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总管的回答,樊邵眉头深皱,交代了一句:「备膳到亭子里。」走了几步想起他回府前交代护院去办的事情,回头对总管说:「等下我『请』了一名客人来,那人到了先安排他到西厢的客房休息,好生看管。」说毕,就往後花园走去。
繁花盛开,杨柳青青,小桥流水,曲桥蜿蜒,风一吹,就吹起片片花瓣,真是好一处人间仙境啊!在此仙境的中间有座凉亭,一名娇小美丽的白衣人儿,正坐於亭子里,身旁七八个美婢,两三名家丁围立周围,突然白衣人儿站了起来,身子骨看似只比一般姑娘家略高一点,但是他站起的动作却吓著了服侍他的家仆们,所幸很快白衣人儿又坐了下去,大夥儿不禁松了口气,站著亭里离白衣人儿最近的小翠,忍不住多瞧了主子几眼,自她进府以来,这个主子鲜少命令他们做事,看当家老爷那般宝贝他,她暗自怀疑他是老爷所养的男宠,这也难怪她想成这样,这白衣人,肤白似雪,唇红齿白,水灵大眼似会说话,还有他那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的身材,要不是伺候过主子入浴,小翠当初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呢!
说起小翠,不得不提起她自豪的推理功夫,想她小时候还以当名捕快破案立功为志愿,可惜她一介女子,不能当官啊,这才来此委屈当名小婢,话题扯远了,重点在於小翠为了自家老爷与主子编了个浪漫禁忌的爱情故事;过去老爷跟主子在家乡相恋,定是遭到家人反对,而主子就让家人给折磨成了疯子,老爷为了主子,连夜逃出,带了主子在扬州这躲避家人的追踪。可怜老爷所爱上的这个主子变成了疯子,常常对著空气自言自语,看著老爷对主子那无怨无悔的样子,连她这个旁观的人都不禁感动。当然以上的说法是小翠进府以来这些日子观察後自行推敲得到的答案,并无实际证据证明她的说法是真的,而且在其他人心中也有其他种关於老爷跟主子关系的版本,小翠听过其他人的版本之後始终坚持自个儿的版本是最终定版。
但是姑且不论各人心中是将主子与老爷间的关系如何推敲,只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个主子有时候会突然抓狂,然後见人便抓逢人便咬,若抓不到人咬不到人,主子就会自残,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全,如果主子想咬人,他们就得送上自己的手让他咬,如果他想抓人就站著让他抓,事後他们都会从帐房那得到一定程度的补偿金额。但是主子咬人真是痛啊!小翠的不自主的摸了下前些日子被咬伤的手臂,伤口已经不痛了,按照规律,最近几日,主子定会再发作一次的,想到此小翠不禁叹了口气,怨起她故事里那折磨主子的樊家人。
樊邵走到亭子里,对著身边家仆们说:「你们辛苦了,下去用膳休息吧!」众人听了不禁卸下警备,想他们终於又熬过了一天,谢天谢地,今天主子没发作。
等到众家仆退下,晚膳上桌,遣退了随侍的仆人,樊邵这才对在一边坐著自言自语的白衣人儿说话:「云儿,今天你又跟陈玉说了些什麽?」
这句话一问下去,白衣人儿笑逐颜开,回头开心的说:「陈大哥说,今儿个早春,西湖边的杨柳青青,市街上有好多有趣的卖艺表演,赶明儿他要带我去见识见识呢!」说到这,白衣人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的看著樊邵:「大哥,明天我可以跟陈大哥出去吗?」
樊邵伸手摸了摸自家小弟的头,苦笑的说:「你忘了你身子不好,明儿是大夫过府来帮你看病的日子。」
「喔!」樊轩云失望的垂下了小小的脑袋瓜子。
「来,咱们用膳吧!」
「嗯,」樊轩云这才振作起精神,对著身旁的空座位招呼笑道:「陈大哥,快坐下来吃,你瞧今儿个有你最爱的红烧猪蹄。」
看著自家小弟对著不存在的人,细心呵护笑语连连的样子,樊邵心中是一阵顿痛,何时小弟才能忘了那个该死的负心郎?
