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不成,便换死人来埋伏,看来这赌,是打不成了。"
沈浪却面色一凛道:"且慢,那边那个,仿佛有些面熟。"便走到香案附近,将地上那人的面孔
抬起来一看,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不由叫道:"这,是衡山派的弟子孔琴!"
王怜花蹙眉道:"孔琴,这名字有些熟悉。"低下头仔细一看,也惊了一惊,道:"原来是他!
"
沈浪疑惑道:"你也认识他么?"
王怜花笑道:"他曾经来替他祖师父来求医,我便叫他拿他自己的命来换,结果他便吓跑了。不
想今日再见,竟然已经不是一世人。"
沈浪再细细查看了四周,突然失声叫道:"你看!"
王怜花一眼看去,竟也呆住了。
只见那孔琴的左手边,竟有一个用血迹画出的图形,想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
赫然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这江湖上,又有谁不知桃花是怜花公子的标记?
王怜花看了一看,立刻伸手从怀里拿了些药粉来,欲往那血迹上倒。沈浪拉住他道:"你做什么
?"
王怜花叫道:"你也见了,人分明不是我杀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树立衡山派这一大敌。"
沈浪道:"这或许指的不是你。"
王怜花冷笑道:"但是他的同门一定情愿凶手是我。"
沈浪听了,呆了一呆,便放开他手。
庙门外却突然有一人叫道:"大师兄!五师弟!七师弟!"
想来是两人方才被那桃花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有留意到外面的脚步声。那人已破门而入,正巧见
王怜花将那粉末洒下,不由大叫:"你,你们做什么?"
那朵血画的桃花,在那药粉的作用下,渐渐淡化,终于消失不见。
但这一切过程,却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来人的面前。
而那来人,亦是清楚无误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沈浪!王怜花!"
王怜花喃喃道:"这回,倒真是中了大埋伏了。"
(十一)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中等身材,相貌憨厚,一双眼倒是炯炯有神,令人印象深刻,竟
是衡山派的二弟子石靖远。石靖远与孔琴,是衡山派掌门明虚道人最钟爱的两个徒儿,若有些武
林聚会,必带他们二人出席,因此沈浪也是认得的。只见他目瞪口呆,稍稍反应过来便叫着:"
大师兄!"上前抱住孔琴尸首,便泣不成声。
王怜花冷眼看他那模样,笑道:"这时候,候得真好,一刻不早,一刻不迟。"
石靖远悲愤已极,只一双眼死死盯了沈浪道:"我以为沈浪是当世大侠,不想竟和王怜花为伍,
我衡山同门与你们有什么冤仇,竟然惨遭毒手!"
沈浪苦笑一声,道:"石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也是方才到达,发觉异样才进来查看的
。"
石靖远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王怜花咯咯笑道:"你若是三岁小孩,便不会候得这么准,还算准了我们不会杀你。"
石靖远咆哮道:"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便直朝王怜花胸口袭来,
端得是虎虎生风。
只是又如何能奈何得了王怜花?那流星似的一掌下去扑了个空,面前的王怜花竟然已消失无踪。
石靖远大惊失色,欲收住掌势,却听得王怜花笑道:"这样的功夫也敢卖弄么?"
两只手指,已经抵住他的后颈,正在脉搏之处,只消一用力,便能截断他血流气息。
而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王怜花是怎样到了他身后的。
温润细致的指间,调弄似的沿着脉搏游移。每移一分,石靖远的身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却是
动也不敢动,冷汗只涔涔而下。
石靖远只能拿眼瞪了沈浪,本该是悲愤痛恨的神情,却因颈上那手指的力量,那瞬时流露出极度
的恐惧,使得那张面孔,诡异地怕人。
沈浪却笑了。
还不急不徐地说了四个字。
"后生可畏。"
石靖远突然便觉得一阵轻松,那两根要命的手指,竟已离开。
沈浪只伸手截住了王怜花的手臂,将他一拉,纵身一跃两人便从那土地庙的门口飞了出去,落在
门口候着的马背上。
一拉缰绳,马便风驰电掣而去。
回头一看,果然有几骑,自远处飞快追来。
不由地叹道:"若不是此番与你出来,还真是不知这江湖上出了这么多年轻高手。武功心计,都
是一流。"
王怜花嗤笑道:"心计也罢了,武功却差得紧。"
沈浪叹道:"你在局中,自是看不明白。你出手那一刻,他明明可以反应地更快些,却故意放缓
,落到你掌握之中。依我看,便是你真要下杀手,他也未必躲不开。"
王怜花神色一凛,便不说话。只回头看去,后面些人,竟是越追越近了。
心知有异,低头一看,胯下那百里挑一的名驹,竟口吐白沫,呈双腿疲软之状。
"连马儿也被下了手。"沈浪苦笑着道,"想得好周全!"
