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极力想拉着我进一家小餐厅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抱歉,就接起了电话。电话那端应该是个女声,好象也是在和他约见之类,他应该是有事要办了吧,我心想着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挂上电话,对我笑笑,说打电话来的是个上海女孩子,已经到北京两个月了,想跟他见一面。她是沈峰另外一个在上海的朋友介绍的,那个朋友让沈峰照顾她一下。沈峰说这也是他和她第一次见面,正好,三个人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还是觉得有些为难,可沈峰说他刚才和我见面时就已经发短信告诉那个女孩儿我们在新街口了,这个电话只是问路的,她马上就要到了。我们一起走到车站边,21路公车一辆接一辆的靠站,大约是在第三辆的时候,我们等的人出现了。那个女孩儿打扮得很时髦,戴着一副红色墨镜,身材稍微有些丰腴,但并不显胖。沈峰招呼了她一声,问她吃饭没,她摇摇头,于是,我只有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饭馆。
上海女孩儿说叫她小貂就成,她话不多,却很热情。小貂点了蚝油生菜,黄瓜拌金针菇和几个素菜,就很快意的吃了起来,一点也不显拘束。她看看我,露出一些讶异的表情,接着又问我吃不吃芥末油。我不怎么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就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一边的沈峰则好似做了什么坏事,嘿嘿轻笑了起来。果然,当一筷子沾满了芥末油的黄瓜塞进我嘴里的时候,是种比干吃朝天椒还要刺鼻的味道。我的眼泪流出来了,开始猛烈的咳嗽。小貂则大姐姐一样拍着我的背,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一起又逛了一下新街口,小貂帮我选了一盘我从未听说过的摇滚CD,让我带回去听,说很不错。她是到北京来看MIDI摇滚音乐节的,现在住在朋友家里。当沈峰半路上厕所的时候,我们互换了手机号。她说她在北京没什么好朋友,一个人很无聊,如果我平时上课不忙的话,她可以当免费导游带我到北京城里逛一逛,她还算比较熟悉路的。我点了点头,心想和小貂在一起的话,总比和沈峰在一起要轻松。
晚上沈峰又带着我和小貂去了趟王府井,我是第二次来了,所以比较轻车熟路,并没有什么陌生感。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九点,王府井上的店也快要关门了,小貂发现宝贝一样冲进一家服装店里挑起了衣服,我对那个不感兴趣,就一个人站在步行街黄色的明亮灯光下等着她。沈峰也没有跟着她进去,只是在几米远处看着我。我又一次局促了起来,有些不安,问他到底在看什么。他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只是今天的你,看起来特别可爱。
4、
在和小貂认识的第三天,她就发短信过来了。她说她呆在朋友家里实在太无聊,如果我今天下午没课的话,能不能陪她出去逛逛。我想想这天是星期二,下午只有一堆的会要开,自己去不去参加也没有关系,也就答应了。
这两天沈峰的消息不多,他发短信告诉我说他发烧了,在家里病怏怏的躺着。我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了他几句,嘱咐他好好打针吃药。他话中有话,言下之意是想让我去他家里看看他,如果觉得太远,还可以就在他家里住下。我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只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去,敷衍了事而已。
小貂住的地方在北沙滩,她害怕我过不去,就许诺说让我打车过来,钱由她来付。我笑着拒绝了,觉得这个女孩子还真任性得可爱。我告诉她说学校门口有直接去那里的车,她问清楚了是628,回了短信,就说四十分钟之后在车站等我。我在出门的时候唐冬对我吐吐舌头,我徉装发怒的作势踹了他一脚。
