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半搂着秀哉的肩膀,希望能给对方一点支持。
也许,在心底,他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借口,可以让自己不必去深究那令他浑身发抖的颤抖和情感到底是什么。
某种模模糊糊的预感警告着他,不要太过好奇,不然他也许会永远失去秀哉这个朋友。
而这,是他绝对不敢想象的可怕结局。
一片沉默里,两人回到旅馆。
这一次,李秀哉坚决的要求换了房间。
躺在各自的床上,两个人还是如同平日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久以后,耳边深长的呼吸告诉李秀哉,夏子常已经堕入梦乡。
他转头,痴痴的看着那张英俊的脸。
“子常,再见。”
是时候回去了。再不走,他不敢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次来,他的所得已经远远多过他所敢做的最狂妄的猜想。然而,竟然还是不知足。人的心,果然就是这样一个怪物。永远嚎叫着更
多。
而子常,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了。
而再这样下去,他必然会伤害到子常。自己,也会变成自己原本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吧?
所以,趁一切还没有脱序之前,离开这里吧!
子常,再见!
谢谢你给我的一切美好回忆!
我会坚守在棋枰的这一边,等待你的到来,再不会轻言放弃。
因为,这已经是我们唯一可能不违背道德不用受自己良心谴责的交集。而我,舍不得你。所以,我无法放弃。
因为棋而爱上你,因为爱你而更加无法放弃棋。
这是一个打不尽的摇橹劫,而我身陷其中,已经不再去想因果和轻重。
第16章:赛前(上)
“诚熏看起来气色不错,是因为有救命恩人照顾的原因吗?”
飞向汉城的飞机上,李秀哉含笑问。
李诚熏没有注意到他的话,专注于偷眼打量身边的人——气色,好像还好。只是,依旧看不出到底在杭州究竟有了怎样的进展。
微微叹了口气,心底有点沮丧:自己,在前辈面前好像是透明的。但是对于自己,前辈却总是如此的高深莫测。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有资格站在前辈身边,甚至说大话要保护他呢?
这样可不行,要加油!
在内心这样碎碎念着的李诚熏抬头,不期然,被李秀哉脸上那暧昧的笑容吓了一跳。
“前、前、前、前辈……”
秀哉微微抿着嘴,有点坏心眼的刻意自言自语:“哎呀哎呀,我都不知道北京是这么好的地方啊!看起来,我们诚熏都不想走了呢!还
是说,那里有什么舍不得的人呢?”
“前辈!”李诚熏有些愤愤然:“前辈,你不要这样取笑我呀!明知道我在北京被那群坏人欺负的很惨的!”
“是这样吗?”秀哉的笑容越发暧昧了。
诚熏气嘟嘟的看着眼前人,平日里清冷的面孔出现了少见的生动,细长的双目微微的上挑,原本禁欲的面孔上,竟然微微流泻出一丝说
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骤然脸红,诚熏忙忙的把脸转过去,结结巴巴的回答:“就,就是这样啦!哼!那群家伙……”
“唔,能让诚熏这么介意的人,看来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了……”
不对!
不对!
在感到别扭尴尬之外,心里的那丝违和感越来越重。
瞬息之间,李诚熏心里警铃大作——前辈,从来不是这么喜欢多话和打趣的人……
顾不得脸红,他慌慌忙忙转过头来,仔细的观察着眼前的人,试探着问:“前辈看起来,心情也很好的样子嘛?”
“这个‘也’字,用的很巧妙啊……”
“前辈!”
看着李诚熏气恼到通红的面孔,李秀哉轻轻的笑了。他把双手垫在脑后,靠在了座位上:
“诚熏,谢谢你!”
轻轻的向热心的后辈致谢,不等对方说什么,他自己淡淡的接了下去:“我大概,做出了一些决定吧。虽然结果怎样,谁也不能提前知
道,但是,总要试试才好!”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势在必得。
有的只是如清风明月般的娓娓道来,好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偏偏就是这样浅淡的话语里,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抑制去信服的力量。
淡泊,坚定,自信,不动如山。
就是这样的李秀哉,在他少年的时代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天才,缔造了自己的帝国。
李诚熏的内心,莫名的激动。
他想,他正在看着一个王者归来!
在中国的商业赛中,李秀哉的成绩并不能算好。所以,回国后自然又是被报纸小小的抽打了一顿。
只是,这一次,秀哉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下飞机,他就奔向了自己的公寓。那里,有着无尽的棋谱之海在召唤他。
他彻底不再下楼,连吃饭都是靠叫外卖解决。
打谱,打谱,还是打谱!
