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阿房 上————天平

作者:天平  录入:04-19

符融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王猛的额头泌出一滴滴冷汗,象有一层灰纱慢慢地蒙上他的双目。符融正想说:"我听你的,别说了!"就觉出王猛手臂一松,整个人脱力倒了下去,一大股鲜血从他口里喷出,直淋到符融袖上,怵目的鲜红一下子灼痛了符融的眼睛。他不由叫起来:"快,快来人......"

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深夜沉寂,所有听到之人的心头都被重重刺了一下。象是某一个不祥的预言,昭示着灾异的降临。
慕容冲一出城门,就让慕容永转了方向,往西边转去。走了一个多时辰,天已蒙蒙亮,田间初生的禾苗轻摇,晨雾氤氲中嫩嫩的绿意让慕容冲心里平静了许多。他正暗自筹算与杨定会面的言语,慕容永却猛然停下马。慕容冲探出头来,听了又听,却只有鸡鸣犬吠。他问道:"你发现什么了?"慕容永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道:"是我听错了,我们快点!"说完,狠狠的一甩鞭子,马嘶一声,走得更快。

可这一停后,慕容冲就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他将四面的幄帐全部挑起,一刻不停地张望着。又走了两刻钟,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方在暗自嘲笑自已:"真是惊弓之鸟。"就见到田间杂种的桑树从里,有一道晃眼的亮光一闪而过。

"快,弃车!"慕容冲轻呼出声,慕容永也差不多同时看到了,跳上车,扶起慕容冲就往田地里跑去。桑丛里马上有人影冲了出来。好在前面正是一块轮种的绿豆田,豆苗已抽了三尺有余,天色又尚未大亮,两人猫着身子钻进去,倒也勉强躲住了。再听到有人喝令手下布防,将这块田地围起来。这块田地总计不过三四亩,他们这么挨着搜过来,不过一二刻钟便能寻到两人藏身之处。

慕容冲心下揣摸着会是谁差来的。本来疑心是王猛,可想他暗地里便手段是有的,譬如指使宋牙和符晖闹昨日那场的 ***
                  成就是他,可是却从不会硬碰硬的违逆符坚。若不是王猛,而又在宫里耳目众多,自恃身份敢动他的,怕就是符融了。慕容永从袖中掣出一具小巧的弩弓来,对着慕容冲使眼色,想行险一击,伤了那个领头的,再挟他为质。慕容冲苦笑了一下,若他身上无伤,此计倒可行,可他眼下连行走都有些艰难,便是慕容永能一举成功,那也是走不脱的。况且这时他已听清楚了那头领的声音,正是窦冲,想要擒下他,那才是痴人说梦了。

正心急如焚时,手上突然摸到了什么圆长的东西。"蛇!"慕容冲头一个念头让他往旁边滚去,可手臂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何物小子吵吾安眠?"慕容冲这方才看到前面是一个浅穴,一只胳臂从里面伸出来,拉住了他的手。"乍尸?"慕容永差点大声叫出来,死死地捂住自已的嘴。

"天还没亮呢!"穴里探出个脑袋来,扎着双丫髻,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双颊红润,眼眸清明,有如婴孩。"你是......"慕容冲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微微地凉了一下,恍然觉得眼前这人在那里看到过。"你是王嘉!"他向追兵们出声的地方顾盼了一下,唯恐这边的动静把他们引来了。可是相距不过二三步,他们这边说了好几句话,那些秦兵们却都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王嘉懒洋洋的想坐起来,却让慕容冲一把按住了,他惊慌地求恳道:"有人在追我们,求道长不要动。""喔?"王嘉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去,闷闷的声音从穴底传了出来,"就为这吵醒我?算了,我帮你一把,再睡个回笼觉吧!"话音刚落,慕容冲就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象一层轻纱从地下袅袅升起。只过了片刻,一团团乳白色的水雾便在青葱豆苗间游荡,渐渐不能视物。"起雾了,将军,怎么办?"兵丁们叫嚷起来。