下车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小貂,她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身上甚至只套着一件吊带的类似睡衣的衣服,就迷迷糊糊的站在了人群之中,酥胸半裸。我尽力不去注意她的打扮,她上来拍拍我,就拉着我向她住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个靠近南沙滩的住宅区,就在北四环边上,环境还不错,虽然房子显得有些破落,但是很安静。我跟着她上了四楼,面前是一扇绿色的防盗门。她掏出钥匙开了门,我一下子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烟味,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饭菜发霉的味道。我心里有些好笑,心里想着小貂肯定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对于收拾房间一类的小事情也许根本就不在意。房间不大,两室半一厅,小貂拉着我往深里走,停在了一扇半掩的门边。这扇门的旁边就是卫生间,里面似乎有人。小貂拉开门,我看到的是一片狼籍,这个卧室太小了,里面只有一张双人床,一台电脑和一个电视柜,地上还缠绕着许多杂乱的电线,衣服和杂务都堆在塑料地板上。小貂对我笑了一下,就脱下鞋子绕过地上的东西径直铺倒在了床上。这个狭窄的卧室里有些隐秘的味道和气氛,让我总觉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已经告诉小貂说这几天我的感冒太重了,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很了解的点点头,让我尽量少说话就是了。
坐了一会儿,看了会儿电视,小貂跟我端来一杯果珍,说喝喝这个可以润喉。我喝了几口,就听见了卧室的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进来的是个光着上身,下身只围了一条浴巾的男人,头发很短,是鲜亮的红色,湿漉漉的矗立在头上。他一看见我就呆了,很尴尬的看看自己的光裸的身子,又微有怒意的瞪了一眼正悠闲的躺在床上盖被子看电视的小貂。小貂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站在我们两人中央。她对那个男人说,祁境,这是林墨,又对我说,林墨,这是祁境。简单的介绍就像刚进初中时学的英语会话。我有些呆懵的看着这个被称作祁境的男人,惊奇于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和他打招呼,而是猜想起了他和小貂的关系。
愣了一会儿,当祁境已经冲到房间右侧一排木制柜子边翻衣服的时候,我才转过头,哑着嗓子用气音跟他说了句‘你好’。他看着我,小貂在旁边解释说我重感冒不能讲话,他就嘿嘿笑着,学着我的样子也用气音回了我一句‘你好’,模样很滑稽。我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又是一阵子咳嗽。他这时已经穿起了印着“南方公园”卡通图案的T恤和一条宽大的牛仔裤,用很清澈的声音跟我说别激动、别激动。他跟小貂说让她找点消炎的药给我吃,小貂回了一声‘遵命’,是很软腻的声音。祁境在一边看着她忙乱的动作,转过头用特意作出的嫉妒语气问我说:喂,你该不是她新交的小男朋友吧?
小貂倒不怎么在意祁境的玩笑话,拿着药和白开水命令我把两颗阿莫西林胶囊吃下去。我还是有些微微感动的,生病了要记得吃药,这明明就该是妈妈的嘱咐才对。祁境也在一边看着我,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让我觉得有些压迫感,脸竟然有些红了。祁境问小貂饿不饿,小貂点了点头。他又问我要不要吃面,说他下的面非常好吃,我还在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悸担心,所以就摇头拒绝了。
在祁境去厨房下面的时候,小貂告诉我说祁境是她的男朋友,两个人是在祁境去上海旅游的时候认得的。她说祁境怎么也不愿意去上海陪她,所以她才一个人巴巴的从上海跑到北京来。她完全把我当作一个小弟弟,很轻松的跟我说着他们的关系。几分钟后,祁境端着两碗面条从门口探进头来,说,哎,你们两个没背着我干什么事情吧?小貂白了他一眼,说去,你再到外面呆十分钟去,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在两人的善意的笑声里,我有些赧了。毕竟我还不太习惯和两个陌生人开这么露骨的玩笑。我把自己坐在床上的身子向外移了移,祁境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和仍然赖在床上的小貂一前一后吃起了面。他的身上有些沐浴乳的香味,一点一点扩散到我的鼻子里。
