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绝(出书版)下+番外 BY 冷音

作者:  录入:03-24

这是暌违了八年之久的、二人间的第二个吻。

相隔八年,由少年长成至青年的他们,连身形都已有了相当的改变,可即便如此,四瓣相触之时,唇下的那份温软却仍甜美芬芳一如初时,而一旦尝着,便再也难以就此移开。

这八年来,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里,他总是一再重温着当年那唯一一次的心醉神迷,却也在转醒后怅然所失。而今,渴盼已久的一切终于成真,又教他如何能再把持住先前本就薄弱的理智?上官鎏当下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原已微松的双臂再次转为紧拥,而后反客为主、更深地品尝起年轻帝王那醉人的唇瓣。

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昔年什么也不懂、只知一味依从本能的雏儿。顺应着那股顷刻笼罩全身的欲望,他唇舌纵情撷取邵璇口中的甘美,双掌亦已不由自主地顺着青年背脊的线条来回抚划撩拨了起来。

就算仍隔着衣衫,那份渴盼已久的气息与迥异于女子的爱抚方式却仍教邵璇周身一阵酥软,不由自主地便往身后的床榻倒去……随之压上的重量让他当下只觉心神俱醉,可随之涌现于心底的,却是再难压抑的泫然。

他紧紧阖上了眸子,不让眼中的雾光与软弱暴露在对方面前。但随着那双游移于周身的掌一件件将衣衫由自个儿身上剥下,些许泪光,却仍隐隐自眼角溢了出……

但一切却没能就此延续。

躯体相贴合的那一刻,隔着薄衣透来的、对方前胸卡着的某种坚硬物事,让原已陷入情热中的二人有了短暂的停滞。下一刻,当邵璇意识到情况不妙时,猛然回神的上官鎏却已坐起了身子,带着万般复杂的神色自怀中取出了一方以锦帕包裹着的物品——那是一块通体翠绿如水的玉佩。正中央以古字刻画而成的,是个「璇」字。

望着那块玉,以及眼前上官鎏已然变得清明的神色,邵璇只觉心头一冷,一股荒唐的笑意随之于胸口升起,让他终是不由自主地惨然笑出了声。

八年前,他们因他的那一声「上官」而就此错失。他留下了一块玉佩不告而别,却不想八年后的此刻,却也正是因为那块玉佩,让他刻意营造的一切就此破灭。

他竟这般……又一次裁在了自个儿手里……

而这样凄苦却又隐带着分疯狂的姿态,自然全入了一旁的上官鎏眼底。

「璇……」

伴随着喃喃脱口的低唤,心口蔓延的不舍让上官鎏本能地抬手便欲将人拥住,却又在触上的前一刻猛然惊觉地止住了动作。

因为年轻君王此刻半裸着的诱人姿态,以及先前让他停下的那个理由。

他既已决定迎娶书荷,又何能再这般自私地接受邵璇的情意?以邵璇对他的影响力,若再亲近上那么一分,他都很难保证自己还能不能再维持眼下的理智……明白这点,思忖片刻后,他逼着自己别过头颅移开了视线,却仍难忍着心头的愧疚与怜惜而褪了外袍打算给半裸着的青年披上——怎料手才探前少许,便给对方一把拍了开。

意料外的情况让上官鎏微一错愕重新抬眸,入眼的却是青年笑声渐缓、容色却已罩上深深霜寒的表情……纵然容颜如旧,但此刻那双与己对望的眼眸中听蕴含着的,却是他以往从未见过的嘲讽与冷睨。

「朕不需要你的同情。」

一如往昔的悦耳声音,却带着迥异于往昔亲近的排斥与距离。邵璇半撑起上身整了整衣襟,转瞬垂落的目光,闪现的却是浓浓的苦涩与凄绝。

可现在的他,已无法容许自己再一次于上官鎏面前示弱。

甘愿舍下自尊承欢其身下,是因为那份情。可当这份情一次又一次地被对方所拒,甚至弃若敝屣,以他的自尊又岂能受得了这些?