王二现在人在一间布置华丽厢房里,人坐在床上,穿著华美的碧绿长衫,浑身不自在,想他敞胸露背搬东西搬了七八年,有多长的日子没穿上衣了,现在被人逼著穿戴整齐,真是热死他了,可他又不敢脱下,看著站在他床边两侧的大汉还有门口明显的看门人员,王二在心里又转了不知多少圈,他到底是在何时惹了这家大户人家?这家大户他并不陌生,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众家未嫁千金心目中的最佳丈夫人选,也是他这个王二重点注意的对象之一。不要误会,王二是个挑夫,他会注意理所当然是为了生计考量,想他做生意的对象就是帮众大户搬运东西拿赏银,他怎麽会敢得罪大户呢,大户就等於他的金主儿啊!但是王二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他敢肯定他还未做过樊府的买卖,还未挑过东西到过樊府,那樊府抓他来做啥?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门开了,走进一个身份很明显是总管的人,就见他看到王二时目光楞了一下,赶忙恢复了镇定,必恭必敬的说道:「王公子,老爷有请,请随在下到书房。」
这位总管是王二打进樊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不是对他怒目相向的人,不由得对这个总管的印象好上了几分。一路上王二还是让人前後左右看得牢牢的,四名大汉紧跟在其周围,把他看管的就像是要犯一样,王二心里犯滴咕,这家老爷要见我,肯定不是寻仇了,要寻仇不必他穿得这般整齐吧?难道是要跟他谈搬运价?那做啥大费周章抓他来,只需要派个人去跟他讲一下,他就会自动来他们府上搬东西了,不过想想也不太对,单纯谈搬运价,用得著找人看管他吗?王二越想心里越没有底。
就在他脑子里千思百转之际,一行人来到了书房,四名大汉退回门口,总管走进去恭敬的说:「老爷,人给您带来了。」
王二第一次看到这麽大的书房,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字画,满满五六个书柜上头摆满了书籍,临窗还立著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摆了一幅显然还没完工的丹青,往内还有一面屏风横格在房间中央,明显的屏风後还备有休息用的床铺。
「知道了,樊忠,你先退到一旁。」站在书桌旁的白衣青年挥退了总管,走到房中的椅子上坐下,对著站在门口显然搞不清楚状况的王二说:「你就是挑夫王二吧?」
「是,樊老爷,小人正是王二。」王二这才从打量房间摆设中回神过来,恭敬的回答,王二偷偷的打量起这位传闻中众家千金心目中的意中人,此人长得俊俏非凡,双目炯炯有神,一身贵气怎麽掩也掩不住,连他这个被人夸做是英俊挑夫少爷郎的人,也自叹不如,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但是这下王二更能肯定,他从未见过这个人,那就更遑论是得罪此人了。
「王公子,请坐吧!」樊邵指了指身旁的座椅示意王二坐下,王二楞了一楞,王公子?这种称呼他忒是觉得怪异,但他还是听话的坐下了,大户人家都有怪癖,也许这个樊老爷喜欢称人公子,虽然对他这个挑夫而言,公子这词他高攀了。
坐下後有一段时间,樊邵只是在一旁喝著茶,并没有答腔,眼光还时不时的打量著王二,最终是王二受不了对方打量的目光,这才打破沉默:「樊老爷,请问您请小人到府上来是有何重要的东西要搬运吗?」
樊邵听到对方的问话,这才停止继续打量王二,打从这人换了这身碧绿的长衫,这王二的样子更像是那个负心郎陈玉,简直就是翻版了,要不是事前就知道此人非陈玉,樊绍定会误会并且立即将他挫骨扬灰,然而造成樊绍自王二进门後就只是打量而不说话的主因是,这个王二换了一身衣服後,反而让人产生一种他天生就该是穿著这样的错觉,照理说,市井小民穿华服,总不免会有那种不谐调的感觉,所以樊绍本来只是想试试看,若是找这人扮成陈玉,可以扮得有几分相像就不错了,没想到穿上华服的王二,举手投足隐隐约约有著份贵气,虽少了陈玉的书卷气,但比起陈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公子,你误会了,在下请你来,不是为了搬东西,而是想找你谈份交易买卖。」樊邵笑著对王二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交易买卖?」王二轻皱眉头,不搬东西?那找他还能做啥?