慕容冲松了口气,额上湿淋淋的,也不知是雾气还是冷汗。扒着坑沿问道:"道长,多谢了!"王嘉笑道:"道人只能看得到,却什么都无法阻拦,你本无险,何故道谢呢?"这双眼睛在愈来愈浓的雾中渐渐消融,眼中带着十分遥远的气息,慕容冲一刹那觉得他眼中的并不是如今的自已,而是极深冥的某处。慕容冲有些心慌地叫道:"道长道长!"可手中再抓到的,却是寻常不过的泥地。浓腻的水雾中似乎残存着他的双眼,慢慢地变冷,最后化作一种肃穆的神情。

"冲哥,我们快走吧!"慕容永扶了他起来,一步步摸索着在地上爬去,地上泥土方才耕过,倒不蹭膝盖,只是土腥味直钻到鼻口里,让他十分不适。有好几次险些与兵丁们相遇,可竟真的没有被发觉.又爬了一会,身下的变得十分潮软,半个人陷进泥里,而一直环绕身侧的青苗都不见了。慕容永欣然道:"这是到滈水边上了,这过了就是高阳原,进了山林里面,就不怕他们了。"

慕容冲嘘了口气,泥水泌进伤口里,钻心价痛。可也这性命攸关之时也顾不上了,让慕容永搀着慢慢往河里浸。水寒兢肤,不多时就冻得他浑身僵木。不过慕容永水性甚好,托着他在水面上划过去,竟没发出什么声息来。

好容易游倒对面的岸上,就听得后面"哗啦!"一声,有重物入水。
"在这边,在这边!"忙碌了半天的兵丁们嗷嗷叫着往河边跑来。慕容永将慕容冲托上岸去,背着他就跑,可是跑了一会,却没有人追过来,倒是听到后面兵刃相击声,呼喊打斗之声。几下惨叫入耳,听得兵丁嚷嚷道:"逃犯厉害!将军,在这边。"慕容冲与慕容永对视了一眼,不由奇怪,"难道有什么人来救我们了?"

他们不知当不当走,犹豫了一下,却听到一声暴喝,河对岸上雾气猛的散开了一丈见方,窦冲手上长矛舞成一团飓风,视野为之一清。窦冲惊叫道:"你不是......你是什么人?"可是只一瞬,雾气又拥了回来,冲永二人就只能听到金铁交集的响声,和使气发力的声息,却总也辨不出那是什么人。

那人不答,窦冲一声闷哼,仿佛吃了点小亏,再听见水声哗哗,波浪翻腾,隐约可以见到有人往这边划了过来。突然啸声大作,一支长矛挟着风雷之势破水而入,那人身子往水下一沉,河面上渐渐平息下来。

"这人怕是死了!"慕容冲也就顾不得他了,在慕容永的肩头捏了两下,慕容永马上会意,往林子里钻去。他频频后望,不一会,就有许多兵丁游过河来。两人钻进林子里,四下都有藏身之处,就不比方才窘困。他们往林子深处跑去,想来是可以逃掉了的。却又听到后面传来兵丁欢呼声:"找到了找到了!"片刻后转为疑惑,"这是方才被窦将军击中的那人吧?怎么没有在河里淹死吗?"

慕容冲和慕容永藏在树后面往那厢打量。却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汉子,胸口中血流如注,衣衫尽赤,歪在地上,已是不能动弹,手里犹握着长矛,看来正是方才窦冲伤他的那根,被他当作了拐杖。两人相顾骇然。胸口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能从河里爬上岸,还走到了这里,还真是极不容易了。

看着又有不少兵丁往这边聚来,慕容永悄声道:"我们快走吧!"慕容冲方要点头,就见窦冲已经跑了过来,唯恐被他发觉了,两人一时不敢动弹。窦冲在那人身前身后转了几圈,两名兵丁上前搜了那人身上。起身报告道:"请将军看这些东西!"窦冲看了一下,失望的道:"原来是个小毳贼!别管他,耗了我们这么多手脚,再去搜要找的人,他们肯定就在这在近!"

