性作人身攻击的习惯。
可是——
“你讨厌女人吗?”
当秀司这么问的时候,他又说不会啊!
“对我来说,女人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存在,我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她们。谁叫我的朋友跟情人统统都是男人呢!”
这也就是说,她们就跟异类没两样。
春季也有一、两个性格爽朗的女性朋友,可是基本上,他跟女性的交往关系还是很薄弱。对不把女性列入情人考量的春季来说,那些被他的美貌吸引的女人只是麻烦的存在罢了。
秀司撕开烟盒外面的塑胶膜随口问道:
“你说的是英子吧?她一个人?”
“那倒不是,另外还有一个女人。”
可能是前阵子刚结婚的新娘吧!她是英子在社团最要好的朋友,一有机会碰面,她总会苦口婆心地劝说把婚姻拒于门外的秀司。
“这样……她们聊了些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眼眸含笑的春季对他撒了谎。他的表情明明写着“我知道”,但秀司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的工作好歹算是服务业。站在商业道德的立场上,即使对方是秀司,他也不能泄漏顾客的谈话内容。
这一点,春季跟女人就大大不同了。
女人一旦陶醉在爱河里,常常理智尽失,变得盲目。她们用“痴情”为自己的言行狡辩,有时甚至会做出骇人听闻的自私行为。
可是,春季却不一样。
(这是因为他并不爱我的缘故吗?)
秀司耸耸肩干掉杯里的酒。春季随即递上一杯新的。
英子说了些什么,他并没有兴趣。
的确,她既聪明又懂分寸。秀司向来把女人当成工作以外的调剂,而她则是这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和他交往过最久的女人。
“我知道你工作很忙,可是我希望你能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我”,她曾这么对他说,然后跟他分手;但几年后她又回头说她还是喜欢自己,希望能重新交往。他之所以点头,也是因为他有几分欣赏英子。
可是,自从上次闹僵之后,英子再也没跟他联络过。
现在在他身边的是春季。
美丽、坚强、柔韧,既不是女人也不像男人,他喜欢这样的春季。
秀司望着擦拭酒杯的纤细指尖上形状优美、泛着粉红色的指甲,春季转动那双蕴含魔力的眼眸问他:
“原口先生,你今天要来吗?”
和春季共度的良宵已数不清有多少回了。
“嗯。”
“我一点才下班,就约在那家咖啡店碰面吧!”
约定的地点和春季的笑容都一如往昔。
秀司一直喝到十二点半才离席。他伸手推开酒吧那扇熟悉的厚重大门。
和春季第一次结合是在初冬的夜晚,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染上几许春意了。
****
“嗯……嗯!”
秀司什么也不想地望着跨坐在壮硕胴体上的春季摇晃那头略长的头发。
看季贪婪痴迷的模样,他不禁想故意刁难他一下。
“啊、啊……原口先生……”
“春季……”
“原口先……生……!”
一边用灼热的眼神望着他,一边呼唤别人的名字,这样的春季有说不出的可爱。
那张薄薄的唇已不再像最初那一夜呼唤别人的名字。他的眼睛彻底认清现在抱着他的是原口秀司,他再三呼唤他,牢牢搂着他。
秀司略带粗鲁地挺进,春季埋怨似地瞅了他一眼。
“……你……!你真坏……!”
“腰再抬高一点。”
“我办不……!”
对他越是粗暴,春季呼唤他名字的次数越频繁,抓住他肩膀的指尖也越用力。秀司发现不经意之间,自己总喜欢故意折磨他,期待他这样的反应。
“原口先生,舒服吗……?”
春季倔强的眼眸含着盈盈泪水。
“舒服。”
“真的吗……?那就好。”
强忍着情欲的眉头稍微获得纾解,春季对秀司轻轻一笑。
这种情况下,真亏他还挺得住。
春季似乎对要求不是同性恋者的秀司“抱他”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其实,他根本不必感到歉疚,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和他肌肤相亲的。
坚毅而义无返顾的眼神,再度勾起了秀司体内想对他施暴的冲动。
“春季……”
“什么事……?”
“你们明明没有交往,为什么这八年来你始终对他死心塌地呢?”
秀司坏坏地问。春季垂下眼帘藏住晶莹的双眸,对他摇了摇头。
“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
春季再度摇头,否定他纯粹出于兴趣提出的问题。
“我跟浩之……啊……从没上过床。”
“一次也没有?”
