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苍凛

作者:苍凛  录入:04-23

苏惜欢听了苦笑,此事果然令聂定威夜不能眠,只怕难过得很,但自己心头,又有何快活可言?
只是,一旦背叛了的人和事,便再也回不到最初,苏惜欢再不想原谅聂定威。
何况他和聂定威的孽缘本是背德之事,身为皇帝,越发不该,倒不如就此了断。
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一天一天折损了,苏惜欢慢慢憔悴下来。
当年聂靖的冤案自然平反,苏其玑和聂家众人的坟墓都修理一新。苏惜欢感念当年苏其玑相救之情,并不改姓。可他和苏家众位兄长向来不曾亲近,虽依礼分封,甚少往来。

这么多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是报仇,如今大仇已报,身登大宝,身边却没了多年来生死相依的那个人,不免寥落不已,觉得什么事情都空荡荡的,连日子都模糊起来。

再没有仇恨了,可他也再做不了聂家凤城,找不回昔日的欢欢,留不下身边的聂定威。
都这样了,还剩下什么呢?无边无际,都是寂寞……
惆怅不已,有时候整夜徘徊。一日晨起洗漱,居然咳了一口血,越发不对。
朝臣都看出皇帝身子有些不妥,京中流言暗起。


当年聂靖的冤案自然平反,苏其玑和聂家众人的坟墓都修理一新。苏惜欢感念当年苏其玑相救之情,并不改姓。可他和苏家众位兄长向来不曾亲近,虽依礼分封,甚少往来。聂定威以军功封王,但两人自此疏远。

他封废帝为违命候,不久废帝因醉酒采莲花,落入池塘淹死。时人自然不敢妄议,也只是玉莳到兄长墓前洒下两行清泪。后来苏惜欢听说聂定威悄悄拜祭过废帝,居然也没有发怒。

这么多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不过是报仇,如今大仇已报,身登大宝,身边却没了多年来生死相依的那个人,不免寥落不已,觉得什么事情都空荡荡的,连日子都模糊起来。

再没有仇恨了,可他也再做不了聂家凤城,找不回昔日的欢欢,留不下身边的聂定威。都这样了,还剩下什么呢?无边无际,都是寂寞……
惆怅不已,有时候整夜徘徊。一日晨起洗漱,居然咳了一口血,越发不对。朝臣都看出皇帝身子有些不妥,京中流言暗起。
偏偏这时王和又来密奏,说聂定威暗中联络西域王,证据确凿,连他和西域月西王的飞鸽传书都被王和的人截了下来。
月西王多年来虎视中原,全靠苏惜欢在月西山一带阻击,才不曾放马入关。想不到聂定威会和此人联络。此事若是当真,聂定威岂止背叛当年江山之约,更是叛国忘祖的重罪!

难道,只为自己娶了玉莳,聂定威觉得再不能靠昔日功业控制皇帝,便心生怨望,是以图谋不轨?
苏惜欢按住心头翻涌的激动,慢慢翻看着王和秘密呈上的证物,最后一样是聂定威的亲笔书信,盖着聂王府金印。
信上只有寥寥数言:“王若应弟所请,弟亦当谨守诺言。此事甚急,愿王速做处置。”
这字迹沉稳有力,一笔一划工正大气,苏惜欢向来看得熟悉,正是聂定威亲笔。
他定定凝视信纸一会,忽然一阵腥甜上涌,苏惜欢闭了闭眼睛,叹口气,慢慢坐在龙椅上定神。
他原知道聂定威不是池中物,被自己一步步削弱势力,聂定威自然也是心头有数,如今趁着自己生病,如此发作,也在意料之中。
那人本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谈笑用兵、心狠手辣,这些年因为一个旧盟,为苏惜欢出生入死,已经是极于情的反常之举。如今情分过去,两人之间便只剩下苍白斑驳的残局了。

