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田嶋。他应该和大家一起走远了,可是又在不知不觉中折了回来。田嶋从高出一个头的地方俯视孱弱幼时玩伴,担心地皱起浓眉。
“天还那么冷,而且你这阵子很忙吧?要是陪着小林那种人夜游,身体着凉,万一又发作的话……”
田嶋稔。
如果向谁起他,第一印象一定是巨人吧!
田嶋在全是高个子的篮球社中,身高仅次于川端,但是比起身高,宽大的肩幅和厚实的胸膛,更让人印象深刻。浓眉粗发、嗓音低沉,还有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五官,更让那种第一印象格外深刻。
他是个性格和篮球技术同样充满活力的男人,但是瑞贵等人由于看过为了迟迟无法治愈的伤而焦躁、自暴自弃的田嶋,因此知道他也有着纤细敏感的一面。
比谁都亲近田嶋,比谁都为他心疼的,便是幼时玩伴的树。
最后,让田嶋重新振作的也是树。
只能看着田嶋陷入自暴自弃的树,曾经引发了某个事件。
在那个事件中,树让川端受伤了。由于许多原因,事件变得谜雾重重。但是,背后的真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树弄错了对象,他真正的目标是田嶋。
知道了事实之后,田嶋了解树令人心痛的感情和悲哀的动机,完全停止了自我放逐的行为。
他拼命压抑焦躁的心情,进行慎重的复健及踏实的治疗,以肌肉补强受伤的脚踝,寒假结束时,已经恢复到再度登上先发名单的程度了。
如今,田嶋已是不动如山的正式选手。他在以技巧取胜的松荫学园男篮社里,是个罕见的实力派选手,在球场上大放异彩。
队友们都几乎淡忘他曾经受伤和漫长复健的时日了。而树所引发的‘事件’,埋藏在瑞贵、川端和小林等极少数人的心底,表面上甚至没有当成一回事,就这样结束了。
但是现在,有个唯一无法整理好心情的人。那就是田嶋。
包括树的动机以及之后的经过,都丝毫没有在树、以结果来说是受害者的川端、身为他们的朋友,也是解谜者的瑞贵等人之间,留下任何疙瘩,但是只有田嶋一个人,对那件事无法释怀。
事件的后遗症,以原本应该成为受害者的田嶋,真心担忧加害者的树这种形式显现了出来。
会不会有人发现这个以意外收场的事件真相?知道这个事件的谁,会不会因此责备树?
田嶋担心树是否会因为那个事件而受到伤害,同时对于幼时玩伴为了自己胡来的事感到自责,而以他一贯的笨拙,试图保护树。
这件事为大家笑称‘升级之后复活’的田嶋,带来了几个变化。
篮球社的社员之间,原本就感情融洽,但是田嶋和瑞贵等人,算是属于不同圈子的。不过,田嶋最近突然变得和瑞贵等人共同行动了。
理由很简单。好象是因为树由于经理这个身分,经常和主将川端共同行动的关系。还有,急性子的田嶋变得会时时回看后方了。
他会大步经过之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移动视线,寻找和他步伐不同的某人。这个行动的几个不同的模式,通常田嶋在同伴的最后面发现小个子的幼时玩伴后,就会安心地继续大步走下去。
但是,要是树正在和川端或瑞贵交谈,他就会急忙折回,以他巨大的身躯挤进树和他们之间。
田嶋偶尔碰上他们正在议论时,就相当辛苦了。他会在树的后面忐忑不安地窥伺出场的时机,就算是自己听不懂的事,也会插嘴进来。
但是,被树责怪之后,田嶋不会再不分清红皂白地胡乱插嘴,不过他们如果在聊些无关紧要的事,他还是会马上加入对话。
大家都巧妙地装作忘记那件事了,却只有田嶋一个人表现得僵硬笨拙。
若是担心,就更应该当作没那回事,无视于树的存在就行了,但是木讷的田嶋做不到这一点。
“你看起来好象溺爱女儿的爸爸哦!”
小林半揶揄地这么评论田嶋的态度。
小林的表现惹得大家发笑。田嶋虽然涨红了脸否定,却不停止担心树的行为。这一次,田嶋一定是看见树被瑞贵、川端、小林等小次事件的主要人物包围,所以急忙折了回来吧!
“瑞贵也要去吗?”
“我不去。”
“川端呢?”
“啊,我……”
被田嶋那想要保护年幼饲主的大型忠犬般真挚的眼神凝视,川端困惑地支吾起来。
由于川端是实质上的受害者,田嶋和川端说话的时候,总是担心川端会不会因上次的事件对树怀恨在心。同时他对川端代替自己受伤的事感到歉疚的心情,也会全部表现在那张脸上。
本性单纯的田嶋那种复杂的视线,总是教川端感到坐立难安。
“不行!不行!川端对于超自然现象完全不行的。你不知道吗?”
