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孤注掷温柔(出书版 穿越 第三册)BY 阿堵

作者:  录入:03-18

「小人考过两回科举,奈何时运不济……」

能去应试,不管考没考上,肚子里多少有些真货。一介书生,这份胆色也不多见。长生看着他,仿佛看见猎物往陷阱里爬——意外收获啊。

「代作么……倒也无妨。不过你横插一杠子,总得拿点彩头出来。」

庄令辰偷觑对方一眼。这西戎二皇子真特别。非常特别。简直太特别了。就为这特别,大概有机会。一场要命的横祸,莫名其妙卷进来,但求能自力更生闯出去。须做得漂亮一些,就不知他好恶如何。左右是个死,权且搏一搏……

形势不容犹豫,当下朗声道:「殿下要彩头,便是小人自己这颗脑袋罢。小人的诗若入不了殿下的耳,自然没什么好说,若是——」指指并排跪着的另外七人,「若是殿下听着勉强能够入耳,还请殿下遵守诺言,放过无辜之人。至于小人自己——」露出坚定的表情,「和这二位壮士一样,但凭殿下处置!」心说:但凭处置嘛,他肯花时间叫人作诗,那杀人的心想必是淡了的。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紧张而沉默的等待皇子殿下的决定。

长生伸出一只手,接住几片下落的花瓣,看它们躺在自己掌心:恬淡轻盈,美好柔弱。

抬起头,却见满树满树洁白的李花于春风中纷纷扬扬,有如玉蝶碎雪漫天飞舞,竟是别样磅礴,无边壮丽。

「便是如此罢。」放下手,盯住庄令辰:「你敢出头往身上揽,想必有点真本事。我给你半刻钟,诗做得顺耳,好说。」语速慢下来,「若是做得不顺耳——你们十颗脑袋,就埋这李花树下当肥料吧。」

庄令辰在心底哼哼:「顺耳不顺耳,还不是你说了算……」

忍不住抬眼看去。只见对方一身墨底金线盘龙如意纹衣衫,站在漫无边际雪涛花海之中,刹那间叫人觉出满目孤标傲世,浑身典丽肃杀。心头一凛:此人糊弄不得。立时把那侥幸投机的心思尽数收起——今日拿不出绝活儿,只怕真要在此地做了花肥。

心头琢磨着,再看那几株李花,入眼一片圣洁庄严,不尽的苍凉凄艳。忽然想:我庄令辰漂泊浪荡半生,一事无成,最后居然沦为阶下囚、亡国奴。今日能有此花为我送葬,也算不枉。整整衣襟,跪直身子,开口道:「小人这首李花诗如下,请殿下指正:

仙姿偶伴走凡尘,

颠倒生门入死门。

猎猎明霞燃缟素,

滔滔向日起纷纭。

知君不重胭脂色,

为我独留霜雪魂。

幸得春风埋玉骨,

何须铸铁损精神。」

长生听了第一句,心里已经痛不可当。这毫无由来的几棵树、几个人,倒像是上天特地安排在这里等着自己似的。——专在这里等着,提醒自己,鞭策自己,砥砺自己。及至听到第三联「知君不重胭脂色,为我独留霜雪魂」,差一点泪水都逼了出来。

庄令辰哪里知道,自己这几句诗正正好好砸中了皇子殿下的心事。脱口而出,念完就后悔:冲动之下,只图痛快,太硬太直了,说不定惹出怒气……提心吊胆望一望,却见对方一脸空洞茫然。大吃一惊,暗呼糟糕:「该不会没听懂吧?怎么说也是个异族人,知道几句圣人名言已经相当难得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忐忑不安上下纠结之际,就听皇子殿下缓缓道:「『知君不重胭脂色,为我独留霜雪魂。』果然是情真意切的好诗。难为你把这柔媚之姿写出一身风骨……」

庄令辰喜出望外:他听懂了!居然全听懂了!点评很到位啊。顿时生出惺惺相惜知遇之感。猛地想起对方身份,大觉遗憾。又自我安慰:这下不用掉脑袋了。也许,一群人都不用掉脑袋了。

