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深也不推脱,合作一礼道:「檀世子,据说你曾经写下大宋水军机要献给完颜亮不知是真是假?」
檀玄望心中一凛,沉默片刻,道:「是,没错。」
这份折子既然已经早上去了......也没办法啦。」慧深叹气,「那么,檀世可知道完颜亮明年攻打临安的部署兵书?如果檀世
子能够将这本兵书盗出,或是凭记忆将其默写出来,就是造福广大宋百姓,泽被苍生的大善举!」
檀世子虽然对泽被苍生毫无兴趣,但毫不犹豫地答道:「可以。」
李思南微微一笑,道:「高僧这件事是为了天下苍生,我嘛,可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啦......」
他与檀玄望对视半晌,终于开口道:「水晶灯残本上的功夫,天下无双。我虽然只是一介小小药帅,却也心向往之。檀世子,
你身兼太清真气和太玄真气两门绝学,可否把你所知的那部分给默出来呢?」
檀玄望一惊,仍是道:「可以。前辈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吧!」
李思南手一摊,道:「哦唷唷,我跟高僧像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吗?没啦,就这两个要求!檀世子你既然同意了,我这便救人
。」
檀玄望大惊失色,急切道:「前辈,为何你只有两个要求?我、我......」惊慌之下,眼泪又梳了下来。
李思南调笑道:「哦唷唷,檀世子,快别哭啦。我最是瞧不得美人垂泪。两个要求,两条人命,岂不是正好?你哭个什么劲呢
?」
檀玄望哽咽道:「可、可......」小芸、娘亲,还有谢啸峰......一共是三个人哪!
李思南见他泪盈于睫,虽是满脸淤青竟也楚楚动人,叹道:「哦唷唷,美人就是美人,生下来的男孩子也这么勾人!」信步走
到一边,俯下身去瞧气绝的霞王妃。檀玄望紧张地望过去,心中惴惴不安。
只见李思南拈住霞王妃心口那根金钗,用力一拔,竟是信手拔了出来!
「你!前辈你......」檀玄望又惊又怒。
李思南好整以暇地拍拍霞王妃的面颊,唤道:「大美人,快起来!」
在檀玄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霞王妃果然应声而起,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见到身前的李思南,喜孜孜地道:「药师,你终于来
啦!」
「我叫妳见机行事装装样子,妳干嘛真的刺下去?要不是我不放心,事先在妳金钗上做了点手脚,妳岂不是害我又要浪费一颗
回天丹?」李思南晞嘘不已地摇头。
「可是药师,妾身真的吓坏了啊!」霞王妃一副小女儿姿态,「玄望这孩子动作太快,小芸还没来得及装死,就被他真的一剑
捅下去!我慌了手脚,只好......结果扎偏了穴位,硬是痛晕过去了!」说到这儿有点心虚,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魔音穿脑,李思南和慧深背后都嗖嗖流下一排冷汗,相对无言。还是无良大夫出面劝:「哎呀,大美人哪,求求妳别哭了妳家
小芸我一定替妳救活她,妳快别再哭了!」
他转头望向檀玄望,笑容可掬地道:「檀世子,你看,没错吧?你娘亲没死,可不是两条命就够了?」
檀玄望面色铁青,额角青筋直爆,道:「她装死?小芸,本也是要装死?」
李思南讪讪地笑道:「哦唷唷,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何必非搞得这么清楚呢,来来来,我来救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慧深在一旁道:「也没什么,你师父谢晋和你娘亲分别出面托了我和这个无良大夫让我们把你们这三小平安送出中都。结果我
们见到小芸时,谢啸峰中剑重伤奄奄一息,你呢,铁了心投靠金虏不回头。所以我们就和小芸以及你娘亲约好演一场戏......