"是,将军,要带他回去交官吧?"
"带回去也活不了了!"窦冲瞥了一眼他,道:"杀了吧!"
"是!"那兵丁举了枪就要往汉子身上扎去。
这时窦冲背着身,站在慕容冲藏身的树前,与他相距不足三尺,而且是毫无防备的样子。慕容冲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他当初押慕容喡回宫时的事。他不知道那时是这人饶了他一命,却清楚地记得他高高坐在车上,厉言斥喝他的情形,那是他平生头一次受外人折辱。

仇恨一下子涌上心头,这真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他在慕容冲掌上写道:"有没有把握?"慕容永点头,将弩弓取了出来,这弓极小,可看上去却十分沉重,通体乌亮,端起来很吃力。他微眯了眼睛,手上一松,箭倾刻没去,面前雾气略被冲散了一点,就听得窦冲狂叫一声,顿时滚出数丈。

那些小兵们一起拥到窦冲身边,叫道:"将军!"窦冲却从地上打挺而起,从大腿侧一把抽箭在手里,上面血肉模糊。窦冲喝道:"一点皮肉小伤!围我干什么?快去抓下那些人!"听他话音,果然中气十足,不象受创甚深。

慕容永二话不说背起慕容冲就跑,才跑了几步,就听到窦冲在后头喝道:"停下!"慕容永那里肯听,闷声狂奔,身后却有一道锐风直对着慕容冲而来。慕容冲一按他的头,就从他身上挣落,慕容永也被带着一同倒地。伴"呜!"的尖鸣,一枝长枪贯过慕容冲的袍袖直钉进土里,臂腕上象被烙过一般,灼热难当。

慕容冲跳起来,袖子轻易就被扯破了,他吼道:"窦将军,我奉了天王谕旨出城,你想怎样?"
窦冲面色阴沉,缓缓举起手上的飞枪道:"我奉平阳公令,让你回城!"
"我奉的是天王谕旨,前往左领军将军部下就职!不得王天谕旨,不敢私自回城。"慕容冲大声说出这句话来。
"那好,我就不勉强你了!"窦冲似乎笑了一下,转身走开,兵丁们举着刀枪,一步步的围了上来。慕容永紧紧握着弩弓,将袖中最后一枝小箭取出装上,可转来转去,不知射谁为好。那些兵丁们都没有畏色,平静的越逼越紧,好象他们根本不在乎将死的是那一个。

"啊!"慕容永大叫一声,箭已离弦,正对着他的一名兵丁应声而倒。"杀!"其余的兵士齐声爆喝,就有七八道明晃晃的枪刃向他们当头砍下。

"住手!"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道枪风,矫夭如龙,所有兵刃与之一触都马上脱手。但还是有把大刀,避开了枪风,眼见就要劈在慕容冲身上。"咣!"一根长棍平空伸了出来,挡住刀刃,然后收回一甩,棍使得柔如长鞭,将大刀击飞。执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黝黑。慕容冲一面问道:"你是谁?"一面忙看了身边一眼,见慕容永趴在一边,吓得眼有些发直,不过没受什么伤,方才安心下来。

还没等那黑脸少年发话,慕容冲就听得"啊!""救命啊!""天啦!"多声哀叫。叫声将窦冲惊动了,他飞纵过来,长矛一圈,霎间就与横空出世的长枪拼了十多下,将手下们护在身后。

这时他方才看明白眼前站的人,"是你?杨定?"有些疑惑,又有些恼怒。
杨定向他点点头道:"我方才听到有人说他正要至我帐下听令,因此不得不过问一二。"
慕容冲将符坚手谕从怀里取出,想上前给杨定,可是动了一下,就痛得咬牙咧齿。那少年伍长忙接在手里,谕旨已经湿透了,他小心翼翼地平捧着送到杨定手上。杨定揭开了一看,虽然字迹有些模糊,但符坚随身小玺上"建业归元"四个红泥篆印却很清楚。他将谕旨举起给窦冲看,道:"此人已是本将部下,自不能由窦偏将军随意处置了,否则,本将日后如何领兵!"