迳自下了床榻,他将原先零落半褪的衣裳一件件系好,也同样将那份克制多时的、属于君王的一切威势重新武装了起来。

尊严、地位,以及伴之而起的矜持……当颊上的最后一丝红艳褪去、腰间的最后一个结系好,呈现于外的,已不再是那个苦苦盼着得偿所愿却不得的青年,而是尊贵无双、至高无上的大邵皇帝邵璇。

他静静回过了身,压抑下一切情绪的眸子冷然对向上官鎏,容色看似平静无比,实则早已痛彻心扉。

「为什么?」

他淡淡开口,平稳不见起伏的语调,却比任何气势汹汹的迫问都更来得深入人心。「那个女子,难道就真的对你如斯重要?」

「……大丈夫无信不立。」

回应的,是这么句明显回避了问题的答案。

望着眼前理应熟悉、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青年,由震惊中逐渐回神的上官鎏头一次明白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邵璇的,但直至此刻,他才晓得自己所认识的不过是对方有意呈现的一面。

即便孤寂、即便凄苦,帝王也仍旧是帝王。而一个帝王的尊严,又岂容得人随意轻贱?

可他又能怎么做?

没错……若没有那个承诺,在他心底,季书荷是万万比不上邵璇分毫的。可他做下了承诺,而对方也为此而耗去了四年青春。若他只因一己之私便背信弃义,又教一心苦候他的季书荷情何以堪?

只是那句「无信不立」听在邵璇耳里,却端的是万分讽刺……他一声冷笑,半垂眸光中一闪而逝的,却是深深的悲哀。

「无信不立?那么,朕又算什么?」

「璇——」

「你守了你的信,又可曾考虑过朕的心情?没错,朕不是『待嫁之身』,更未曾因这份情思而过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可难道就只有这些才称得上牺牲?那么,朕情愿舍下自尊屈意相迎,却一再换来了这等难堪……这些又算什么?」

顿了顿,自觉有些再难压抑的他背过了身子,双拳却已是一紧。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即便在一切误会都已解开的此刻,你仍要为了一个承诺去选择那名女子?」

「……是的。」

强忍下上前将那个背影紧紧收揽入怀的冲动,上官鎏咬牙应承的声音却已难掩苦涩。

「可成亲是一回事,你我的情谊能否延续却是另一回事……就算我与书荷成婚,你我身为朋友的事实,也不会因此而——」

「朕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朋友。」

中断他话语的,是年轻帝王苦涩却决然的一句。

听着如此,上官鎏心神—乱,双唇微张便待说些什么,但此刻的邵璇却已再无余力面对这些。

说不清是愤怒亦或哀痛,过于强烈的情绪让他连身子都有些克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而在见着对方挣扎片刻仍只是沉默后、满心的不甘终于再难按捺。

忿忿地一甩衣袖、旋身提步便往屋外行去——

却在离开的前一刻、为那熟悉的掌扯住了身子。

形同挽留的举动让邵璇一瞬间转悲为喜,可还没待他回身相迎,掌中陡然给对方塞入的物事,却让帝王在触着的瞬间苍白了容颜。

那是……八年前他留给上官鎏做信物的、那块刻有「璇」字的玉佩。

他终究没有回过身。

他只是缓缓收握了接下玉佩的掌,而在对方松手的那一刻、一个使力将手中的玉佩狠狠砸落于地。

伴随着一声脆响,堪称稀世珍品的玉佩,就这样随着地面的撞击而裂成了碎块。

可邵璇依旧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因为他怕。

他怕自个儿的决然换回的,仍是对方的无动于衷与舍弃。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下,他怕自己真会因此而完全失控、从而做出某些令己后悔万分的事来。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选择离去。

没有再留心身后的人究竟有了些什么样的反应,深吸口气平抚心底的那份泫然之后,邵璇推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第八章

留玉;碎玉。

看似迥异的举动,其所蕴含的意义却是惊人的相似——因为情意难舍,所以愤怒;因为情意难舍,所以绝望。

相隔八年,本以为重逢是上天所赐与的良机,却不想费尽心思,一切……却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路子上。

可这一回,他不会放弃。

男身女命、一生情字坎坷?

