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容狠狠一颤,瞬间天旋地转,夺去了他早已停顿的思考与惶乱的气息,他昏了过去,整个人滑落到单若水的怀里。
单若水抱住他的刹那,心也碎裂成片。他多么希望,当他抱住这个纤细的身体时,拥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女子。雁就是蓉儿,蓉儿就是雁,他几乎确定了,然而他多么希望,雁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是女扮男装的杀手,这样,他就不会因为自己竟然爱上了雁而感到荒唐……
☆ ☆ ☆ 
唐鹰的突然造访,让本来就心情欠佳的慕妈脸色更难看了,她硬是装出职业笑脸。 
“唐爷,哎呀!您受了伤,怎不好好休息呢!” 
“我有急事跟你谈。”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慕妈眼色一沉,招来了丫头。 
“帮我招待那位王大爷。”随即转身同唐鹰消失在大厅。 
两人独处秘室,唐鹰立刻说明来意。 
“我出双倍的价钱,替我解决一个人。” 
慕妈一听,掩嘴笑了起来。 
“唐爷,你该知道秋月阁从不接受同一个客人两次的交易。” 
“三倍价钱!”他下定了决心。 
“唐爷,您已经顺利登上坛主之位,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五万两黄金如何?”他咬牙切齿低吼。 
慕妈手绢一甩,娇笑道: 
“不是钱的问题。对象是谁?” 
“单若水!”短短三个字几乎是从他齿缝间迸出来的。 
慕妈一怔,秀眉一紧,声音也沉了下来。 
“他是个高手。” 
“十万两。” 
“你想倾家荡产吗?”慕妈一笑。 
“只要能取他的命,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他恨恨的说。 
“唐爷,您真为难我了。” 
“二十万两黄金,不能再多了。” 
“呵。”慕妈冷冷一笑。“单若水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唐鹰明显的失去耐心,他阴沉的低吼: 
“只要你帮我除去这个眼中钉,前坛主之死的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慕妈眼色一凛。老家伙,敢恐吓她!她依然娇笑。 
“要知道,出钱教唆杀人的,可是大爷您啊!” 
“哼!以我现在的声望、地位,你说世人会相信天道坛主的话,还是一个妓院老鹄的话?” 
唐鹰想反咬她一口,未免太看轻她的能力!慕妈神色不为所动。 
“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能急于一时,单若水是只狐狸,而且,价钱必须再提高。” 
唐鹰强按下不甘的怒火,沉声道: 
“多少?” 
“你说的二十万两,必须先付给我,当是订金。”慕妈一点也不客气的笑道。“杀单若水是件艰难的工作,难保不会牺牲我的人。”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唐鹰气得浑身发抖。 
“取得单若水的人头,三十万交易。” 
花五十万两黄金买一条人命,唐鹰显得十分挣扎。但只要单若水活着一天,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阴沉的单若水肯定知道前坛主之死与他有关,他甚至怀疑那名蒙面杀手是他派来的。他好不容易掌权握利,怎能轻易就放?单若水算计他,毁他一只手,他要他的命是誓在必得! 
“三天后,二十万两黄金会在上街楼!”唐鹰恨声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慕妈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三天后就要行动,但……容儿已经失踪了两天了。 
他的任务失败,才会让唐鹰今天还有命登门威胁。容儿会到哪儿去呢? 
是因为没杀死唐鹰而愧对于她不敢回来吗?不可能!容儿一向尽责。 
这两天失去他的踪影,连带也影响了秋月阁的生意,那些排队等着见蓉儿的富大爷既蛮横又难候,加上单若水离去,一票丫头们也显和精神颓萎。这单若水还真是祸水,他一出现,整个江南都不得平静。 
“芸儿,出来吗。”慕妈烦躁的启口。 
躲在门外的慕芸一吓,怯怯的走了进来。 
“娘……” 
“别说了。”她手一挥,转身就要离去。 
“娘,你真要子容去杀单若水?” 