王怜花从马上一跃而下,轻笑道:"也无所谓,送马的来了。"
来者约有六七人,都是道士装束。为首一人,着白色道袍,美髯凤目,颇有些仙风道骨之貌,竟
是衡山派的掌门明虚道人。紧随其后的便是明虚道人的师弟明玄,身形略矮胖些,面色黎黑,双
眼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两人身为衡山派当家人物,都是武林中绝顶的高手,若是一
起出手,沈浪与王怜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沈浪自踌与明虚道人有过几面之缘,也称得上是互相
敬重,便抱拳道:"前辈,这实是一场误会。"
孔琴是明虚道人心爱弟子,眼见爱徒之死,明虚自是悲痛难抑,当下冷冷地道:"误会?王公子
欲湮灭证据,在下的徒儿亲眼所见,难道也是误会?"
王怜花咯咯笑道:"若是在下杀的人,他还有机会留下甚么证据么?"
沈浪苦笑一声,心中也觉得王怜花这当真是实话。但听在明虚道人耳中,不啻于一句讽刺。明玄
以个性暴烈而著称,更是按抐不住,叫道:"证据确凿,还说些什么!"当下便跳下马来,拔了
长剑在手。只见那光华毕露,锋芒灼人,果然是口好剑。
王怜花轻笑道:"说不过便要打,真是俗人,和你那把亮闪闪的剑,倒颇为相配。"
明玄怒吼一声,挥剑砍来。王怜花侧身躲过,笑道:"准头太差!"
话音刚落,便见王怜花手中也是光影一闪。
竟是一把短刀。
短小精致,仿佛是专为女子防身所用而制。
刀长不及一尺,玲珑美丽,在日光下看来仿佛透明一般。映着绯色的衣袖,便带上了微红的艳色
,仿佛少女含羞的面庞一般动人。
美得简直叫人忘了那也是一把杀人的利器。
明玄不禁一愣。
旁边的弟子也有些愕然,少顷便有人起哄:"女人才用那样的小刀小剑的!"
明玄顿时觉得面上无光,登时吼道:"你们懂些什么?若不是高手,如何敢用短兵刃?少给衡山
派丢面子!"
王怜花听得此话,便轻笑道:"你倒也是识货的人。"当下也不敢分心,直同那明玄过起招来。
只见剑光如网,围观的衡山派诸弟子,只见得那一片人影,你来我往,也看不见究竟如何,哪里
敢插手,只在一旁看得呆若木鸡。
明虚道人朝沈浪道:"沈公子本是侠义中人,何苦和这恶贼一道?在下相信孔琴之死与沈公子无
关,望沈公子不要插手此事。"
沈浪苦笑道:"前辈,此事与王怜花也是无关,在下与他有约,不能失信。"
明虚道人冷笑道:"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
沈浪默默点头,突然便长身纵起,竟是落到明玄的马上,大叫道:"马已借到,还不快走!"
那缠斗的两团人影骤然分开。一个绯色人影从那剑网中脱出,如惊鸿一般直往那马上直掠而去。
众弟子见状一片惊呼,更加无人敢挡,直往后面退去。明虚道人本欲拔剑要追,却见明玄已倒在
地上,只得恨声叫道:"沈公子,在下给你机会悔过,你却愿与那恶贼一路,从此便是与武林正
道为敌!"也不去追他,只是下马去扶明玄。
沈浪哪里有空回他的废话,接了王怜花,便一路纵马狂奔。跑了好些时候,回头一看见并无人追
来,方才放下心来,对王怜花道:"所幸他们还是侠义人士,并未群起而攻之,方能如此轻易脱
围而出。"
王怜花哼笑一声道:"不群起而攻之,却使阴毒的暗器,便是侠义人士了么?"那语声竟是有些
气息虚弱。沈浪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只见王怜花右腿上竟有一块红黑的血渍,明显并非明玄的
长剑所伤,不由失声道:"何人下的手?"
怀中王怜花身体突然一震,"哇"的一声竟吐出一口血来,却神色不变,只咯咯笑道:"我王怜
花竟也会有遭人暗算的时候!自以为成功的那一刹那便是防御心最弱之时,我竟也忘了,可笑啊
可笑。"
沈浪听得此话,不由皱紧眉头,道:"竟是在你脱身那一刻发出的暗器么?暗器上可有染毒?"
王怜花惨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自己倒也可解就是。只怕这明玄,是活不过今夜了。"
沈浪心头一紧,突然便想起他方才见得王怜花并不能占得明玄多少便宜,明玄却在片刻之间也倒
在地上,恐怕也是中了暗算。
这暗中的敌人,似乎比想象之中更为强大。
竟能抓住那情势剧变的一瞬,准确无误的出手。即便不是武功绝顶,那心计与胆气,也是非比寻
常。
正思筹间,突然觉得怀里一震。
方才仿佛还无甚大碍的王怜花,此时竟剧咳起来。他拿了手去捂住嘴,却有紫黑色的血,从指缝
间冒出,直沿着那皓白的手臂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到了极致。
(十三)
喜欢杀人的人,总是比一般人还要怕死。
爱见别人痛苦的人,自己大多不善忍受痛苦。
如果换了熊猫儿受这样的伤,铁定是咬紧牙关不叫一声,还有气力的话铁定将这气力用来痛骂那
下手的人。
而王怜花这辈子也没做过英雄好汉,所以也不能指望他表现出关羽刮骨疗毒时尚能谈笑风生的气
概来。见他拿他方才那把刀去割开伤处的腐肉,下刀虽是又快又狠,但那神色却苍白如死,冷汗
流得满脸,还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当他把那亮闪闪的东西从肉里挖出来时,看他都要昏厥
过去了,只把那东西往地上一丢,然后便仰天一躺,大口大口地喘气。
沈浪见他这样,虽觉得他缺乏些男儿气概,心中却也十分不忍,问道:"你还好么?"