前四个字他已无法改变,但自傲如他,却绝不会允许自己就这么向最后的六个字低头——那样的单纯与坚持已是最后一回。

既然现下横亘于他们之间的早已不是心意所向,而是源自于外在的阻隔……那么,他又何须再这般苦苦坚守着什么?

真要用上手段、用上权势,他多得是将上官鎏锁在身边的方法。

回到了那宛若囚笼的深深宫闱,夜半时分,仍燃着灯火的寝殿里,邵璇孤身靠坐于榻上,几本奏折半启着散落于身周,可缠绕着他大半心思的,却仍是那相隔已有一个多月的一切。

那日,近乎狼狈地离开了福缘楼后,连滞留蜀地的最后一丝理由都已不存的他直接踏上归程,带着这一个月来的见闻与无比紊乱的心绪回到了京城。

离京月余,他虽远在西蜀之地,却不代表整个帝国便因此暂时脱离了他的控制——由父皇手中接下的不光只有至尊之位,还有足以牢牢把握住这至尊之位的力量。

他一方面平衡各方势力,组成了自身离京时处理朝中各项要事的议事班子,一方面也借着手下的暗探,清楚把握了京中的每一个动静……也正借着这暂时离京的一步棋,受了香饵诱惑的乱臣贼子显了形迹,让一时得以置身事外的他终得看清了整个阴谋的全貌。

蜀地的乱确实是起于某些贪官污吏的胡作非为,可促使其进一步激化的,却是武忠陵一方的人马——一旦蜀地乱起,少不得便要由京里调兵前往平乱。再加上对方这些年来于禁卫军、城防司甚至太监里布下的暗线,真要上演一场逼宫大戏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会不会成功又自是另一回事了。

也正因这番盘算,在他离京外出的这段期间里,武忠陵的动作便不可避免地明显了起来,甚至因听闻他前往蜀地的消息而派出了人马暗中搜索,意图趁此机会将他除去。

只是邵璇早有所料,不仅事先避开了可能的危险,更因而将对方所掌握的势力摸了个透彻。待到年轻君王带着心伤回宫之时,铲除武忠陵一系的计划已然成形,而一切的起始,便在蜀地。

打从多年前察觉武忠陵的威胁以来,邵璇一直选择虚与委蛇以降低其戒心,甚至为此选了武倚湘进宫蓄意「专宠」。如今,铲除毒瘤的机会已在眼前,他也不会容许自己轻忽大意。

声东击西,蜀地的乱源便是最好的契机,以除去那帮贪官污吏为障眼法,当武忠陵自以为掩饰得宜而松懈之时,便是其迎来灭亡的日子。

可要想除去那些贪官污吏、乃至于祸害地方的恶霸,就不可能不顾及先前上官鎏特意让他了解的一切——但只要回想起,与上官鎏之间的记忆,便再也不受控制地占据了整个脑海。

而这也是邵璇虽将奏折带回寝殿继续研读,最后却任由它们随意散落着的原因。

这些日子来,出于逃避、也出于对自身责任的重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埋首在朝务堆中,尽可能地让公事占据他所有的思绪。无奈这麻痹之法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

