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军茫茫然地张嘴咀嚼吞咽,像是丢了魂一样。我只希望,等他腿上的石膏拆了的时候,他也就能忘了有吕安这么一个人。
等朱军吃完了,我拿出我的那份饭来准备吃饭。周迟在一边忽然说:“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吃过饭?”
我嘴里含嚼着饭粒,模糊不清地问:“周总,你吃了吗?”
周迟恶狠狠地丢出两个字:“没有!”
“那你出去吃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周迟眼底一寒,散发出来的压迫性气场足以跟许魔头媲美,我赶紧改口道:“我打的盒饭分量挺足的,周总要是不介意……”
等我们吃过饭的时候,朱军已经又睡着了。不知道是麻药还没有退还是他借睡觉来逃避现实。周迟放下筷子问我:“那个撞了朱军的人
你认识?”
“那是我一个哥们。不管是谁的责任大一些,到底还是他撞了人,该承担的他都会承担。”我内心还是认为秦致远挺冤枉的,但是当着
周迟的面不能这么表达,而且撞人这个事实无法逃避。
“他昨天晚上喝高了,在马路上横冲直闯的,捡条命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周迟还是挺明事理的,没什么都不问就什么都怪到秦致远身上。我接着问他:“肇事者那边,你不会……”
周迟白了我一眼,“我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
我也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说话要凭良心啊,你也就偶尔讲个道理,大多数时候不可理喻。
“我要拜托你个事。”周迟说地郑重其事的,“你帮我照料他两天,送个饭什么的。年底看护和保姆什么的都不大好找。他每天躺床上
倒是轻松了,公司的事情都落我头上了。”
我想了一想,朱军跟吕安闹翻了,周迟不能去找他们帮忙,而他自己刚好也跟许辉闹翻了,然后找来找去,就只有我了。我呢,两套广
告预案许辉吩咐这个星期就要弄出来,否则年终奖金就打水漂了。
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问周迟:“朱军家里人呢?”
周迟看了躺在病床上的朱军一眼,没有回答我,只是问道:“你有什么困难?”
“就是永兴让我们拿的两套预案,许总让我们这周内拿出来。”
“那我跟他去说。”
我赶紧说:“免了免了,时间是挤出来的,我挤一挤应该没问题的。”
周迟嘴角的微笑一闪即逝,让我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该不是又拿许辉来逼我就范吧……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忙得脚不沾尘。我每天往来于医院、公司还有我的狗窝,每天早出晚归,早就已经
不知道双休日是个什么概念了。
许魔头说要加班,我能说个不字么。朱军要吃饭,我能说个不字么。
周迟不是说往后一个月朱军家里的地址就改成了中心医院骨科303吗,我觉得这一个月里,我家的地址也改到那儿去了。
这一个月里我见到周迟绝对不超过四次,每次他一出现都是风尘仆仆,一副几百年没睡过好觉的摸样,不过我是真觉得周迟疲惫颓废的
样子比较养眼一点,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周迟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无公害狐狸的缘故。
朱军偶尔也跟我搭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沉默着。我问他干嘛不说话,他说他在思考。我问他在思考什么,他说他在反省。最后我
算是总结出来了,问了跟没问一个样,我还是不知道朱军心里在想些什么。其实别说朱军心寒,就连我这个旁观者也心寒了。朱军在医
院躺了一个月,吕安和陈景程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过。哪有这样的兄弟。倒是秦致远这个肇事者中途打了好几次电话来问候朱军,许辉
也提着花篮水果来过两回。
我知道朱军是盼着吕安和陈景程他们来,就算是过来骂他一顿也行。不然他怎么不管沉默还是思考的时候,都把脑袋往右侧,看着门口
呢。
朱军出院的那天我跟许魔头请了一天假,许辉知道我是为着朱军出院的事情也就一口答应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周迟还没来,我替朱
军办完一切出院手续之后回到病房里,就看见朱军猛地一拍床沿,仰天大吼道:“老子真的是寒了心了!为这么个人醉生梦死太不值了
!”
我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朱军已经从阴霾里走了出来。能这么吼出来,显然是已经放下了。
周迟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病房门口:“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哟,原来是狼人复活了!”
朱军随手拿起一只苹果就朝周迟砸过去,“你错了,爷我是小宇宙爆发,脱胎换骨了。”
周迟继续调侃他,“脱胎换骨?决定以后不再踏足红尘俗世了?”