我们三人是一起出的门,祁境是一个摇滚乐队的主音吉他,下午要去霍营排练。在我们往北沙滩桥走去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似乎在观察着我,很有意味。我跟紧了小貂,尽量不要和他走得太近。我们一起送祁境上了车,小貂和我往另一个车站走去。她让我陪她去学院路的五道口服装市场去买衣服,说是在看MIDI音乐节的时候要穿的。她问我十一的时候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音乐节,只要三天,可以住在他们那里。我想想祁境,又想想他们家似乎还有另一间卧室,就答应了。
小貂在五道口一直逛了两个小时,我的腿已经走酸了。她把我带到旁边一家成都小吃吃起了炒饭,边吃边聊祁境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我不能说话,也许是因为提到祁境她就兴奋,所以她讲得滔滔不绝。她带着有些诡异的神情让我猜猜祁境的年龄,我回想一下祁境瘦小的瓜子脸和一双明亮的轮廓清晰的眼睛,就用手笔划出了一个‘二十’的手势。在我心里搞摇滚的应该都是这样的年纪。小貂一听就笑了,有些得意,有些自豪。她说祁境是72年的,已经31岁了,比她足足要大9岁。我又有些吃惊了,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年龄相差这么大的恋人,但是这两人看起来又实在十分般配。看着小貂幸福的一张脸,我机械的点点头,表示赞赏。
不过在我的心里,总觉得祁境应该不是一个那么让人觉得心安的人。这样一种职业加上他这样的长相,追他的女人,应该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吧。
5、
那天晚上我又被小貂拖到了祁境家,说已经不早了,你先过去吃顿饭吧。我跟她说我的胃不好,下午的炒饭也只吃了小半碗,实在不怎么再想吃东西了。小貂一听,就说没关系,咱们买几个皮蛋回去,我给你煮皮蛋瘦肉粥。
回到南沙滩那边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一上楼,我就看见祁境蹲在门口,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一看见小貂和我,他如蒙大赦一般站了起来,说你们俩可终于回来了,钥匙被你们拿走了,我根本进不了门。小貂嗔笑着骂了他一句,就一起开门进了房间。
小貂在忙着淘米和敲皮蛋,我跑到那个狭窄的厨房里示意她要不要帮忙,她说别,我也是第一次煮粥,你让我亲自实践一下。我哭笑不得的回到她和祁境的卧室,祁境正在脱外衣,我第一次注意到卧室靠着凉台的那边放着一把暗红色的吉他。祁境看见了我的目光,就说这是他们公司在两年前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个时候市场价应该是9500人民币左右,现在倒不怎么值钱了。他顺便说起他们签约的公司是普涞,也就是崔健在的那个地方。他一口一老崔,跟我讲了些崔健的轶事。
小貂把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回到了房间,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祁境没有点烟,只是偶尔会让小貂喂他一口。两人似乎已经无视我的存在,在我身后的床上调笑着,还不时传来接吻的声音。我有些如坐针毡。过了一会儿,小貂拍拍我的肩膀,说等祁境的弟弟回来之后我们再吃饭。
小貂煮的粥很好吃,浓腻浓腻的,而祁境亲自下厨为我的胃着想,还煮了一锅白菜鸡蛋汤。他的弟弟回来的时候小貂又像上午一样做了下介绍,说祁境的弟弟叫祁悠,在一家通讯公司里做对讲机。祁悠和祁境差不多高,只是面相看起来比祁境要显得老成,不认识的人见到也许会认为祁境是比较小的那一个。我们四人一起坐在一张折叠桌前吃饭,有两个人必须坐在地板上。这种奇异的吃饭方式开始我不怎么习惯,后来倒渐渐熟络了。
祁境的话很多,不时会讲些玩笑话,逗得祁悠和小貂哈哈大笑。他很关照我,把宽大的白菜叶一根一根往我的碗里夹。他和祁悠都是贵阳人,讲话时会用家乡话,我仔细听了听,发现与湖北方言还是有些相象的。祁境说我们都是北漂,都是一个人出门在外,要互相照应照应。他笑起来很好看,黝黑的皮肤显得很有光彩,只是眼角会泛起一些昭示他年龄的皱纹。吃完饭,看看时间还早,祁境和小貂一起挽留我多呆一会儿,而祁悠则一早跑到另外一个隔间里玩起了CS。我观察一下,在这套不大的房间里,竟然有三台电脑。