慕芸焦急的追了一步,慕妈回眸一瞪,眼中的凌厉寒意叫她慌张一退。 
“谁杀谁还不知道呢!”慕妈冷冷回道,迈步而去。 
慕芸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抚着不安的心口。是谁该杀谁?谁又该死?她惊惧不已,一颗心全系在下落不明的雁子容身上。 
☆ ☆ ☆ 
雁子容仿佛沉睡了一百年那般长久,他缓缓睁开眼,一股酸涩感蔓延全身。模糊中恢复视觉,他先嗅到了一股清雅的药草味,然后看见了一个略显娇小的背影。 
银发及腰,极其平凡的布衣打扮,看似一名年事已高的老者。他蹙眉环视这个简陋的卧房,发现这里似乎只有自己和那个银发老人而已,霎时,他居然有一阵莫名的的失落感。 
对方似乎察觉他已苏醒,回过身来,却教雁子容重重一惊。 
白发苍苍似银,容貌却稚嫩如婴。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有此奇人?雁子容困惑不已。 
白发少年一见他醒来,立刻漾起一抹友善的笑。他似乎很兴奋见他平安的醒来,开心的跑到床前比手划脚。 
雁子容更狐疑了。难道他不会说话?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白发少年微怔,憨憨的笑了起来。他转身在木桌上用备好的纸墨写字,一会儿,他把纸张移到他面前-- 
这里是竹映湖,我叫莫言。 
“莫言?你不会说话?”雁子容眉子皱得更紧了。 
莫言不是不会说,是不要说的意思。我就是话太多,最后真的不会说话了。白发少年飞快的写道。 
雁子容不解。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公子带你来的。他写道。 
“公子?”雁子容瞪大了眼。“单若水?” 
他激动难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莫言急忙扶住了他。他毒伤刚愈,虚弱得很,万一又昏倒了,他可担待不起。 
“我要离开这里。”雁子容刷白了脸色,紧抚胸口,一时全身失去力气。 
莫言把他压回床上,忙着比划手势。见他无反应,他唉叫了声,冲回桌前急急写下-- 
你毒伤刚好,不能乱动。 
“既然已好,我就没必要再留在这里。”雁子容蹙着眉宇,倔强的回道。 
他的固执教莫言快翻白眼了。 
毒伤是小事,严重的是你的内伤。 
雁子容一愣。 
“你到底是谁?” 
莫言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稚气又天真,不似单若水的笑充满了自信,又蕴藏了许多情绪。 
你躺好,不能偷跑喔!我去端药来。莫言飞快的写完,便一溜烟的跑出卧室。 
他一走,雁子容立刻下床,他花了好一阵时刻稳下阵阵的晕眩,强自振起精神,离开这间竹屋。步出屋外,他却举步不前。 
眼前的景色太美、太虚幻,暮色朦胧,映着远方霞彩云天;苍翠湖影,衬着两旁竹林摇晃,如此人间仙境,叫人顿时忘却红尘。 
这到底是什么神秘之地,为何他从未不曾听闻? 
“竹映湖非属江湖境内。”单若水声音突如其来。 
雁子容猛地一回身,却差点失去平衡而跄踉一倒。 
单若水手快的将他拦腰一抱,他脸上漾起的微笑,当场让雁子容苍白脸倏地染上酡红。 
他心头一惊,硬是挣开了他的怀抱。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可恶!他真的气死自己莫名其妙的反应了。怎么他一出现,他的脸就不听话的胀红,他的心脏就不由自主的狂跳? 
“治病。”他笑道。 
“荒谬。”雁子容毫不领情。“你把我带离江南,还叫一名古怪的哑巴少年给我治病,我看你根本想软禁我!”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单若水的声音微沉,笑意亦退,整个竹映湖瞬间冷却了下来。 
雁子容心头一震,别过头去拒绝他的注视。他总是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那个莫言……到底是什么人物?” 
单若水又笑了。 
“我再怎么讨厌,好歹也虚长你好几岁,你不尊重我也就算了,对前辈说话,可别直称‘那个莫言’啊!” 
雁子容回过头,眉头皱得紧。 
“莫言可是当今武林一大奇人,我们俩的年纪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他实际岁数的一半吧!” 
雁子容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他叫你公子。” 
“他就是淘气,不认老。” 
单若水开怀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了,只记得他还是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从没变过,不同的是,他以前能说话,现在不能了。” 
“为……为什么?”天下无奇不有,雁子容此时才惊觉自己的微不足道。 
“他是个神医嘛!总是喜欢拿自己当实验品,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草,结果就把自己弄哑了。这也好,他唠叨得很。 ” 
雁子容疑惑的看着他。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单若水笑着反问他一句: 
“你是真有兴趣知道,还是随口问问?” 
“你……”他非得这么讨人厌吗?雁子容气白了脸。 
“他是我师伯。”单若水回答他。 
雁子容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见状,单若水失笑道: 
“你一定要那么惊讶吗?我当然是有师父的人啊!而莫言是我师父的师兄,我叫他师伯没错啊!” 
他不是讶异,只是……有一些心酸。他自小背负着仇恨长大,无师自学,没有人教导他正确的剑术,就算他现在是个杀手,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是自己太孤漏寡闻了,事实上,踏出秋水阁,离开江南,他根本不知如何生存。 
“你的心事,我很想了解……” 
单若水的声音就像此刻竹映湖倒映的彩霞一般温柔,雁子容却冷得发颤。 
“多少人想了解你单若水,而你居然想了解一个无名小卒?” 