窦冲已知今日之事势不能成,极力按捺了胸中怒气,方能平静地说出来:"末将也是奉得平阳公令,即如此,便请将军日后与平阳公说话吧!"说完半施了礼,率部下离去。

杨定回身到慕容冲身边,问他经过,他据实说了,道:"日后需仰将军指教了!"
杨定很高兴地道:"天王放你出来再好不过,本我从前就觉得你在宫里着实委......"突然想起此人已是自已部下,不由住了声,正正容道:"你虽说是天王特简,可即已归入军中,就与其它将士一般,勤习武艺,奋力杀敌,不可有丝毫骄怠,否则自当军法从事!"

"是!"慕容冲半跪下行礼道:"自当听从将令!"
"那好!起来吧!"杨定扶了他起来,道:"你昨日才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又在泥水里滚过,得好生调养才是!刁云,你过来背他!"

那黑脸少年跑过来,托着慕容冲双肩就往身上一放。慕容永这会子回过神来了,道:"还是我来吧!"刁云挠挠头,冲他憨笑一下,闷不作声地就往前走了。

"你是送他来的吧?"杨定问道。
"是!"慕容永道。
"那你可以回去了!"
"不成不成!"慕容永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是瑶姐让我送冲哥出来的,还给我老大一锭金子呢。我要是没送到地头上,到手的酬劳没了不说,别人托的事办不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这亏得可就大了!"

杨定被他逗得一笑,道:"那好,等他安顿了,你去回报夫人,也免她挂念。"慕容永正得意洋洋地还要说什么,脚下突然一绊,当即摔了个虎趴。他爬起来口里喃喃骂道:"什么狗日的......"却突然住了声,原来正是那个先前被窦冲伤了的汉子。这汉子面色淡金,长脸高鼻,双目紧合着,嘴唇却是微微蠕动,显然并未死去。想来是方才他们射窦冲那箭,引得众兵都来追杀他们,便放过了此人。

慕容永"啧啧"称奇道:"这人竟还没有死呀?"杨定问道:"他是什么人?"慕容永就将事情说了,慕容冲俯在刁云背上道:"请将军一并带他回去吧!他受了无妄之灾,也为我挡了一下追兵。"

"那好,能和窦冲硬拼一招的人,也值得一救!"
慕容永就背了那汉子,道:"不知方才我们来时乘的那车还在不在,要不然这把这两个人弄到阿房去可是件麻烦事。"他心里直叫苦,"本以为这回是偷了懒的。谁知又要背这家伙,这人的身子可比冲哥重多了。"

杨定道:"那车果然是你们的?我方才就是看到那车,觉得古怪才追过来的。"
这方才说起,昨日因为与杨氏的几名亲族会面,就受邀到杨纂府上住了一夜。晚上收到慕容苓瑶托慕容喡送到杨纂府上的礼物,让他照应慕容冲。因此城门一开,就赶着起程,在途中见到一乘空马车,觉得蹊跷,这才寻了过来。

于是又回到原先的道上,这些雾已不若方才之浓。寻到原车,将伤者放上车,杨定和刁云的马匹也散在附近,一齐唤了来,一行人就奔阿房宫而了。

阿房宫跨渭而建,位于雍州长安县城西北十四里,上林苑中。当年秦始皇建此宫时规恢三百余里,离宫别谷,跨山弥谷,辇道相属,阁道通骊山八十余里。表南山之颠以为阙,络樊川以为池。只不过西楚霸王一场大火,焚尽琦宫宝物无数,自然再也不复旧观。后世略作修茸,权作游治离宫罢了。

时各国兵制,多将天下兵分归于朝庭的中央军,和归于地方的郡县兵,前者是攻战主力,后者止保卫乡土而已。而中央军又分为中军与外军,中军驻于京畿,分由左右领军,左右护军四位主官统领,杨定便是左领军将军,率部下驻于阿房宫左近。

至赶到军中,杨定传了军医来为他和那汉子医治。因为两人的伤都不轻,从军大夫要守在跟前,便着他二人合住在医营里。到第三日,那汉子方才清醒过来,正巧大夫在出熬药,慕容永又和刁云在外面玩闹,便只有慕容冲和他细述前番情形。那汉子自然道谢不迭,再一问起姓氏籍贯,竟也是从邺城迁来的,姓高名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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