长生轻哼一声,接着往下说:「『春风埋玉骨』?如此风流死法,也太便宜了你。」冲卫兵道:「这三个,先押到库房关着,好好看住了。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转身抬腿,走了。

作诗的还等着听众继续点评夸奖,忽然就断了茬。卫兵上来把倪俭和庄令辰也绑了,推搡着往前走。三人愣愣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都觉今日真正应了那句「颠倒生门入死门」。且不管如何颠倒,到了这个时候,心头俱是一松。不约而同想:这年纪轻轻模样标致的西戎二皇子,当真特别……

长生两条腿自顾自往前走,一步步仿佛踩在刀尖上。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五个字:「春风埋玉骨……春风埋玉骨……春风埋玉骨……」多少个日日夜夜用忙碌操劳压下去的相思,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那不可名状的恐惧担忧,叫他害怕得浑身打颤,几乎就要扑倒在地,痛哭失声。

驻足立定。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他在等我,我不能这样。

回首:阳光下几树李花如云如荼,似飞似坠。染出天地纯粹至美,绘出无穷烂漫生机。

心情渐渐平息下来。摸摸刀柄,有点郁闷。

这下子,一个也不能杀了。虽然不杀更划算,但是这「春风埋玉骨」,实在叫人心里头堵得慌哪!——真想杀几个人去去火。站了一会儿,仰头望望天:哼!「春风埋玉骨」是吧?老天爷,你若胆敢给我春风埋玉骨,看我不还你一个秋风扫落叶!哪怕,哪怕——死了埋了烧了化了……也得给我吐出来!

第二天午后,岳铮、倪俭、庄令辰被押到皇子殿下临时行邸。饿了差不多一天一夜,又在辗转反侧中等候发落,三个人都有点儿萎顿。正所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当时一鼓作气,热血冲顶,英雄举动也做了,豪言壮语也说了,脑袋掉了也就掉了。这般拖着打熬一番,免不了就要揣测思量。骨头自然还是硬的,那股气势却没了。

尤其庄令辰,本来就不想死。皇子殿下临走甩下一句「如此风流死法,也太便宜了你」,叫他很是惴惴。由此可知,自己那首诗,对方真是彻底听懂了。但是,顺耳不顺耳呢?完全没底啊。

长生面前桌上摆着几碟菜肴和四套碗筷。菜里头居然有熏肉风鸡,算是极难得的奢侈品了。倪俭忍不住就「咕咚」咽了口唾沫,被岳铮横一眼。知道他嫌自己丢人,心想:「你瞪我干什么?肚子饿了要吃饭,天经地义……」

「我有几句话,跟三位说说。说完了,好踏实吃饭。不管三位作何决定,这顿饭都是要请的。」长生站在三人对面,神情也平淡,语气也平淡,好似萍水相逢,君子论交。三个听众被他感染,不由得放松下来。

「算起来,赵琚缩在蜀州,躲了差不多五年了。我大哥已经平定楚州,眼下正在封兰关围着。」

三个听众愣了一愣,才想起赵琚是何许人也。因为这名字虽然天下尽知,但谁也不曾有机会把它当成一个名字叫出来,故此颇为陌生。

「要说大夏国史上,朝廷曾数次偏安蜀州。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最后谁也没守住。」长生一边讲,一边很自然的就想起那个风采流动的身影,恍惚间似乎他就站在身后,正扬起嘴角笑嘻嘻的瞅着自己现炒现卖。

「你们以为——赵琚能撑几年?」

看三人不说话,长生继续道:「父皇登基已有一年半,中原日趋安稳,四边指日宁靖。」略停一停,斩钉截铁,「这天下,已经注定不可能再姓赵,改姓符了!」

岳铮三人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俘虏,这个认知其实早已备下,只不过心底里始终不愿接受,拒绝承认罢了。听对方如此清晰明确讲出来,脑中不论轻重,都挨了一锤子,呆在当场忘了反应。

「大夏国悠悠数千年,自古以来就是各族共存并立。往近了说,北方柔然一族曾入主中土六十余年。咸锡朝景平年间,夺嫡登位的皇子宋霈,其母出自室韦族。你们锦夏昭烈帝的生母,听说也不是夏人……我以为,时至今日,这夷夏之分,内外之别,非要追根究底,未免迂腐。……」