「我想请王公子陪伴寂寞的家弟直到他病愈,当然事後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赏银。」樊邵也不拐弯就直捣主题。
「樊老爷的意思是…伴读?」王二脑袋一阵疑惑,找伴读找他这个挑夫做啥?外面有那麽多读书人不找偏找他这个专挑东西维生的人。
「我想,王公子应该多少有听闻家弟的病情吧?」樊邵轻抿了口茶水才继续道:「我明人不说暗话,王公子肯定奇怪我怎麽不找读书人却偏偏找你,实在是家弟的病情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可以应付的。」
「请问令弟的病情是?」王二只是听闻樊家有个体弱多病的少爷,足不出户,三天两头都有大夫在樊家出入,其他详细的病情一概不知,那些大夫全收了遮口费,任凭别人怎麽打听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樊邵眼神一暗,低低的道:「失心疯。」
听到答案的王二傻住了,没想到是这种病,呐呐的开口:「那找我王二也没有办法啊!小人从未照顾过患有失心疯的人啊!」
「不,这事只能找你,事实上是你的长相,长得像是家弟念念不忘的情人,所以只要你扮成那人陪在家弟身边就好。」樊邵目光凶狠紧紧的盯住王二,「这事你可答应?」虽说是问句,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如果,小人不答应呢?」虽说王二觉得自己拒绝的机会不大,但他还是提出来了。
「王公子,你觉得在你知道家弟的秘密後还能平安的走出这门口吗?」樊邵的语气转为冰冷,言下之意是杀人灭口。
王二眼光黯淡,果然大户人家得罪不起啊!「那小人这就恭敬不如从命,请樊老爷告知一切小人所需知道的所有讯息吧!」
在繁花盛开的花丛里,一名白衣人儿,快乐的悠游其间,他时不时回头喊著漫步在其身後穿著碧绿华服的俊朗公子:「陈大哥,快来,你看好多蝴蝶啊!」
王二笑著跟上,人生真是多变啊,想不到他还有再被人唤做陈玉的一天,王二,不,旧名陈玉的王二,陈玉这名字正是他八年前丢弃繁华中的一部份,他从没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人跟他同名同姓甚至连长相都一样的人,他的心里微微泛苦,正是这名陈玉造成一个本应该是正常娶妻生子的男子,如今却为了他得了失心疯,许是同名又同长相的关系,这让王二,不,现在该称回陈玉的他,感觉到了愧疚,所以本来对於扮演这角色时所产生的异样感一扫而空。
「云弟,别跑那麽快,当心跌跤啊!」陈玉温柔的笑著。
「陈大哥!」樊轩云转身飞扑到陈玉的怀里,快乐的蹭了两蹭,抬头两眼亮晶晶的看著陈玉,红艳的樱桃小嘴微张,似是在引诱人去摘取,陈玉看了不禁失神。陈玉很快的就连忙回神,笑著摸了摸樊轩云的脑袋瓜:「玩累了?嗯?」
「哼!」樊轩云不满的嘟起了嘴,陈大哥怎麽不像以前那样亲亲他的额头或是小嘴的。
「云弟。」陈玉叹了口气,他怎麽会不知道樊轩云的心思,只是他只是个替身,那些事该做那些不该做他还分得清楚,他想不通像樊轩云这样长得如花似玉的人,那人怎麽会狠心抛弃,跑去同另一名贵族小姐成亲呢?难道道德比不上真心吗?在与樊轩云相处的这几日间,他清楚的发现到,这个樊轩云对那个陈玉是真心爱恋的,听说他们当初还是从小就认得的,分散过,後来相遇就热恋了起来,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这样他们被拆散了,这个樊轩云受不了刺激,疯了,整日里与一个幻想中的陈玉过活,他大哥看不过这才找了他来假扮这个陈玉,想到此,陈玉不禁将怀里的人儿抱的更紧一些。
「陈大哥-」感觉到怀抱的力气加重,樊轩云将自己偎著更紧,陈大哥的怀里好舒服啊,有阳光的感觉。
「好了,好了,别老站著了,我们去亭子里休息吧?」觉得抱著够久了,陈玉放开了樊轩云牵起他的手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陈大哥~抱我~」樊轩云甩开陈玉的手,张开手臂示意要人抱著去凉亭里。