雁子容冷漠的回道。他的语气已不自觉的少了原有的锐气,现在的他,只能靠那分倔强来维持他尊严。 
“你也是其中之一吗?”单若水柔声问他。 
他一愣。了解他?是的,他非常想了解他的一切,但那只会令他在他面前更卑微。 
“我不懂……”他丝豪不自觉自己的态度已软化,甚至声音都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的颤抖让他很舍不得。单若水不由得一叹。 
“这多么年来,你是第一个现现在竹映湖的人。” 
雁子容一震,怔怔的看着他。 
这样的注视太暖昧,雁子容倏地红了脸,只能赶紧低下头。他不要他看见他脸红失措。 
单若水当然不会错过。他的羞涩像出水芙蓉般,单若水再沉着、现自信,也骗不了自己,更吓到了自己。他居然是这样的为这名绝尘的美少年心动!世间美女他阅之无数,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意乱情迷。 
雁……果真是个杀手啊! 
“别以为这么说,我会感激你……”雁子容咬着唇,硬是狠下心回道。 
望着他长发飘逸,凉风拂过他白皙优美的颈项,他的长睫毛如羽扇浓密,他傲气如霜的眼神停留在波光邻邻的湖面上,映着他璀璨的星眸,像是他的眼睛在闪烁光采。单若水凝视着他,以天地都为之动容的深情,然而他没看见,他也没发现。 
“我没要你感激,我知道你不想欠我人情。” 
“你却一直逼我欠你。”雁子容有些负气。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大可不必把它当成人情看待。” 
“你以为我雁子容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小人吗?”他倏地抬起头,脱口而出,随即一愣。他居然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雁,雁子容,蓉儿……”单若水笑了。“你在暗示我什么吗?” 
“没有暗示,蓉儿是我孪生姐姐,如此而已!” 
他愈激动,单若水的笑意愈深。 
“我相信你和你的姐姐感情一定很好,你昏迷了三天,蓉儿也病卧在床歇业三天呢!” 
雁子容一愣。他居然昏迷了那么久,而他居然到秋月阁去调查他! 
“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吗?”雁子容咬牙切齿的说。 
“我关心蓉儿,也关心你,我并不觉得这是闲事,是你一直拒人于千里。”他依然带笑。 
“我……”他强忍怒气,改口道:“我们不需要你来关心。” 
“我说过,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你抗议没用。何况天底下关心蓉儿的人,可不只我一个。” 
他当然知道天底下对蓉儿有非分之想的人不只他一个,但只有他最危险。没想到他和全天下的男人一样,爱慕蓉儿的花容月貌,他爱的是蓉儿,不是他! 
雁子容震惊于自己的想法。单若水爱上蓉儿,是合情合理的事,但若他知道蓉儿非女儿身,又会如何?他竟是如此嫉妒自己的分身,他竟是如此在乎他的感受。怎么可能?怎会这样?他同他一样……皆是男儿身躯啊…… 
“夜晚天凉,你的脸色很差,还是入内休息吧。” 
和每一次一样,单若水一靠近他,他就手足无措。雁子容尴尬的退了一步,转过身背对他。 
他还惊骇于自己的荒诞的心思,他完全不知如何面对他。他的眼睛、他的话语都只会令他无法招架,他讨厌自己这般无所适从! 
“雁?” 
“我要离开这里!” 
“你的伤还没好。” 
“好不了的。” 
“你这么说,是给莫言难堪。”单若水笑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他任性的叫道。 
单若水有了短暂的沉默,他的沉默凝结了四周的气息,令雁子容几乎不能呼吸。 
他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的表情,他恨自己的别扭、不知所措,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是个男人,怎会对同是男人的他这般牵挂? 
他终于听见他的叹息。 
“让他治好你吧!我离开。” 
雁子容一愣,猛地一转身,湖畔边已失去他的踪影。他走得未免太干脆,连飘落到湖面的竹叶都显得那般潇洒…… 
雁子容孤身在湖畔边伫立失神。为何他如此怅然若失?为何他如此失落悲伤? 
他完全迷失在这深深的伤感之中了。谁能来为他解惑,谁能告诉他--这一分莫名又惆怅的悸动到底是什么? 
☆ ☆ ☆ 
寂静的深夜,浩翰的星斗密布于天,也倒映于水。幽静的竹映湖,此时只有竹荫摇晃,夜风沁柔。 
你呀,愈来愈不像天机神算了。湖畔的另一侧,白发少年盘腿而坐,悠然垂钓。 
单若水无声的自竹林现身,在他身旁席地而坐。 
“单若水就是单若水,天机神算是道上硬冠上的名号,我从不以神算自居。” 
是吗?我看你挺享用这个名字的。我被人称为神医,也觉得受之无愧呀! 
单若水一笑。 
“你本来就是神医。” 
哼!还不知道你打什么馊主意,带回一只病雁子来考验我的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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