长生固然是翻炒某人的剩饭,然而听在对面三人耳朵里,只觉这西戎皇子渊博高深,不禁既惊且佩。

「……父皇自登基以来,习夏文,遵夏典,任夏臣,行夏制。戎夏一统,天下大同,指日可待。」说到这,长生加重语气:「锦夏末日就在眼前,而我华荣帝国方兴未艾,前途无量。你们三位,若是觉着那国恨家仇没法放下,我也不勉强,吃了饭,就送三位上路。」

一笑:「上黄泉路。求仁得仁,想必无怨无悔。若是——」把三个听众扫视一遍,用承诺般的郑重口吻慢慢道:「三位若是觉着,有为之身不可辜负,愿意为天下早日太平尽一份心力,吃了饭,便请跟我上路。富贵功业,我符生没法许给你们,但是我保证,你们会有博取它的机会。」

坐下来,拿起筷子:「我没工夫在这里多耽搁。所以,劳驾三位吃完饭务必给个答复。不必拘礼,请坐吧。」

岳铮和庄令辰还站着没动,倪俭左右看看,心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老实不客气在长生对面坐下,大大咧咧开吃。那两人也饿得狠了,见皇子殿下不端架子,毫无派头,干脆也坐下来吃饭。

庄令辰吃着饭,脑子里却在不停的转:「……想我漂泊浪荡半生,一事无成,最后沦为阶下囚、亡国奴——为什么老天偏要这个时候,才给我机会呢?难道说,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两轮科举皆不得中,孤家寡人,囊中如洗,做了俘虏没法赎身,才赶上这么一遭,遇上这么个主儿……国恨家仇?家仇说不上,国恨倒是有——可锦夏朝也没给我庄某人什么好处啊……」

正自我说服呢,忽听旁边倪俭道:「殿、殿下。」

长生抬头:「有话请讲。」

「昨天……那时候,如果,如果小岳不求情招供,你真的会连那八个人的脑袋一起砍了么?」

「会。」

「啊?」倪俭吃惊。他跟岳铮琢磨了半夜,越想越觉得对方在给自己二人下套。眼见这套已经拴上了脖子,只怕非跟着走不可了,心里终究不甘。他是个直性子,没留神就问出了口。听长生答得顺溜,有点将信将疑。看看对方神色,又绝不像掺假的样子,困惑了。

长生心里觉着这直爽汉子挺可爱,和颜悦色的给他解释:「你们两个若不肯招,便是顽固不化,罪无可恕。你俩做下的这事儿,性质恶劣,影响重大。怎么着也得同甲十人都砍了,才有杀一儆百的效果。」放下筷子,仿佛感叹一般,「虽说人才难得,但是求才纳贤者,要的是为我所用。不能为我所用,死不足惜。」

庄令辰瞅瞅说话人和蔼的表情,骨头缝直冒凉气。忍不住悄悄伸手摸摸脖子——要不是那姓岳的求饶求得及时,这颗脑袋当真就搬家了。

那边岳铮也打个冷战,偏偏倪俭这粗神经,兀自往下追问:「如果,如果我们投降,殿下岂不是……就没法杀一儆百了?」

长生「哈」一声,实在憋不住笑起来。轻轻拍着桌子,边笑边道:「倪大侠,你们肯投降,那是知错能改弃暗投明。我符生肯放过你们,那是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传出去就是一段佳话,哪里还用得着杀一儆百?等着广纳贤才倒履相迎就行了……哈哈……」

听在另外两个人耳朵里,只觉年轻的皇子殿下笑得朝气蓬勃,爽朗直率;笑得奸诈无比,诚恳万分。

庄令辰忽然开口:「殿下就不怕——不怕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么?」

长生侧头看住他,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你要觉着自己是狼是虎——也不妨试试。」站起来,「好了,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不如,咱们准备动身上路?」

三人互相望望,庄令辰头一个拜倒:「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岳铮和倪俭略一犹豫,也跟着拜了下去。