」
「一、场、戏?」骗了我那么多眼泪的,竟然是一场戏,檀玄望格格磨牙中。
「哎呀,人生如戏,你又何必这么在意呢!」李思南麻利地拔出谢啸峰胸口的沐雨剑,点穴止血,喂他吃下一颗丹药,「再说
,你义兄谢啸峰可没做戏,看他最后关头移开那一刀,本药师真是感动得泪水纵横--要不然,我又要多费一颗回天丹了!那这
趟生意可真是赔得倾家荡产了。」
「......他也不知道?」檀玄望低声道。
「当然啦。他这么憨,脸上藏不住事,告诉他的话早就拆穿了。那么高僧拿不到兵书,我也要不到水晶灯残本,还有什么便宜
可占!」李思南拈着银针手起针落,在谢啸峰的胸口附近高高低低扎了十几根针,忍不住赞叹道,「哦唷唷,这孩子真是天赋
异禀,脏器与常人部位相反也便了,看他身上大人小小这么多伤口,难为他体质如此强韧,竟是始终大难不死!哎呀,他本就
有太清、太玄两种真气护体,又遇上我李思南,阎王爷想要他做女婿,就凭现在这伤势,可是绝对不成啦!」
檀玄望顿时默然无语,脑后滴下一大颗冷汗。是啊,谢啸峰能捱到现在仍未死真是个奇迹!
「......哎呀,这孩子也罢了。小芸可着实棘手!」李思南走到小芸身边蹲下,皱起眉头,「本来跟这丫头说好的,哪里晓得
你这家伙这么辣手,就算事先行所防备也......」
檀玄望黯然垂头。
一边的霞大人本已哭声渐止,一听他这话,立刻嚎得更大声了。
「无良大夫,你得了吧。」慧深听不下去,嘴角抽搐道,「越难医的死人,你不是越有兴趣么?」
李思南听若霞夫人的哭声,也是毛骨悚然,脸上挂下一排黑线,举手道:「是、是,别说是刚死的,就算进棺材了我也医好她
行不?当我『不死不救』的名号听着好玩的吗?大美人,求求妳别哭了!妳干女儿,妳儿子,妳儿子的男人、呃,师兄吧,保
证一个个活蹦乱跳、长命百岁!只要妳别哭了就成!」
「......嗯,既然药师你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霎时间,云收雨霁,霞夫人立刻收声,一脸晴好,「对了,妾身之前也怕
小芸出事,事先给她吃了一丸我自己调制的护心丹。药师你看这样会不会好救一点?」
李思南赶紧翻开小芸的眼皮察看,忽地脸上青筋黑线齐下:「难怪难怪!呃......大美人啊,妳的护心丹,是照我十年前给妳
的那方子调制的?」
霞王妃天真无邪地道:「是啊!」
「......难怪我刚给她喂了回人丹一点反应也没行。」李思南哀号,「好歹我也指导过妳一点医术,妳能不能有点常识?药物
会相冲的妳知不知道!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
檀玄望在一边听得一脸黑线,忽地若有所悟:「药师前辈......多年前就认识家母了?」那么那一次西子湖畔的偷袭......
李思南头也不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哦唷唷,你总算想到了啊。没错,你孤身去临安涉险,你家大美人娘亲不放心你
,也是用魔音穿脑的奇功胁迫我去救你。哎呀,没想到你跟谢晋的儿子混在了一起,我就乐得省事了!」
--当然,若没有及时收手,冷眼旁观,现在恐怕也无法如此顺利地取得谢晋那家伙敝帚自珍的太清真气了吧?
水晶灯上的六合八法,算上雪衣侯那里的太玄真气、小踱头小春的妖女玄功,再加上檀玄望的太清真气,我已经取到了三
种......想把剩下的集齐,还需要我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心机?