陈玉会意,二话不说就将樊轩云抱起就走,路上还不忘调侃:「你啊!这麽懒,当心变成小猪啊!」口气是满满的宠溺语气。
「变成小猪也不怕,反正陈大哥会一直抱著我的。」樊轩云抱住陈玉的脖子,得意洋洋的说:「谁叫陈大哥答应爱我一辈子,永远陪著我呢!」
头枕在陈玉肩上的樊轩云没有发现陈玉脸上那抹苦笑,替身,这就是替身的悲哀,对於樊轩云的爱只能无言的完全承受。
到了亭内,石桌上早已摆上了点心茶水,樊轩云还是就著怀抱的姿势,不肯离开,陈玉无奈的只好就让樊轩云坐在他的大腿上,拿起桌上的点心喂起了这位任性的樊少爷。
「呵呵,云儿,陈弟,两位可真是恩爱啊!」樊邵的笑语声从亭外传来。
「大哥!」樊轩云看到来人,跳下陈玉的腿,脸红的站到一边去。
「樊大哥,陈玉这厢有礼了。」陈玉这才起身对著樊邵做揖。
樊邵走到石桌旁毫不客气的就坐下,对著两位当事人招呼道:「哎哟,两位继续啊!当我不在场就好啊!我只是来亭子里看『风景』而已。」
「大哥!」樊轩云恼羞成怒的跺了跺脚。
「好好好,不开你玩笑了,云儿,陈弟,坐下啊!别站著了。」樊邵微微笑著,看著弟弟变得如此的精神,他感到很安慰,这些天来,弟弟的疯病没有发作过,而且最近他的脑子清晰,偶尔还可以跟他谈上除了陈玉以外的话题。
陈玉,樊轩云依言坐下,但桌底下樊轩云的手紧拉著陈玉的衣摆,陈玉发现了,微笑著握住他拉衣摆的手,樊轩云震了一下,耳根微微泛红,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间的互动,逃不过樊邵的目光,他作势咳了几声,引回两人的注意力:「我说,云儿啊!过些时候大哥要回京里办点事情,大约会花掉半个月,你有没有东西要我帮忙带的啊?」
「啊!大哥你要自己回京啊?」樊轩云惊讶的问道,大哥很少离开他身边这麽长时间,通常到哪都会带著他走。
「是啊!难道你舍得离开陈弟这麽长时间吗?」樊邵调侃道,但是其实他心里明白真正的理由,京城正是樊轩云的心结所在,好不容易带樊轩云离开了伤心地,怎麽会肯再让樊轩云回京里去受那些閒言閒语呢!
「大哥!」樊轩云脸红不依的叫著。
樊邵见了哈哈大笑,亭子里顿时充满了樊邵欢快的大笑声。
陈玉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两兄弟的相处,他觉得樊邵真是个好兄长,想他当初还曾被樊邵那冷冰冰的杀气给吓到过,人真的是有很多面,对於他们这样的兄弟情深,让他想起很久以前认识的一对兄妹也是这样的互敬互爱,不晓得这十年来他们过得怎样了,想起那个小女孩还是他纯纯的初恋呢!
「陈大哥,陈大哥,陈大哥!」耳边传来樊轩云的吼叫声,这才让陈玉回神过来,他这时才发现樊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凉亭了。
「你在想什麽,想得这麽入迷?」樊轩云嘟嘴不满意陈玉的心不在焉。
「我在想小时候的事情。」陈玉直觉的回话,一答完,不禁後悔,要是樊轩云问起他要怎麽回答,他现在所假扮的这个陈玉与樊轩云可是从小就认识的。
「小时候的事?」樊轩云眼睛亮了起来,「你还记得啊!你之前不是说生病所以都忘了,说说,你想起来哪些?」
「呃?」听到樊轩云的回答,陈玉不禁冷汗直流,他做啥那麽诚实啊,人家正版的主儿,早忘了小时候的事,他做啥要说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呢!这下如果穿帮,这可怎办才好呢?
「说嘛说嘛!让我也回忆回忆啊!」樊轩云满眼期待。
好吧,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如果现在说记不清的话,会更可疑,所以陈玉就把他小时候的事情,随便挑了一件拿来讲,碰碰运气:「我想起我们小时候跟你大哥三个人,偷偷溜到後院去拔公鸡毛,结果後来反而被公鸡追著到处跑。」说完注意著樊轩云的反应,就见樊轩云眉头深锁似乎也正在回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