“哪儿能啊!不至于吧,就为了一颗小树苗放弃大森林了,不是爷的作风啊!”朱军笑着说。
话未落音,病房门口忽然又多了两个人,吕安和陈景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我在心里呐喊,朱军你就装吧你,现在小树苗来了,看你怎么办。
我和周迟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出乎我们两个的意料之外,朱军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又是叫他们坐,又使唤我去洗苹果给他们吃,接着又表达了自
己有多么多么感激他们的到来。反正没有一句话是实打实的,从头贫到尾。吕安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要么被朱军不动声色地堵了回去
,要么就被朱军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朱军就那么个意思,往事休提。
到最后,朱军说:“我累了。”明摆着地逐客令。
陈景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拉着吕安就要走。结果吕安拉都拉不动,“朱军,我们还是兄弟。”
朱军本来已经闭上眼睛了的,一听这话立马又睁开眼睛坐起来,伸出手指着我说:“谁是我兄弟谁不是,哥们我分得一清二楚!十九风
雨无阻地照顾了我整整一个月……”
陈景程猛地打断朱军的话,“他图你什么这么照顾你,不就是图你的钱吗?”我看着朱军和周迟两个人脸立马垮了下来,尤其是朱军,
刚才还笑嘻嘻的,这会儿脸色变得跟山洪暴发似的。我也是忽然觉得,我这么劳心劳力地照顾他一个月,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上次我已经吃过陈景程一次亏,这次我就已经学会不把这个人当回事,顺带着连他说的话也当成了耳边风,所以陈景程这么说的时候我
也没怎么动气。不等他们两个开口,我就一口承认道:“我图的就是钱啊!不过不是朱军的,是周迟的。周迟答应按分钟给我算劳务费
来着,对吧周总?”
等吕安和陈景程两个人走了之后,周迟问我:“我什么时候答应按分钟给你算劳务费来着?”
“少废话,你扶着朱军,我提东西。”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为了缓和刚才诡异的气氛,随口胡说的吧。
朱军似乎忘了刚才的不愉快,笑着对我说:“没事儿十九,他不给你我给你。”
好不容易把朱军送回家安顿好,我坐在周迟的车子里,头昏脑胀的。
“刚才还生龙活虎地管我要劳务费,现在怎么跟痨白菜帮子一样了?”周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没去理他,大概是这么多天的劳碌奔波终于到头了让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眼皮都有些睁不开了。
“你按分钟是怎么算的?”周迟继续问。
我最后听到的也就是这句话,接下来就彻底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还是白天,周迟的车子还是在马路上开着。
“还没到啊?”我问他。
“嗯,就快到了。”
我打了个哈欠,瞥见车上的时间显示是下午三点,登时就清醒过来了。
“怎么三点了?从朱军家里吃完饭出来才一点半不到。”
周迟笑而不答。
敢情我一觉睡了两个小时,而周迟在这两个小时里就一直开着车子兜圈子。
“你这车不怎么耗油啊。”我感叹一句。
周迟面无表情地说:“已经加过一次油了。”
我昏死。
第九章
朱军一出院也就离放春节长假不远了,我掰着指头数日子,算来算去也只有一个星期的班上了。自从那两预案完事之后,整个公司上下
都松弛了下来,包括许辉在内,他也不再有事没事出来晃荡晃荡,我们现在的状态就跟放假差不离了。朱军出院之后,我跟周迟也没再
联系过,让我感觉自己一被利用完,就随手丢到角落里了。自从有了这样的感觉之后,我越来越确定,周迟是在利用我来驯服许辉,也
就是刺激刺激许辉,让他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周迟。
本来以为年末了该没有什么事了,每天吊儿郎当地混过这个星期就回家去了。结果秦致远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亲自过来慰问朱军。我
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一突发事件,秦致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以前打架伤人的时候,可从来没听他说过要去亲自慰问人家。
我打电话给周迟,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周迟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接了淡淡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事?”
“麻烦周总把朱军的电话告诉我一下。”
周迟的语气不甚友善,“叫我就叫周总,叫朱军就直呼大名。”
“那麻烦周总把朱总的电话告诉我。”
“你找他干嘛?”