暮色沉沉中,李思南淡淡地笑了。
这时,慧深被霞王妃缠住追问祈福是否灵验,檀玄望则守在谢啸峰身畔,都没有瞧见他脸上的笑容。
轻风吹过,漫天落英飞舞翩跶,昏暗光线中有一种苍凉的华美。
寒食清明早过,春已迟暮,遍地落红。北地的春天,虽是比江南来得晚,袅袅东风里仍是牵动了撩乱春心。
檀玄望紧握着谢啸峰的手掌,轻轻地叹息。
仿佛认命般的叹息。
立誓要逆天而行的魔王,遇上命中桃花,也只能把满肚子阴谋诡计通通抛弃,连心心念念的反派大计也弃之不顾,换来这一声
幽幽长叹。是怨怼无奈的叹息,也是交付了后半生幸福的叹息。
所有的泪水和伤痛之后,迎来的将是从今而后的甜美温暖。
执子之手,与子共着。
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番外
清亮的鹤唳撕破了黎明前的宁静,一天的清晨由此开始了。
淡青色的晨曦透过窗纸映进房内,谢啸峰揉揉眼睛,望一眼墙外,神智即刻清醒过来。赶紧起床,下脚麻利地着衣、梳洗,之
后,披散着头发去敲隔壁的房门。
--因为隔壁房间里,住着他亲爱的二弟檀玄望。
「动作慢死了!」扯开门,檀玄望一见谢啸峰就抱怨起来,碎碎念的样子映在情人眼中还是那么可爱。
可惜--
谢啸峰偷偷睨一眼过去。
今天自己又起迟了......或者说,今天二弟又起得好早。他早已穿好了衣服,淡青色儒服外罩着雪白的外氅,束发王冠绾好了
头发,风神隽秀,气宇不凡。
这样自然也是很养眼的......可是,却没一丝春光外泄啊!
......握拳!明早自己一定要起得更早才好!
自然,私心的小小怨念没被情人发现。檀玄望径自把他拉到镜台前坐下,拿起木梳替他梳理发丝,绾赳发髻插起簪子。
睇视着檀玄望在菱花镜中映出的容颜,谢啸峰不禁回想起两人还在中都济王府时,他沐浴方罢,为觐见济亲王檀世斌,也是二
弟替他束发挽髻。只是那时,他还在为自己的身世伤怀惆怅,又怎么比得上这一刻的温馨甜美?
......两人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心心相印,这份感情来之不易啊。
只是--
前几个月,他们还滞留在金国境内时,他身上重伤未愈,一直都住躺着养伤。那时的二弟,对他千依百顺,在病榻的衣不解带
、伺候汤药,就算是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可惜那时他是重症病号,虽然美人在侧却无福亲近......
好不容易,在邪药师和慧深方丈等一干世外高人的帮助下,他们一行人离开金国来到江南。因为义妹小芸伤势棘手,干娘霞夫
人陪着她去药师那里借住治伤。而他和二弟则搬到太湖庄主名下的一处别馆养伤。渐渐地,他的伤势也大好了,正窃喜可以一
亲芳泽--
结果,先是霞夫人陪着伤势痊愈的小芸从药师那里回来了,二弟立刻从他住的屋子搬出来,两人比邻而居,相当和睦......
可是他要的不是这样啊啊啊啊啊!
雪上加霜的是,三天前,义父谢晋竟然亲自从江北来这里看望他们。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唯恐天下不乱的邪药师李思南,随
身还带着世外五绝之首豢养的宠物白鹤!
太湖别馆里,顿时人满为患,「鹤」飞狗跳,乱成一锅粥。而谢啸峰想亲近二弟的小小心愿,自然也随着温馨两人世界的消失
而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哀怨哪!
好在自他受伤时起,他跟二弟之间养成了一个不成文的习惯。便是每日清晨,二弟亲手为他束发挽髻。这小小的亲近,已经成
为欲求不满的谢啸峰每天里最大的安慰了!如果起得早的话,还可以看到二弟衣冠不整、春光外泄的美好风景,唉,人生如此
美好,何必急于一时......
想到得意处,他忍不住「嘿嘿」地笑出声来。檀玄望一脸黑线地望着他,道:「你没事吧?」
「咳咳。」谢啸峰赶紧清咳两声以示正常,见他伸手绾起自己鬓边的碎发。不经意见檀玄望的手背擦过他的脸颊,两人肌肤相
触,他微红了脸,心中喜悦无限,忍不住伸出手去,按住檀玄望的手。
「唉?」檀玄望一脸诧异地望过来。
「......二弟,我、你......」被那双妩媚灵动的桃花眼这么一望,谢啸峰情不自禁结结巴巴起来。
「啪」地一声,檀玄望漫不经心地打掉他的手,粗鲁地用发簪绾好他的头发,道:「别乱动!对了,我今天还要跟师父去练剑
,为了考究我的功夫进境,师父要我去西山的缥缈峰顶取梅花雪。晌午肯定是回不来了,你自己去找娘那里吃饭吧。」
谢啸峰一急,冲口道「我也去!」
又是「啪」地一下,檀玄望不轻不重在他头上拍了一记,桃花眼斜抖睨过来,似笑非笑:「又在胡说了!你伤势就算好了大半
,冰天雪地里上缥缈峰,未免太过托大了吧!」
啊......二弟这个口吻,是在担心我?