“嗯。”
春季像风中的枯叶般点了点头,倾身吻住秀司。
秀司执起他扶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轻轻一吻,令春季浑身一颤。
“接吻呢?”
“也没有……”
“既没接过吻也没上过床,这样你还是喜欢他?”
“……嗯。”
清澈的眼眸凝视着秀司。
世上竟然有这么一个男人,能够紧紧抓住衔着他的欲望啜泣的春季的心,秀司不由得对这个男人产生极大的兴趣。
“别提这个了……好不好,原口先生……?”
春季积极地把腰肤埋得更深,秀司扶着他凸起的腰骨猛力抽插,春季发出了满足的呻吟。
“啊……我……不行了……!”
抱着颓倒在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粗壮脖子的春季,秀司也在同性温暖的体内爆发了自己的欲望。
秀司深深吐了一口气,温柔地抚摸他的秀发,春季爱怜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样就够了……”
春季的呢喃里隐约夹杂着几许惆怅。
秀司让春季枕在他的臂上,春季撒娇似地将柔顺的褐发钻进他的怀里。这是在外面的时候绝对看不到的举动。
空调一直吹到他们不再出汗为止,春季弱不禁风的肩膀早已冷得像冰一样。
秀司拉起毛毯为他盖上,他将脸颊依偎在秀司的胸口来回磨蹭。
“……还记得刚刚的话吗?”
春季将贴在胸口的脸庞抬起来仰望秀司。
“那些全是真的。浩之……是我从高中时代一直暗恋的人,可是……我跟他从没上过床,也从没接过吻。”
“……”
真叫人意外。
从他大胆地诱惑自己的作风看来,秀司一直认定他在感情上应该是一帆风顺,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想像,他们可能中间出了什么事而导致分手,可是春季至今依然对他念念不忘。
或许是留意到秀司的表情,春季躲在毛毯和临时恋人的怀里窃笑着。
“……没办法啊!谁叫浩之是个喜欢女孩子的正常男人。”
“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啊?”
“可是,你不是跟我上床了吗?”
“……”
被他这么一堵,他委实无话可说。
春季从毛毯里悄悄探出头来,将身子往上挪一挪,正面望着秀司的脸。
在嘴上啾的一声印上一吻,他接着说:
“浩之不一样……他表里如一、正直、温柔,而且脚踏实地。”
“那我就不是吗?”
“你敢说自己是吗?”
“我当然不是。”
听见秀司笃定的回答,春季开怀一笑。
“我绝不会告诉他。高中三年还有他念大学而我在打工的那四年,每分每秒我都想说出我喜欢他,可是我办不到。”
“也就是与其冒着可能失却一切的危险,还不如跟他当个普通朋友罗……?”
“嗯。”
“春季双颊泛红点了点头。唯有在这个时候,他平常那股嚣张的气焰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觉得实在很可爱。
他眯着眼睛甜甜一笑问道:
“……你相信男人跟女人之间会有纯粹的友情吗?”
“这个嘛……”
沉思片刻,秀司摇了摇头。
“不可能吧!”
“为什么?”
“如果是社团或班上的同学我还可以接受这种论调,但是一对一,而且是一生的情况下,我就不敢苟同了。两个男人就算结了婚,或者住得天差地远,还是可以随时见面。可是,男人跟女人的话……只要有一方结了婚,不是就得说拜拜了吗?”
“呵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春季笑着肯定秀司的回答。
“所以,我才选择当浩之的朋友留在他身边。我跟他都是男人,友情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发出嗡嗡马达声的空调终于开始吹送暖风,可是房里的温度还是没有立刻上升。
轻抚春季稍稍回温的肩膀,秀司搂紧他接续话题。
“……你不是因为忘不了那个叫浩之的家伙,所以才转为喜欢男人的吧?”
“嗯,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我的初恋是幼稚园同学的爸爸。”
“你中的毒还真不轻……”
有时秀司会脱口问些自己也知道很唐突的问题,在他还没意识到糟糕两字时,春季已经老实地回答了。春季心里始终抱着一种奇妙的道义,认为自己占据性向正常的秀司的身体,因此不该再对他撒谎。
“打从我念小学的时候,我欣赏的对象就已经全都是男生了。我一边跟他们高高兴兴地在一起打棒球,一边心跳加速地偷看一个体格健壮、跑得又快的男孩子。”
“哦?”