只是……还是没想到如此难堪。
他深深吸口气,混乱的心神慢慢平静一些,淡淡道:“朕知道了。”王和见他神情镇定如常,反而摸不透皇帝的心思,迟疑一下,告退而去。
苏惜欢本是帝王之材,伤心过后,立刻冷静下来。
他心中防着聂定威,决意慢慢削了他兵权,寻机会杀了此人以绝后患,便不动声色暗中布置。
幸好昔日飞龙会势力本是黑道,如今归了华云堇统率,调动起来不着痕迹,他短短时日就召集了大量高手,加强皇宫防卫,又星夜密令月西山守将,严加防范。
尚未完全布置停当,这日散朝之后,聂定威忽然入宫请求觐见皇帝。
苏惜欢只怕是事机不密,事先发作,不免心惊,暗中穿了一身软甲护体,又秘密布置下大批人手埋伏在侧,这才宣聂定威入内。
聂定威满面春风,喜滋滋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水晶匣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苏惜欢杀机已盛,勉强带出一丝笑容,柔声道:“聂卿如此着急,可有要事?”
聂定威微笑着,轻轻打开水晶匣子:“臣特意来进献此物,陛下请看。”
匣子一开,里面顿时宝光流转,居然躺着一朵冰晶般透明光洁的花朵,大若芙蓉,明若白壁,看着如冰如雪,可又柔和娇嫩,香气馥郁醉人,分明是从花草上攀折而下。

苏惜欢本是识货的人,一看之下不禁楞住,沉吟道:“冰轮雪莲?这……聂卿怎么找到的?”
他在月西山生活几年,自然听说过冰轮雪莲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传说。据说这是月西王朝的镇国之宝,想不到居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玄宁宫中。
苏惜欢忽然想起了聂定威那封信,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全然弄错了……
却听聂定威温和沉稳的声音缓缓道:“臣少年时游侠天下,曾救过月西王性命。月西王答应为臣做一件事,以为报答。臣见陛下龙体欠安,就托人问月西王要了此物。他有些舍不得,但碍于有言在先,加上臣答应送他独门武学秘笈为报,此人嗜武如狂,便忍痛割爱了。这是一路快马加急送来,陛下快些用药罢,免得误了病情。”

他声音虽柔和,苏惜欢耳边却似轰轰作响,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中。
果然是错怪这人了……呵,他的定威呀……
也许,聂定威的心从来没变过,变的只是他自己,多了猜忌和不安。
可是……就算如此,聂定威有本事暗中联络月西王,一旦谋反,只怕后果也是可怕之极!
何况,今日之事是不是聂定威发现事情败露,故意问月西王要来冰轮雪莲掩饰破绽,让自己安心,好另找机会呢?
聂定威本来就是是心计深沉的人,他做事又有谁猜得出?
苏惜欢沉默一会,轻轻一笑,正要说话,心事翻涌之下,又是一阵晕眩,缓缓倾倒。
聂定威一惊,连忙抱住他,触手发硬,摸到他身上软甲,聂定威一愣,也不说什么,只吩咐太监速传太医。
苏惜欢悠悠醒转,嘴角犹有淡淡香氛,精神却好了许多,知道是冰轮雪莲的作用。他抬起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聂定威正在皱眉凝视着他,身边并无其他人,便微微一笑。

呵,不曾和聂定威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原来……自己也想念着这个温柔有力的怀抱。
他忽然想起一事,吃力地坐了起来,低声道:“聂卿,今日之事,有甚么人看见?”
聂定威道:“几个宫监和太医。”
苏惜欢点点头,叫了心腹太监临澧进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临澧一惊,领命而去。过了一会进来回话:“启禀陛下,当事之人都已经杀了。”
聂定威一震,听出毛病,皱眉道:“陛下这是为何?”
苏惜欢淡淡道:“聂卿,你暗中联络月西王,虽是为了朕着想,毕竟是勾结敌国。一旦传出去,就是灭门的大罪。朕若不杀他们,只怕王和等辈就要上奏请朕杀了你!”

聂定威面色微白,深深看了苏惜欢一眼,说:“原来如此。”
苏惜欢叹道:“聂卿为朕之心,朕甚是感激。只是勾结敌国之罪太重,尚恐异日风声外泄。为避嫌疑,聂卿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还需暂时卸下,不如暂且休养一阵。”