每天早上一起床,简单的梳洗之后,就端正的坐在了棋盘之前,这个姿势,一直保持到夜深。
有很多次,在终于结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强大的精神沉溺棋间,不吃不动不言不语。然而,肉体已经超过极限了。
浑身麻木的他,呆呆的坐着,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等待着知觉带着针扎一样的刺痛慢慢的回到自己的身体。
他缓慢的站起来,然后如同尸体一样的倒在床上。
再睁眼,又是天光之下,棋枰之侧。
疲劳厌倦的时候,就上网去下网棋。
他不挑对手,随便找个9D切上一盘,或好或坏,总有大批的人观战。而他也并不在乎。他的胜率并不高,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能看出
,他开始尝试一些新的着法。
曾经有一阵子,他也曾想着换个新ID,不要被人认出来比较好。
可是奇怪的是,只要他找人下棋,不论用什么ID,三天之内一定会被海对岸的人传遍整个服务器。
几次下来,他也就懒得掩饰了。
自然,曾经的韩国第一人李秀哉九段不务正业,沉迷于网棋这种低端的游戏,又是一次新闻的焦点。
他被拿出来和声称从来不下网棋的李诚熏做了对比。
“所以,心无旁骛,不搏二兔,这才是第一人易位的最根本原因吗?”有家报纸这样深沉的感叹着。
对此,李秀哉难得的笑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很早以前,当自己从师傅手里夺得第一个头衔的时候,当时对自己的报道,用的也
是同样的赞美。
当然,那次被拿来当反面教材的,是他那个人称“老不修”的师傅。
在那段日子里,唯一能让李秀哉离开房间的,只有比赛。
他参加了所有的比赛。
不论是头衔战,还是商业赛,或者是表演赛。
不论赛事大小,不管奖金高低,也不计较对手。
对于他的一反常态的高调,不论是媒体还是民间,都抱着一种狐疑的态度。他们,都在猜度他的用意。
为了奖金吗?在最后退场之前大捞一笔作为退休金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参加媒体的节目不是更好?钱更多,而且不伤体面。现在的李秀哉,在所有的比赛里,都下的让人心惊胆战,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什么样的勺子,然后,输棋。
那么,是为了证明自己吗?从低段的手里夺取胜利,给自己积累信心。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做过。可是,他的战绩并不能说是优秀啊?
在一众人等带着微微恶意的好奇围观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发现了问题。
“所以,”某局很微不足道商业赛的观局室里,朴立恒惬意的抿了一口杯中的绿茶:“秀哉这小子终于拿出当年的那股子劲头来了呀!
”
“朴老师?您是说……”兼任网站解说员的崔明基带着点试探的意思看向这位前任的围棋皇帝。
朴立恒“呵呵”一笑:“小子,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今后,只怕你们的日子又要难过咯!”
“哎呀!您也看出来啦!”崔明基不好意思的挠头一笑:“老实说,最近在棋院的院生中间,大家对前辈下法非常的在意啊!经常讨论
的……”
在不知不觉间,李秀哉的棋风,改变了。
稳妥,精细,滴水不漏,这样的谨小慎微之外,他的棋里开始有了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宏大的气魄,大胆的构想以及凶狠的搏杀,所有
这些以前并不常见于李秀哉行棋中的元素,如今在每盘棋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体现。
只是,好像并不能保持一种稳定的状态。
“虽然还没有形成他之前的下法那样完美的体系,但是……”朴立恒笑着摇摇头:“秀哉他,是一个总能让人吃惊的孩子。从很久以前
就一直这样了。每次以为他不行了,到此为止了,但每次他都能站起来,然后走到比以前更远的地方去。有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这孩
子,到底有没有极限呢?也有时候会想,干脆自己给他最大的压力,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好了!老实说,我真的很期待这次以后的秀哉
……”
崔明基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其实,不管媒体那群白痴怎么说,棋院里倒有一大半,是因为崇拜着前辈的功绩,这才开始学着下棋的人
啊!”
“总之,小子们!你们可要努力了!今年的应氏杯,估计会很看!”朴立恒用这句话给这番讨论做出了结论。
他站了起来,准备去到现场去给自己的弟子保驾。
这一局棋,秀哉已经拿下。
正在手忙脚乱做结语的崔明基忙里偷闲的行礼致意后,回了他一句:“是啊!估计会很精彩!中国那边,连传说中的妖刀前辈都要出战
了呢!”
朴立恒一怔,登时立在了当场。
屏幕里,这一局棋已经尘埃落定。
无数的记者和镁光灯冲向了自己心爱的弟子,他微微困扰的皱着眉头。
然而,朴立恒只是立在当场,一动都不动。
良久,他终于缓缓的开口问:“消息,确实吗?”