谢啸峰欢喜得心花怒放,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知道咧嘴傻笑了。等回神的时候,檀玄望已经拿了流云剑转身出门,他
一急,扯住情人的衣袖,恋恋不舍道:「二弟......你......」
「哦唷唷!小情人又在亲热啊,药师我来得不巧。」邪药师李思南,一身黑衣翩然而至,笑得眉眼弯弯,打趣小两口。
谢啸峰脸上一红,讷讷道:「前辈......」
李思南忽然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笑道:「只是你们要亲热什么时候都行,来日方长。现在还是替药师我做点事情吧。」竟
是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
谢啸峰惊道:「且慢!前辈......前辈你别拖我走啊!」
李思南头也不回,摆手道:「啧啧,难得上天赐给我这么一个上好的试药人,岂可白白浪费!」拖着谢啸峰大踏步离去。
谢啸峰欲哭无泪,频频回头:「二弟、二弟......二弟呀!」
檀玄望遥遥望着他狼狈的样子,粲然一笑道:「好了,药师顶多在你身上扎扎针,试试药,谁叫你天生脏腑异位,别嚷啦。唉
,我也该去见师父了。大哥,晚上再会!」居然就这么丢下他扬长而去。
二弟,你好狠心!
谢啸峰好生伤心,对硬是棒打鸳鸯的邪药师更是充满了怨念。
呸呸呸,枉我还叫你一声前辈!依我看,你来太湖别馆,根本不是探视我跟小芸的伤势,绝对是为了拿我这个天生异禀的大活
人来试药的!不死不救邪药师......真是名副其实的绰号--不把我折腾死就不救、拿活人来试药的,最最邪恶无良的大夫!
虽然谢啸峰有心挣脱逃走,可李思南何等人物?世外五绝之一啊,江湖传说中近乎神话的人物,从他手中逃脱谈何容易?何况
他到底对谢啸峰有恩。于是乎,谢啸峰悲悲切切、满腹哀怨地被药师泡在黑漆漆的药水里,又是蒸又是煮,又是扎针又是灌药
,度过了暗无天日的半天。
好容易到了晌午时分,药师心满意足地放了人。可是,想到二弟不回来用饭,谢啸峰仍是没精打采,浑身笼罩在一团黑气中,
一步一蹭地动身去干娘霞夫人那里用午膳。
不、不,千万不要误会他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见色忘义的家伙......他对干娘霞夫人和义妹小芸,绝对是情深义重、堪比骨
血至亲,只是--
「天哪!你好生残忍!好生无情!我的心好疼好疼......」
人老远,一阵鬼哭神嚎遥遥传来,魔音穿脑,震得人脑袋瓜都隐隐作痛!谢啸峰捂住耳朵,倒退三步,额角青筋黑线直下。
随即是小芸天真无邪的招牌奸笑声:「哦呵呵呵!干娘,我学得像不像?对不对?」
「哈,小芸真是聪明伶俐,已经得了干娘我七成的真传。不过,妳要记住,哭的时候一定要直视对方的眼睛,不能干嚎,眼泪
一定要配合好,不能太少,显得假;也不能太多,眼睛哭肿了难看,功效也就没了......」
小芸附和道:「干娘说的是!小芸现在才明白,好女人不仅要会笑,更重要的是要会哭,哭到天崩地裂、风云变色,还怕男人
不乖乖听话么,唉,想当年,孟姜女哭倒长城,何等的功力!」
「没错!干娘我一介弱女子,平安无恙在济王府待了那么些一年,靠的就是这举世无双的哭技啊。小芸妳好好用心学会了,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