我心想你把电话给我不就行了吗,还管我找他干嘛。
“放假之前想去慰问慰问他。”我不太敢在周迟面前提秦致远那个肇事者,还是这么跟他说比较好。
“嘟……”
电话就这么被周迟挂了。挂得莫名其妙的,挂了我还不敢再打过去。不过隔了两分钟,周迟发了条短信过来,上面正写着朱军的电话号
码。
秦致远把车停在朱军家楼下,我正准备上楼去,秦致远叫住我,“过来帮忙搬东西。”
我走到后备箱跟前,看见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补品,光水果篮就有两三个,我就懵了。
“秦致远,你是去看望病人的,不是替他们家置办年货吧。”
秦致远白了我一眼,大包小包地拎着就上楼去了,“别忘了关后备箱。”
朱军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见我们两个大包小包地拎着,赶紧后退了两步,让我们进去。
“真够哥们,知道我行动不便,连年货都给我买好了送过来。我要给那七大姑八大姨送的礼就都在这了。”朱军说。
秦致远不乐意了,“这都是买给你吃的。”
朱军装作没听到,转移话题道:“周迟没跟你们一块来?他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过来看看。”
我说:“没有。”
我们坐在沙发上,朱军使唤我去泡茶给秦致远,看来是在医院里让他使唤惯了,现在也不拿我当外人。泡了茶出来,看见朱军和秦致远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我赶紧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和颜悦色的吗?”
秦致远没有吭声,朱军也跟着没有吭声。
我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也猜到个七八分。秦致远这趟过来,不是单纯的就来看看朱军,上次撞了他,被周迟那么一
刺激,他只缴了医药费就走了,这次回来,估计是谈赔偿的事情。
这么多年的兄弟,我还不了解秦致远是个什么性格。别人欠他多少他都不计较,就是他自己不能欠别人一分一厘。
“朱军你就收下吧,我知道你不缺这个钱,但是你收下了,我这哥们心里会好受些。”
朱军说:“这事不怨他,是我自己喝高了,谁碰上我谁倒霉。而且他还是你哥们……”我还想说什么,朱军又把话岔开了,“周迟怎么
还不来,我还想着四个人凑一桌呢,你们是不知道我这几天窝在家里有多无聊!”
秦致远忽然说:“三个人玩跑得快吧!”
朱军立即响应,“好啊!十九,你去拿牌过来,就在那边抽屉里。”
我看着秦致远笑得有点阴谋得逞的味道,果然接着就听见他说:“我赢了,你就把钱收下。我输了,我把钱带走。”
朱军一愣,显然没料到秦致远给他来这么一招。
我在一边帮腔,“行啊,你们谁先把牌出完,谁赢了就听谁的。我就勉为其难做个陪打怎么样?”
秦致远说:“就这么定了。”
朱军还能说什么,“洗牌!”
从朱军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秦致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着,心里指不定有多得意。刚才朱军就没赢过,每一盘都是秦致远一出
到底,当真是比较邪门的。我暗暗告诫自己,回去跟他们这帮子人打升级的时候,坚决要跟秦致远一边,不然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
的。
站在朱军家楼下,秦致远伸手搭在我肩膀上,大力拍了两下,“十九,刚才谢谢你了。”
我笑着说:“我们俩谁跟谁啊。你赶紧回去吧!”
“不要我送你回公司?”
“我自己打车过去,你又不顺路。”
“行,那我走了!你回来再通知我。”
我正看着秦致远的车渐渐走远,忽然肩膀上猛地一沉,转头就看见周迟有些阴沉的脸。他一只手环在我肩膀上,故意使坏似的用力。
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啊,我怎么觉得周迟这会儿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又给我脸色看。
“周总,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吗?”
肩膀上一松,周迟撤了手。“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没事我先走了。”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周迟忽然问。
“我觉得是周总你不想看见我吧。”我一不留神把心里想的话给说出来了。
“我不想看见你也没用啊。”是我听错了吗,我居然从周迟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无奈。
我们两个大男人堵在朱军家的楼道口里,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着说着,天居然就开始下起雨来了。我正思考着下雨了,我该从哪里
打车去公司会少淋点雨,周迟忽然就抓着我的手,狠狠地拍向他自己的脑门,拍得我手都麻了。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周迟,你发什么疯!”
周迟根本就没理会我说什么,只是又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不想看见你也没用……因为你已经在这里了。”说着,又拿我手去
拍自己脑袋。这回我有了提防,我的手只轻轻地碰了碰他脑袋。
不过他那话说得,酸得我一哆嗦。能把话说得这么深情款款的周迟,还真是少见。没等我感叹太久,就看见许辉从一旁停着的一辆车子
里走出来,路过我跟周迟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直接走上楼去了。
合着我是被周迟当道具演戏给许辉看的。
我忽然就有点脾气了,甩开周迟的手,“周迟,我不知道你跟我们许总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你要找我演戏给他看的话,麻烦事先知
会我一声,万一穿帮了也就不灵验了。”
周迟瞪着我说:“你以为我在演戏?”
“许总那天不是说了吗?你是在逼他先低头,你刚才就是逼着他吃醋,演得够逼真的,我敢保证许总他三天之内绝对扛不住跑回来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