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歌 第二部——发霉桃子

“您这么做是对我的惩戒吗？”

他忽然出乎自己意料地小声问另一个人，心底却被这份莽撞吓了一跳。

“为什么这么说？”洛贝朗满不在乎地反问，“难道在您看来，与我相处是一种折磨？您感到痛苦。”

吉格想了想，说：“是的。”

对方似乎叹了口气。

洛贝朗转身从一旁的茶几上端起酒瓶，为自己倒了一小杯白兰地。“看样子您还真是耿耿于怀得厉害，关于您的那位属下？”他说。

军官的脸色变了，沉沉地倒吸一口气——

“不，陛下……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说时，他差点落泪。但这就是事实，莫阿蒂尔出卖了他们，尤其出卖了他。吉格不确定那个莫名失踪的教士是否真的也是一名奸细，但此后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证明中尉是清白无辜的。

也许真的是他，而非那个神出鬼没的朗塞尔出卖了军队的情报；这么看来，那天被他俩抓住那伙实为间谍的“逃兵”，或许也不是什么偶然。

“我感到抱歉。”他伤心地说，扔掉拨火棍，无力地跪坐在地毯上。

“是吗？”洛贝朗好奇道，“听起来好像这一切都是您的责任咯？”

“我……”

“您这么说也太讨巧了，好像您才是全军统帅，我就一点儿用也没有了？”

“不，陛下！”吉格急忙争辩。虽然对方一副明显的揶揄口吻，他还是由衷地紧张了起来。看到他这个样子，国王的嘴角再次浮现出微笑。

“算了，只是运气不好。”他说着，小啜一口烈酒，用手指尖轻快地敲打着酒杯壁。“如果当时我不去考虑太多，一鼓作气把您和剩下的所有人都派出去，也许倒能扳回这一局……”

“那样太危险了！”吉格着急地大喊，情不自禁一下子转身面对对方。

当时看来，投降的决定确实有些轻率，没有抵抗到底显得不够英勇顽强。但国王的判断没错，败势已不可扭转；硬撑下去不但只是白白牺牲，更会激怒敌人用大炮攻城，这样一来，若有什么闪失……吉格闭上眼睛，小声叹气。

洛贝朗静静凝视着他的这一系列表情。

“是的，你说的对。”国王肯定道，“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所以没什么可唉声叹气的。”

“可是行刺——”

吉格忍不住说，对方做了个手势，要他打住。

“塞莱斯提曾警告过我，关于军中潜伏着刺客的事。”洛贝朗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过他也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身份。我怀疑过莫阿蒂尔的儿子，但没料到这些人也学会了将自己的亲人给牺牲出去。”

这些措辞似乎透露了说话人极其残忍的一面，吉格这会儿并不理会那些。他知道，那其实不是牺牲，是中尉自告奋勇接了这绝望的任务，保护他的姐姐不再被这样的阴谋所伤害。想到这里，他再次抓紧背心的左襟，那里保存着中尉的遗物，还有他最后的血。

“这么说朗塞尔教士真的是……呃，是‘逆党’一伙的？”他接着问。

“曾经是。”

“他现在在哪儿？”

“也许是趁乱跑回原来的主人那儿了吧！”洛贝朗冷笑一声，“谁知道呢？我信任过他，但我不敢说自己从不会看走眼。”

后面这句话，再加上那对微微眯起、富有洞察力的双眼，令吉格十分不安。

“所以我才问您，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起他。”国王说。

吉格低下头。

“是我失职了，我……”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我令您失望了。”

他脸红了，想起当时的情景，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是的，我对此相当遗憾。”

再也按捺不住，吉格扑过去，跪在对方脚边。洛贝朗放下酒杯，垂下一只手。吉格马上把它握住，将脸紧贴上去，像个孩子似的，激动又深情地吻着。

“原谅我……”他忘我地喃喃着，整个儿陶醉在这份既满足又惆怅的热情中。

“下次，别再犯错了。”

“永远不会。”

“很好！”

洛贝朗说着，一下子抽回手。吉格慌忙抬头，吃惊地看着他。

“我很高兴听您这么说，少校。”国王愉快地微笑着，一扫之前的阴郁，重新端起酒杯，孩子气地用双手捧到嘴边，目光越过杯子边缘，以一副甜美诱人的表情看着对面茫然不知所措的青年。

“待会儿天亮后，”他说，“拜托您去转达给他们：我要乘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座位要用深色天鹅绒铺的；然后，到了目的地，给我住的房间要朝阳；我不想带太多衣服，也不指望那穷乡僻壤能有什么好裁缝，但起码给我准备好十二套干净衬衣；我只睡鸭绒铺的床，床单当然要全新的；给我送的饭菜里不许用大蒜和洋葱做配料，除非是兔肉……对了，少校，您刮胡子的手艺怎么样？”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