“等我发觉的时候,我的眼里只容得下背着黑色书色的同性了,很奇怪吧?”
在他明亮的眼眸注视下,秀司苦笑着覆上春季的唇。
结束温柔的亲吻后,春季又木然地补充道:
“进高中以后我认识了浩之,这时我才明白淡淡的初恋和小鹿乱撞的第二次单恋,只不过是一种虚拟恋爱。”
“虚拟恋爱……”
“我真的很喜欢他。他温和而富正义大事民,跟我这个身上老是带刺的臭脾气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不想跟他说……也不能跟他说。”
他直视远方片刻,给了秀司一个吻。
秀司隔着毛毯抚摸他的肩膀,他轻笑着扭动身子。光裸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小时候有女人对你性骚扰?”
“不是。”
“还是你们家是女性当权,被姐姐虐待过?”
“不是。”
他摇摇头,弹了一下秀司高挺的鼻梁。
“你们这些异性恋为什么个个都喜欢追究原因呢?真是的。其实根本不是。”
“还是说你父母感情失和,离婚了?”
“没有,我爸妈现在感情还是很好。我们家一共有三个兄弟,我排行老二。我哥已经结婚生了一个小孩,弟弟是个大学生,目前有女朋友。”
“很普通嘛!”
“本来就很普通啊!”
春季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再度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贴向秀司的唇。
带着几分正经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可爱。
“我真的很普通啊!我跟你们之间的不同,也只有你们喜欢异性,而我喜欢同性罢了。我没受过欺负,也没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样。”
语气中略带自嘲。春季深深埋在秀司搂着他的臂弯里,伸出细长的指尖沿着他上臂的肌肉来回划动。
每当他们俩躺在床上的时候,春季经常会一反常态地跟他撒娇。他越是撒娇,秀司就越觉得他其实是很寂寞的。
他温柔地拨开他的秀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春季目眩神驰地眯起眼睛。
望着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帘,秀司问道:
“……你那两位感情融洽的父母知不知道你的事?”
“不知道。”
春季笑着拧了拧秀司的两颊。
“我没告诉爸妈,道理就跟没告诉浩之一样。”
“为什么?”
“你叫我怎么跟他们开口呢?”
“可是……没有人了解你的话,不是会很寂寞吗?”
瞒着自己的家人比隐瞒其他人都要来得痛苦啊!听秀司这么说,春季颤抖着长长的睫毛轻轻开口。
“我不希望浩之知道,同样地,我也不想让爸妈知道。”
“……”
“……你想想,我这一生都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家庭,不是吗?所以这辈子我的家人就只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了。我不希望事实公布之后,被他们鄙视、厌恶、甚至跟我断绝来往。我只有这么一个家,我希望能永远跟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或许我这种想法有点自私也不一定。”
春季耸了耸肩。
秀司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只好默默地不发一语。春季凝视他的双眼故作轻松地说:
“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你有话就直问,从不会战战兢兢地把我当成易碎物。”
“……”
“身为异性恋的你跟我上了床,想多了解一点我的事也是正常的。你有权知道前因后果,也有权知道为什么我非要男人不可。”
秀司总觉得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反过来在责怪自己。
他缓缓坐起身来。春季抓着毛毯一副准备入睡的姿态。
“想知道什么就尽量问,只要你肯继续跟我交往,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
意兴阑珊地说完后,春季懒懒地打了一大呵欠。他的脸上有着超乎年纪的成熟。
初次邂逅的时候,之所以把二十三岁的春季误认为二十五岁左右,绝不只是因为酒保制服的关系。而是因为他思考过许许多多的事,经历了无数的痛苦与悲伤,才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大。
“……借我冲个澡。”
“嗯。”
秀司一边走向浴室一边沉思着。
——我是不是曾像他一样,如此刻骨铭心去爱过一个人呢?
第三章
打烊后,正忙着整理店面的春季看见店长向他招手,于是走向里面的员工休息室。
时间是半夜两点。
虽然歇业时间订在一点,但经营餐饮业无法准时关店也是常有的事。总不能说打烊时间到了就硬把客人赶出去,只能委婉地催促他们,等客人自己主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