聂定威面色越发白了些,沉默一阵,忽然微笑:“原来陛下是要去我的兵权。”
苏惜欢见话已经说明白,索性一横心道:“聂卿为朕打下天下,朕自然一生感念。不过,卿手握倾国之兵,又与月西王交厚,朕心不安。”
聂定威嘴唇微微颤抖,眼中不知道是伤心还是了然,过一会道:“陛下,聂定威昔日对你发誓,一生忠诚。君子一言,金石不改。想不到……你竟然一直信不过我。”
苏惜欢心头一阵刺痛,沉声道:“聂卿!你还不明白么?朕平生恨事,就是那个江山之约!朕堂堂男儿,与你立下此约,实在可耻可笑!事到如今,朕只愿你退出兵权。朕当高位厚币相待,以全君臣之义。”

他口中说着,凝气戒备,防范聂定威忽然出手,沉声道:“你若不肯……就算以你的武功也不能立刻制服我,宫中侍卫随时一拥而上。到那时,我二人君臣之情反而难保。”

聂定威眼中痛苦之意越发难以掩饰,定定神,缓缓道:“原来……昔日的誓约,陛下想要毁弃了。那么,昔日的情意,想必陛下也不要了,是么?”
苏惜欢定定看着他,沉声道:“不错,朕喜欢过你,但那是过去,不是现在。聂卿只要谨守人臣本份,你我君臣之义,便永远不变。至于别的——你不要再想!”
聂定威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当胸捅了一刀,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变得惨白异常,连嘴唇都毫无颜色,轻轻颤抖着,凝视苏惜欢,说:“陛下……”
他眼中光芒跳动,有如两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在苏惜欢脸上,甚至让苏惜欢有了真实的疼痛感,心头也微微刺痛了一下。
他很厌恶这种软弱的想法,于是越发狠下心肠:“好了,朕也乏了,聂卿退下吧。明日聂卿可上奏辞去兵权。”
聂定威嘴唇还是有点发抖,眼中惊心动魄的光芒不住变幻,全身发出格格的战栗声音,似乎一身的骨架都在震动着。
苏惜欢不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发狂,不动声色微微退后一步,劲凝手上,防范他暴起发难。
聂定威显然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戒备和疏离,缓缓闭上双目,凄然一笑。过了一会,睁开眼睛,似已镇定下来,缓缓一礼,说:“微臣告退。”
他弯腰时,苏惜欢似乎听到了骨骼破碎的裂响,或者,破碎的不止那点东西。一种接近恐惧的刺痛令苏惜欢几乎说不出话来。
聂定威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离去。
他的步伐有些僵硬,身子却挺直得标枪一般,每走一步,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就多了一个深深的脚印。经过门槛时,聂定威一脚踩下去,铁门槛应声塌陷,他却浑然不觉,就这么慢慢地走远了。

苏惜欢静静看着他离去,胸中万千烟云,化作迷茫。
他静静心,本想披阅奏折,却又千头万绪无法定神,在房中烦乱地大步踱来踱去。想了想,传兵部尚书王和来见。
过一阵,王和来了,看到地上可怕的脚印,失色道:“皇上,这是谁踩的?可有惊到皇上么?”
苏惜欢沉沉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聂王。”
王和一惊,道:“聂王竟然如此失礼……这……”
他见苏惜欢面沉如水,越发料定今日聂王一定大大令皇帝不悦,心下暗喜,试探道:“皇上……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惜欢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烦乱,冷冷道:“王卿身为朝廷大臣,理当持重干练。既然自己都不知道当不当讲,那就回去想清楚了再说!”