回到寝室的时候,唐冬他们正围坐在一起看电视。我推开门,唐冬就迎了上来。他说你真牛啊,出去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美女有约?我心情烦躁的拂拂手,没有多说什么。嗓子似乎好一些了,能够沙哑的说出几句话,我静静躺在自己的上铺,回想着今天见到祁境的情景。也许我是对他有了点好感吧,可是如果真的喜欢上,只能说是重蹈覆辙而已,没有前途的。
十一点左右,又接到小貂的短信。她先是问我感冒好了点没有,说祁境还嘀咕着认得一天了连我的声音都没听过呢。我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告诉她我的喉咙好多了,应该明天就能讲话。她说好,还说沈峰约她明天下午去他家里,她一个女孩子去了恐怕不方便,想又麻烦我当陪客。该来的总归要来,这恐怕又是沈峰的另一个借口而已。我想想两个人去总比一个去要好,就还是应允了。
第二下午三点半就上完了课,我和小貂约在小营华堂见面。这天下着小雨,天很冷,我也没有带伞,冻得有些吃不消了。本来指望小貂来的时候会带着雨具,谁知道她也是光着手过来的。她穿着一件红色大衣,把接近一米七的身材显得凹凸有致。她问清楚了沈峰家在望京西园,坐小5路可以直接到,我们就上了车。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在车上昏昏欲睡。小貂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怎样。她责备我说真不会照顾自己,来北京才半个来月就把自己折腾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虚弱的笑笑,也懒得反驳。下车之后小貂给沈峰家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之后沈峰才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他居然也没有打伞,我被他们几个弄得有些郁闷了,心想自己和他们还真是物以类聚。
沈峰家在23层,小貂和他在电梯里讨论起了三菱电梯的质量问题。进了屋子,竟然十分整洁古朴。沈峰的妈妈是个慈祥的老妇人,忙着给我们递完了拖鞋就尽自回了房间,小貂很吃惊的在宽大的客厅里到处参观,直说沈峰的家简直就是一个博物馆。沈峰有些得意,说柜子里放的地上摆的都是真正的古董,他爸爸收藏的。我们三人一起进了沈峰的工作间,里面除了一台电脑之外,就是满地的游戏杂志和游戏光盘。沈峰转头问我要不要上网,我摇摇头,说不用了,就扒开沙发上的报纸坐了下来。
小貂找沈峰要温度计,告诉他我可能有些发烧。沈峰笑着损了我几句,就找来一支。小貂把温度计塞到我的嘴里,让我不要出声。沈峰一边坐着玩游戏一边回头很有兴趣的看着我,说歪叼着温度计的我真的挺像黑社会老大,还直遗憾说照相机不在家里,否则一定跟我拍下来。小貂也不帮帮我,直附和着说对、对,她头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被我阴郁的脸色吓了一跳。我没法跟他们解释什么,只等着十五分钟后,快点把口里那个别扭的玩意儿取出来。
小貂和沈峰聊了一会儿,说起了昨天我和她一起去逛街的事情。沈峰带着些诧异的神色看着我,说你们俩真成啊,才认得几天就这么亲密了?小貂跑过来把温度计拿出来,看着数字倒抽口气,说,35.5,低热。我跟她说算了算了,肯定是刚才没把它含到舌苔里所以才这样。小貂也没再提这个,只对沈峰说今天晚上难道就这么算了?咱们一起出去玩玩吧?沈峰看看我,说行啊,想去哪儿?小貂说想去三里屯,沈峰说今天风大雨大,三里屯肯定没什么人,还不如就去吃点东西。小貂歪着头想了半天,就说行,咱们去北辰那边吃成都小吃吧,我上次去吃过一次,味道实在太好了。
已经九点多,这家店里的生意还是不错。我们坐在一楼,小貂帮我点了八宝粥,又要了三瓶啤酒。外面的风声仍旧很大,吹得我心里一阵阴冷阴冷。沈峰在我对面,还像前几次一样盯着我吃饭,我蓦地起了些厌恶之感,又很快将它们压了下去。我倒了一杯啤酒,很快的灌到了嘴里,胃里一阵反刍。小貂说你别,你如果口渴我给你要杯水,啤酒不是你这么喝的。我不理她,差不多喝倒两瓶的时候,我的头已经很疼了。我趴在桌子上迷糊的看着地板,一边小貂和沈峰在讨论着我的极差的酒量,不时传来一些笑声。过了一会儿,沈峰摸摸我的头,问我要不要回去,我问他几点了,微弱的声音让自己都吓了一跳。沈峰说十点半了,你们寝室关门了?我已经没了点头的力气,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