永乾三年(天佑六年)四月,因青黄不接,粮草难济,久攻不下,军中积怨等原因,符定从封兰关撤退。分出一半兵力留守楚州,带着其他人回到顺京。

军中级别较高的将领,基本都在京里安了家,家眷也多数接了过来。符杨在京畿设立了三处大营,作为驻军之所,计划周围再建一些村庄,用于安置军属。只是前两年灾荒闹得厉害,没顾上,普通士兵的家属基本都还留在枚里。

西戎历来全民皆兵:「家有男子,十五以上,七十以下,无众寡尽签为兵。」话是这么说,到了战场上,优胜劣汰,老弱病残自然先死,剩下的全是真正精兵强将。所以符杨手中总兵力虽然不到二十万,毫不夸张的讲,足以当百万之师。就人数而言,投降改编的夏人「忠勇军」比西戎骑兵要多得多。但在战斗力和胆气方面,十个未必顶得了人家一个,也就协助守卫地方震慑平民,或者派去修筑城池屯田种地。

平楚大军回到京城,自有一番狂欢放纵。当年因为赵琚跑得快,銎阳守军抵抗并不激烈,所以城市破坏不算严重。东南和中原屯田见效,饥荒的危机慢慢过去,这座千年古城,两朝名都,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往日繁华。符定在楚州折腾了差不多三年,虽然最后以自己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心头那股火始终没撒尽。回到顺京花花世界,心情立时好转,一头扎进去,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六月到七月,正是收获的季节。长生领着手下视察到豫州睢县,停留两天,等来了一个人。

「见过殿下。」秦夕进来的时候,身轻如叶,足下无尘。

站在长生后边的倪俭不禁轻「咦」了一声。他自己功夫虽然不算绝顶高手,但是当了好些年捕头,眼光见识却是一流。一望即知,来人一身顶级轻功,属于打得过捉不住的飞贼典型。

长生点点头:「一会儿你们再互相认识。秦夕先坐下,把正事说了。」

「是。」秦夕领命在下首坐了,道:「上月底,我终于在离商山中找到了冯祚衍将军。他身边只跟着十几个下属,另有一些江湖人士护着,躲在山洞里。」

「他怎么搞得这么惨?」长生记得冯祚衍挺神气的样子。

「被自己人暗算了。」

原来自天佑三年秋天西戎军开始横扫楚州,也曾有一些锦夏官员和地方守军奋起抵抗。这些人失败之后,其中一部分不甘就此做亡国奴,纷纷展开游击战争。由于符定疯狂加大打击力度,抗戎斗争日益残酷,小股义军渐渐没了生存空间,只得逃进山区投靠冯祚衍——冯将军的队伍一度壮大到十万余人。

随着事业的发展,领导层的矛盾也浮出水面。义军将领,一部分来自官场,一部分来自江湖,共患难已经十分勉强,同享福简直痴人说梦。冯将军又一心要独掌大权,协调不力,自然激起不满情绪。义军声势很快下落,被符定追得只有四处逃窜的份儿。就在这时侯,几个官方手下合伙政变,背后给了冯祚衍一刀子。

秦夕介绍完前情,道:「去年秋天,义军因为急功近利,被大殿下打得惨败。冯将军收拾残兵,躲在深山修整,谁知手下起了异心,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如今躲得甚是隐蔽,防得也极为严密,我很是费了点儿周折,才寻到他们。遵照殿下吩咐,只说是东南义士,愿意资助楚州义军抗击西戎。他给我留了联络方式,约定重阳再会。」

「嗯。」长生点头,又问,「你这趟去,见到白沙帮许帮主没有?」

秦夕摇摇头:「没有。听说因为义军被打得太惨,许帮主不愿白白牺牲帮众性命,除了留出一些好手保护冯将军,其他人都转入地下了,大概想扬长避短……」说到这,抬头看看长生。

「那就是准备使用偷袭刺杀这些手段咯?目前形势下,倒也不失为良策。」长生稍加思量,对秦夕道,「你下回去,看看冯祚衍那里是否可为。若不可为,不如直接联络许泠若。偷袭刺杀,这些手段虽然无损于整体,局部来讲还是很有效的。尤其用来拖延时机,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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