那份情、那份不甘、那份执着都在心里占了太深太深的分量,让他就算决意不择手段夺得一切,却仍难以克制住心绪的低落……

「陛下。」

心思微紊间,熟悉的唤声响起,却是柳行雁不知何时已然闪至了床畔……知他不会无故出声相扰,邵璇眸光微抬、双唇轻启,问:「何事?」

「十四王爷求见。」

「珩弟?」

这答案多少有些出乎年轻君王意料之外,却在片刻沉吟后一个颔首:「让他进来吧。」

「是。」

得主子命令,柳行雁登即外出通传;可斜倚榻上邵璇虽已答允此事,却仍不免因此举的反常而陷入了沉思。

若换作平时,他既已离开御书房回到寝殿,便是未曾就寝,也是断不会接受任何人求见的。

可幼弟回朝至今也已是两个多月,他却因蜀地——或者说上官鎏——之事而没能好好陪伴在侧……心下几分歉疚升起,这才让他允下了对方突如其来的求见。

只是眼下早已是深夜时分,珩弟所居住的驿馆距离皇城亦颇有些距离,又因何会在此时……

可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先前外出的柳行雁便已再次进到了内殿;一身锦袍的邵珩紧随其后,而在望见兄长半靠卧于榻上的身影后一个躬身:「臣弟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行雁,赐坐。」

淡淡一句止住了十四弟下跪的态势,邵璇一个眼神示意下属于榻前为其安张凳子,却仍没有正襟敛容端坐以对的打算……眼下在场的都是他最为亲近信任之人,便是随意一些也不虞有人跳出来指责他行仪不端的。

事实上,见着兄长如此模样,近日一跃而为朝中红人的睿王邵珩不仅没有分毫不满之意,反倒还因着兄长的随意而更起了几分欣喜与缅怀。

只是这份情绪还没能持续多久,兄长身周散落的奏折与眉宇间隐隐系着的凄愁却让他瞧得心头一紧,神色亦因而转为了深深的担忧。

以及……凝眸深处、暗暗潜藏着的一丝深沉。

他于兄长所赐的座席歇了下,上身微倾,道:「臣弟心中有件事一直难以放下,所以才……如此深夜前来叨扰,还望皇兄恕罪。」

「无妨。珩弟归期已近,朕只愁相聚的时日无多,又怎会在乎叨扰与否?你难得回来一趟,为兄却因蜀地之事而没能好生陪伴……如此想来,倒该是朕得请珩弟恕罪了。」

望着邵珩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关怀,邵璇容色一柔温声答道,目光却也同样带上了几分探询:「却不知何事让你介怀若此,大半夜地跑进宫里来?」

「臣弟所介怀的……乃是皇兄如此深夜却仍秉烛夜读、却偏又神色郁郁的理由。」

而回应的,是邵珩直白却显得无比真诚的一句。

言词脱口的同时,原已落座的身子已再度站起,甚至是一个踏步直接走近了君王半卧着的床榻——如此举动让一旁守着的柳行雁心下一惊便待上前拦阻,却为邵璇先一步抬掌制止了。

他从来就不是怕事之人,更何况眼前的乃是他最为亲近的弟弟?

兄弟二人阔别多年,他虽因忙于外务而未能好好陪伴,却不代表他对弟弟这些年来的变化一无所知——早在邵珩回京的那一夜,他便已从弟弟的行动中看到了无视礼法的恣意强势与某种侵略性……能在斗争中得胜的都不会是寻常角色。

今日他面前若换成了另一个人有此作为,只怕他立时便要筹谋着将危险扼杀于萌芽之前,但面对着珩弟时,比起早已成了本能的防备,他却更盼着信任的存留。

所以他任由邵珩大步近前,直到那已高过自个儿的身躯在短暂的停伫后于跟前跪了下,带着某种敬虔与疼惜地轻轻握住了他的掌。

「皇兄,您可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臣弟终于有所决意奋发向上、从而在东胡取得一席之地吗?」

脱口的是问句,希冀的却不是答案。望着眼前依旧沉静的俊美面容,一个深深吐息后,邵珩再度开了口,道出的,却是已积蕴了十三年的心声:「让臣弟有所决意的,是盼望。臣弟一直盼着能成为您的支柱、能为您分担心底的忧烦,可要想这么做,臣弟就必须要成长、就必须有力量。所以明白这点后,臣弟就开始竭尽所能地学着在异乡站稳了脚步,直到一步一步地回到了皇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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