“什么?”忙得昏头的崔明基抬起头来,愣了半分钟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他点点头:“中国棋院传真过来的参赛选手名单,院长因为不敢相信,怕是同名同姓的人,特意打越洋电话求证了的。夏子常九段、王
立浚九段是指定的本赛选手,而姚景程九段、楚衡九段、罗卿郁六段、曾弦翔四段是从选拔赛打起来的外围赛选手。”
“外围赛……”朴立恒喃喃的念着。
然后,他忽而一笑:“想不到,骄傲如你,也有不得不打外围赛的一天啊!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身,大踏步的离去了。
当天,前任的围棋皇帝向韩国棋院正式申请,获得了应氏杯的外围赛选手的预选赛参赛资格。
一周以后,韩国棋院向应氏杯组委会提出的参数人员名单出炉。
外围赛参赛选手中,朴立恒,赫然在列。
第17章:资格
夏子常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人还在机场。
刚刚送走了李秀哉,心情未免有些低落。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他一时有些茫然。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埋首于棋间这么多年,自己何其有幸,竟然拥有了这样一个朋友。
每一次的聚散匆匆,每一次的来来往往,每一次的纹枰厮杀,每一次的把酒临风……
有一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融入了自己生命中。
朋友?兄弟?
不,不,还在那之上,比这些都还要重要。
李秀哉,是夏子常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存在……
来来往往的面孔里,没有了那张漠然的脸,世界竟然一下子空旷起来。每一个角落挤满了人的候机大厅,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让夏子常感
觉到一点点的温暖。
突然,很寂寞。
在这个杭州盛夏的下午,夏子常前所未有的意识到,李秀哉在自己生命中重量。
然后,他接到了那个电话。
“夏子常九段,你人在哪里?赶紧回棋院~~~~~~”是杭州棋院的院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立刻!赶紧!”
“什么事?”刚刚脱离恍惚的夏子常,有些搞不清状况。
“总之立刻过来!打的!棋院报销!”
压下心里的狐疑,他匆匆忙忙的赶到了棋院。
然后——
“夏子常九段!应氏杯组委会……这么多年……本赛资格……恭喜~~~~~”院长激动的满脸通红,手舞足蹈的说着一些完全没有联
系的词。
完全摸不着头脑,夏子常只好求助的看向一边的楚衡。
楚衡抿着嘴微微一笑:“刚刚应氏杯的组委会通知我们,本届应氏杯,你被指定为本赛的选手。”
夏子常愣住了。
应氏杯,被称为围棋中的奥运会,在国际大赛中具有超然的地位。
这,除了因为它四年才举办一届和奥运会的周期一样之外,另一个原因在于它高昂的奖金。应氏杯亚军的奖金,比六大赛的冠军奖金,
还要多些。
但与高昂的奖金相应,应氏杯的规则和其他的世界大赛相比,也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
比如说,用时。
比如说,贴目数。
比如说,不承认和局。
比如说,猜先后可自选黑白。
在这个棋界三国鼎立的战国时代,仅仅以一个世界大赛为依托,单独的发展出一套被称为最为科学的规则体系,应氏杯的影响力,可见
一斑了。
也正因此,应氏杯的组委会,有着远超一般世界大赛组织者的权力。
这权力的表现之一,就是他们可以指定本赛选手。
应氏杯的本赛选手产生,有三种途径。
一,棋院的推荐选手
二,从外围赛打入本赛的选手
三,应氏杯组委会的指定选手
只是,为什么,会指定自己呢?夏子常在狂喜过后,开始疑惑。
组委会的指定,一般会有两种情况。一是给那些曾经为围棋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年长的选手,一是给当年或者前一年比赛中表现抢眼的选
手。
自己,好像哪一种都不沾吧?
看着他一脸的迷糊,楚衡笑着摊摊手:“不要问我,我也是一头雾水呢!不过,”她笑着朝他身后指了指:“这位先生也许愿意来解释
一下。”
?
夏子常疑惑的回头。
有一个男人,从角落里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走得近了,这才看清。
来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到纹丝不乱,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之下,显得很是精英。
他伸出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幸会,我是组委会派来处理这件事的助理。”
夏子常伸手和他握握,有些惊讶,有些犹豫。
“夏子常九段好像并不是很想接受这个指定?”来人的话,有些咄咄逼人。
夏子常吓了一跳,他慌慌张张的挠着头,舌头打结,试图解释:“请,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不尊重组委会决定的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夏子常好像终于冷静下来,他默默的想了半秒钟后,慢吞吞的回答:“应氏杯,在最近的三届之内,从来没有把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