小林爽快地暴露出川端的弱点,田嶋皱着眉头深思起来。
“瑞贵和川端都不去?……树,你还是别去了。”
可能是对于没有人可以阻止小林的事感到不安,田嶋一脸认真地劝阻。
“那是什么话嘛!你的意思是不能把未出嫁的树,交给我小林吗?!”
“……!才、才不是那样!!”
“笨蛋,我也是未出嫁的。说起来,在这里的人一生都不可能嫁出去的!”
瑞贵发现树变了脸色的僵硬反应,插口说道。对田嶋老实的反应感到有趣,摇着尾巴缠在他身边的小林,也被瑞贵拖了回来。
“我不是说过,不能只凭冲动行事吗?做这种事需要事前准备的。”
“咦……?!那……!”
小林的眼睛闪闪发光,回望瑞贵。
“首先得决定人数和时间。鲁莽行事、溜出宿舍的事被抓到就糟了。”
“瑞贵!!”
小林发出欢呼。
结果,瑞贵也是个喜好娱乐的高中生。
刚才虽然说得正经八百的,但是学校的怪谈已经大大地刺激了瑞贵的好奇心,听到有火球出现,他心里其实想看得很。
深夜的学校,即使不是小林那种人,也会感到兴奋紧张吧!
“总而言之,今天不行。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会下雨。”
“下雨就下雨,有什么关系!今晚就去吧!大家不是说,好事不宜迟吗?!”
由于强力帮物的出现,小林完全得意忘形了起来。瑞贵不觉露出苦笑。
“擅自外出和侵入校园,哪里是‘好事’了?总之,你要是决定今天的话,我就不去。”
“啧!那,树怎么样?要是担心的话,田嶋也一起来不就得了?”
“我随便怎样都好,可是树……”
田嶋说到一半,这才发现树从刚才开始就一语不发,于是手足无措地了起来。
“啊……、呃,肚、肚子饿了吧!总之先回去吧!”
田嶋似乎以为树会沉默,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闯入感到生气。
田嶋急急拉开嗓门,大叫般地说完之后,急忙拉起树的手臂就往前走。
“呜哇……?!”
树一直低着头,所以好象没能发现田嶋的动作。突然被蛮力一拉,他的身体往前倒去。
一时之间没办法换成走路的姿势的树,失去平衡跌了出去。
“啊、哇、对不起……!”
田嶋慌忙抱住树踉跄的身体。
“——……!”
手被拉扯,几乎像是撞上去般抓住田嶋的树,脸颊靠在对方的胸口,就这样动也不动了。
“田嶋,你在干嘛啊?”
“树,要不要紧?”
小林和川端望向整个身体僵住的树。
瞬间,树的肩膀一震,像要推开田嶋的巨体似地,从他的怀里跳了开来。
“树?”
看见肩膀上下起伏喘息的树那僵硬的表情,瑞贵也皱起眉头。
“怎、怎么了?”
一头雾水的田嶋,朝拒绝似地背对自己的树问道。
“没——、没事。”
树一片潮红的脸颊,转眼间便失去了血色。看见这一幕,似乎只有站在树正面的瑞贵一个人。
“什么没事,你……”
田嶋说着,伸出手去,但是树立即闪开身体,转向小林。
“小林,我也要去。”
“真的?!”
小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什么时候去?那台DV是教练的,我去跟他借好了。”
“嗯,拜托你了。可是……”
小林轻轻点头,偷看田嶋。小林好象也发现两人不自然的样子。
田嶋似乎没能弄清楚事态,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树。
“呃,树……”
“那,决定时间的话,告诉我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啰!”
仿佛害怕被别人询问什么似地,树急急说完之后,避开小林的视线往前走去。
“啊,树,等一下!”
慢了一步的小林,重新背好运动背包,追了上去。
但是,跑着离去的树,似乎没有等待小林的意思。他的制服背影,混进体格健壮的运动衣集团中,一眨眼就不见了。
“树到底是怎么啦……?”
川端茫然地目送两人离去,瑞贵出声问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
田嶋默默凝视树消失的方向,瑞贵出声问他。
一拍之后才回过头来的田嶋,谨慎地确认瑞贵和川端和视线里,没有轻浮的好奇心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这一阵子都是这样。”
田嶋将体内的闷气连同微弱的声音一同吐出,结实的肩膀垂了下来。
“去他的房间,他都埋头打电脑,根本不理我;去他班上,也避开不见面。叫住他的话,就像这样逃跑……你们没发现吗?”