王怜花恨恨地回问道:"你看我的样子好不好?"略微抬头一看,伤处流出的血液已由紫黑变为
鲜红,连忙便从怀中摸出一瓶药粉,往伤处洒了洒,随即便朝沈浪道:"你帮我包扎。"受伤之
后,哪还管得什么风度气概,语气正如闹别扭的小孩一般,沈浪不由苦笑道:"王大公子,请人
办事可要客气些。"
话虽如此说,沈浪倒是立马撕了一片袖口的干净内衬出来,动手给他包扎,包扎时牵动伤处,便
又听得他一下呻吟,又是龇牙咧嘴地叫道:"沈大侠,轻一点啊。"
沈浪觉得他又可气又可怜,便叹道:"王公子,你每次受伤都是这样么?"
王怜花道:"我很久没有受伤过,已经忘了上一次受伤后怎样的了。"
沈浪也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又轻柔了些。温热厚实的手掌,碰触过腿上柔软易感的肌肤,带来
出人意料的安心感觉。
有他在,便是受伤了哭喊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他是向来知道自己不是好汉,顶多也就是
苦笑着看看他。他看人的眼神总是温柔而坚定。
是这样的一个男子,难怪朱七七要他不要他。
女人最想要的,总是这样坚强可靠,叫人彻底安心地倚赖的男子。
心底却仍是有些不服输的,嘟哝地说:"沈浪,你一定是个好父亲。"
沈浪却突然想起当年王云梦逼婚的往事来,不由笑道:"可惜当年没当成你的父亲,否则必定好
好管教你。"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头一冷,便不言语。沈浪自觉失言,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心里有些歉疚。见
王怜花面色苍白,神情萧索,手臂与衣衫上都染满血渍,偏偏那模样此时看上去竟是如此孤寂清
瘦,叫人从心底生出些怜惜之意来。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有很多事,该放下的,便放下罢。"
这话仿佛说给王怜花听,也仿佛说给自己听。
王怜花惨然一笑,将方才丢在地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看,叹道:"现在说什么放下,早就来不
及了,沈大侠。"
那伤了王怜花的暗器,只不过是几枚非常细小的银针。那针头分明是淬过毒的,幽幽的带些蓝影
。也唯有这样细小的暗器,方能令在场的人全然感觉不到它的发出,直中目标。
但是这暗器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短处。
沈浪沉吟道:"若要发出这样细小的暗器而不失准头,非要离得很近不可。"
王怜花冷笑道:"如此,那凶手必定就是旁边那群道士里的一个。"
沈浪道:"若只是为了陷害我们,连明玄和孔琴也一起害了,未免也太浪费人力物力。必定还有
其他的目的。难道衡山派本门之内也有些未清的恩怨么......"话声突然一滞,整个人直跳起来:
"我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王怜花皱眉,不情愿承认自己还没想到哪里不对劲。
"那些在庙中的尸体,虽然个个都握着兵刃,地上也满是鲜血,但那庙堂中,却少有打斗过的痕
迹!"
的确,以衡山派大弟子孔琴的武功,再加其他两名弟子,若真是在这小庙内与人打斗起来,那庙
内绝不会如他们所见这般齐整。
王怜花道:"说不准,他们便是如我们那两匹马般,先给下了不立即发作的毒药。"
没有打斗痕迹,不立即发作的毒药,如那两匹马。
结论指向的便是一个人--那个貌似憨厚,却心计极深的石靖远。
王怜花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若是他,倒也说得通。"
沈浪道:"可是你们打斗之时他并不在,约摸是在庙里为死者收尸罢。"
王怜花却不理他,瞪着眼睛自顾自想了半天,方才脸色一缓,笑道:"不去管他。我们逃命也来
不及,人家的内奸且先搁着罢。"
沈浪知他心里又有算计,也不去问这个,只是说:"天色快暗了,我们赶紧找到个市镇,也好休
息回复一下。"
王怜花的伤势仿佛不是很轻。又伤在腿上,走路也有些不便。欲骑上马的时候,更是咬了咬牙,
正要忍痛跳上马,沈浪却伸手轻轻松松地将他拦腰抱起,稳稳地放在马鞍上。王怜花红了脸,怒
道:"我又不是女人。"
女人才要人抱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