王和没想到皇帝今日如此大的火气,碰了一鼻子灰,不禁出了头冷汗,赶紧把话茬过,以其他军国要事相报。
苏惜欢知道他除了和聂定威的私怨,其余事情都处置甚好,向来器重王和,便也不再追究他刚才的言语。
王和本是北地名士,思路便捷,奏事颇为精当,苏惜欢素来喜欢听他的意见。君臣二人细细商议一阵,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微黑。
正自说得忘神,值日太监临澧匆匆而入,跪禀道:“皇上,华大人有急报!”
苏惜欢问:“怎么?”临澧额角见汗,垂手欲言又止。
苏惜欢皱皱眉,要王和先行退下,临澧这才道:“华大人放在聂府的探子说,聂王忽发重病,恐怕要不好了。”
苏惜欢心下一凛,情不自禁站了起来!被他衣袍带动,小几顿时翻倒,茶水、奏章散了一地,一派混乱光景。
苏惜欢随即自知失态,按住狂乱的心跳,缓缓道:“聂王怎么病了?可有御医处置么?”
临澧道:“王府的人说,聂王不是病了,是疯了。他武勇无比,王府的人也没办法,只好纷纷躲出来,把门一重一重关上。现在王府封着消息,不肯外传。”
苏惜欢心下一凛,想起聂定威的狂症,一时楞住。他早知道聂定威带着重病,发作起来势若疯狂。只是聂定威在他面前向来温柔无比,便渐渐淡忘此事。想不到今日是自己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昔日杨柳岸碧波底的惊鸿一见,病榻边的誓约,偷偷亲吻的甜蜜,忽然又回到心头。
那时,聂定威曾经那么苍白孱弱地躺在他怀中,迷迷糊糊中低声恳求:“不要走,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得你一个。”
那时,苏惜欢曾经发誓,要一生一世对他好。一生一世,再不要他受苦。
今日,却是自己把他再次逼到生死边缘。
苏惜欢的心头忽然一阵绞痛,狠狠握紧了拳头,沉声道:“朕去看看。”
临澧大惊道:“皇上,现在聂王还在发狂,没人敢进去制服他。皇上去不得啊。”
苏惜欢淡淡道:“朕是马上得江山的皇帝,这点风险,怕什么。”想着聂定威不知如何了,心里火烧似的,再难忍耐,匆匆摆驾出宫。临澧无奈,随侍在侧。
经过外间长廊时,看到几个小太监正在白石地面用力洗刷什么,隐约听到一句“唉,白石头沾了血真不好弄干净。”
苏惜欢一愣,觉得不对,叫了个小太监过来询问:“这里怎么会沾血?进了刺客么?为何无人禀报?”
那小太监还是第一次被皇帝问话,吓得脸色都青了,抖索道:“回万岁爷的话,不是刺客,今日聂王离宫的时候,走到这里,忽然呕了一大口血。所以我们在清理,已经洗得差不多了,只是白石头太显颜色,还得多刷几次。”说着又小声补充一句:“小的看聂王气色很是不妥,恐怕……恐怕……”

苏惜欢心里狠狠一痛,一挥手放过小太监,匆匆而去。
聂定威那时候到底有多伤痛呢?他竟然不敢想象如何面对这个人了。
到了王府,果然众家奴都惊惶失措地聚在外院,内庭重门深锁,只听听到间断传出的嚎叫,声音令墙壁微微颤抖,就像是孤绝的猛虎在绝壁边长啸着,带着无穷无尽的伤心和绝望。

苏惜欢知道那是聂定威,握紧了拳头,一时步履艰难。
他明白聂定威有移山扛鼎之力,这时冒失冲进去,只怕后果难测,可想着聂定威在里面伤痛之状,心下煎熬之极,再顾不得九五至尊的威严,一横心,吩咐下人开门。
家奴惊道:“皇上,王爷正在……正在发狂,门开不得呀。”
苏惜欢皱皱眉,听着聂定威凄厉刺耳的嚎叫声,越发不耐烦起来,一提气,大鹰般纵身而起,没入内庭的高墙之后。他身法迅捷,几个起落之下,不见踪迹。
临澧没料到皇帝忽然出此险招,大惊之下,厉声呼喝家奴赶紧开门,带了几个侍卫冲了进去。
聂定威武勇冠绝天下,众家奴怕极了他,重重闭锁,临澧等人满头大汗闯入,一路上不知道解了多少锁,越发心焦。庭中的嚎叫声忽然停息,临澧吓了一跳,只怕有变,拼了老命狂奔。

苏惜欢循声而去,一路但见屋舍倾倒、木石崩摧,到处都是一片毁灭般的光景。转了好一阵子,那啸声越来越近,却是在一处池塘边。
沿岸青青杨柳都已被聂定威拦腰劈断,聂定威人在水中,正在奋力拍击,掀起一丈多高的水柱,横冲直撞着劈向岸边,所到之处,雷霆咆哮,当者摧折。
苏惜欢楞了一下,觉得这里的布置似曾相识,原来有些像他和聂定威初遇的杨柳池塘。难道聂定威心里一直记着那场相逢么?
风急水劲,苏惜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身边飙风狂卷,水气弥漫,他似乎随时随地都会融入一片苍茫毁灭的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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