瑞贵和川端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搞不懂。树和瑞贵等人聊得很开心,在班上或社团的表现都一如往常。话多,也常笑,甚至觉得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开朗了。
田嶋看了看两的表情,露出苦笑。
“你们也不知道啊……是啊,他在川端和瑞贵面前,一点都没变嘛……。可是,他会好好和我说话,就只有在社团的时候……”
田嶋呢喃,悄然垂下头去,他的身体看起来仿佛缩小了一圈。
“——我觉得树好象在避着我……”
通往宿舍的道路被夕阳染得一片橘红,田嶋盯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吐出带着自嘲的叹息。
视线的另一头,巨大的背影缩了起来。
“……实际上,我的确做了不少教人啼笑皆非的事,树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要掩饰自己说出丧气话的悲惨模样,田嶋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同时握紧了拳头。
即使别人都忘了,也只有他一个人忘不了。他甚至无法假装遗忘。
要是我不那么软弱的话,要是我再坚强一点的话。
田嶋似乎一直责备着因受伤而变得自暴自弃、没用的自己。
“——如果田嶋不先忘记,树就必须一直承担下去……”
瑞贵的声音不像平常的他,听起来十分温柔。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那可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不中用啊!”
田嶋瞪着地面,愤恨地叫道,整张脸都扭曲了。
“……可是,为什么事到如今……”
他的低喃比起话语,听起来更像叹息。
可能是对自己感到自卑,田嶋变得更加怯懦了。
我无法原谅自己,所以问不出口。无法去问树突然对自己保持距离的理由,以及他对自己冷淡的理由。
田嶋以痛苦的眼神,凝视通往宿舍、人影稀疏的道路。
“要是我们出面干涉,可能会引起反效果吧……?”
川端拘谨地插口道,田嶋轻轻点头,突然抬起头来。
“啊——啊,他终于受不了我了吧!因为,我是个到了这把年纪了,不过被朋友疏远,就会向别人啼哭求救的家伙哪!”
田嶋以突兀的明朗声音说出半带自嘲的叹息。
“田嶋——……”
“不要自暴自弃啦!”
故作明朗的模样,反而凸显了田嶋的心情,瑞贵等人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就算想安慰他,他们也才刚得知这件事,实在想不出适当的话语。
“……肚子饿了吧?”
川端的心情似乎相同。他催促田嶋“总之先回去再说吧”!
肩膀被轻轻一推,田嶋终于跨步往前走。
瑞贵一点都没发现树的样子有任何异常。——等一下,这么说来……。
跟在并肩走着的田嶋和川端身后,瑞贵忽然想起。
这么说来,最近树经常拜访瑞贵的房间。树总是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什么都没带”,和瑞贵两人闲聊着直到熄灯时间。
树原本就属于安静的沉思类型,但最近却经常看见他茫然出神的模样。这么说来,社团活动时也是,叫他也没发现,或是犯下不该犯的无心之过。
这么想来,这阵子瑞贵也常看见树在小林的房间里嬉闹。他们两人感情不错,可是因为性格不同,行动范围应该不会重叠在一起的。
这是称不了变化的变化,但是把田嶋的话列入考虑,树的样子的确不太对劲。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树会……。刚才也——……。
“田嶋!”
瑞贵突然出叫道。
“什……什么?”
田嶋和川端同时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啊……呃,别想太多了。你只要一钻牛角尖,就不会有好事。”
“瑞贵,你的嘴巴还是一样毒呢!”
田嶋吃惊的脸上,浮现苦笑。川端不解瑞贵究竟想说什么,诧异地望着他。
“我的嘴毒,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关于树的事,你就别想太多了。即使树有什么心事,或许也和你没关系。”
“是别的理由……?”
田嶋皱起浓眉。
“或许就像瑞贵说的。你太多心的话,树又会介意了。”
“啊,喔。”
川端也点了点头。被两人这么一说,内心再清楚不过的田嶋,也只有沉默了。
可是,听到或许理由不在自己身上,田嶋似乎轻松了一些。原本垂头丧气的肩膀,也稍微挺了起来。瑞贵继续说道:
“而且,虽然我觉得可能是你多心了,不过如果你在意,我可以若无其事地帮你问问。”
“……说的也是。拜托你了。”
田嶋露出比刚才更明朗的表情,轻轻低下头来。
但是,他又随即难过地皱起了眉头。放下心中的大石后,好象才注意到目前的燃眉之急。
“……肚子饿了……”
“——”
那迫切的语调,让瑞贵和川端面面相觑,同时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也没有嘲笑田嶋的余裕。